《函谷关》孙静诚

13、第十三章 传承

　　公元前243年，咸阳
　　从化外之地，到如今称霸一方，到底是什么让秦国变得如此强大？
　　吕不韦直到最近，才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首先，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秦地被岐山环绕，土地肥沃，百姓可以免除外族抢掠，安心开垦；加上有函谷关这个天险可守，七国中只有这里能做到独善其身，把战火隔绝在外。
　　这也是吕不韦为何来到秦国的原因。
　　二十多年前，摆在既有家世，又有大才的吕不韦面前，有很多选择。
　　他可以帮助卫国复兴，顺理成章的成为一国之君；也能安身楚国，至少不会比现在的春申君混得差；当然，赵国也是选择之一，若三代赵王有此等人物协助，恐怕秦国早已不是天下霸主。
　　但他偏偏选择了秦国，为的就是岐山这不可逾越的屏障，这是无论如何经营，都无法换来的先天优势。
　　也只有这种优势，才能完成吕不韦终极心愿。
　　但是今时今日，他发现自己的选择，好像错了。
　　因为秦国的百姓，对于土地有一种近乎于病态的执着。
　　从秦襄公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被赐封歧山以西之地、到秦惠文王统一蜀地。五百多年的风平浪静，让这里的百姓丰衣足食、太平安稳。他们早就忘了谁是周天子；也都记住了，给自己带来这份长时间幸福的，到底是哪些人。
　　若有外人想要侵略自己的土地，秦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打！即便剩下一兵一卒！即便全天下人都站在函谷关前！也要用最后一丝气力帮子孙保住这份太平！留下未来的希冀！
　　但是，秦民又是苟且的。
　　他们不想看到北方的牧场，不愿尝到东海的鲜活，更不要南方更富饶的土地。他们想守护的，仅仅是一份安定，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这种信念，也和岐山一样，成为吕不韦心中挥之不去的屏障，框住秦国更进一步的可能。
　　所以，当发现嬴政这个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小娃娃，开始步步紧逼，明着面想要夺权之时，吕不韦反而觉得有些高兴。
　　因为不破不立，只有找到一个机会，颠覆百姓心中信念，才能做到自己心中的愿望。
　　世人只当他要篡位夺权，成为新一代的秦王。但只有吕不韦自己知道，这些玩意在他眼里，只不过是草菅而已。
　　统！一！天！下！
　　这才是他的终极愿望。
　　“朝会应该开始了吧？”吕不韦凝望了一会窗外，落下手中棋子。
　　司马空望向棋局，发现大局已定。
　　“相国，真的不去吗？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他一边回答，一边落子。
　　“不去不去。”吕不韦用鹰隼般的双眸盯着棋局，“去了也没用。”
　　“再说，有李斯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在棋盘边角的一处落子，直接封住了司马空所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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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城之内，武威殿上。
　　赵高用他独有的破锣嗓子，放声大喊。
　　“恭迎陛下！”
　　其他的官员随之附和：“参见陛下！”
　　“免礼。”
　　嬴政一步步走向王座，把嗓门提到鼻头，想尽量掩盖豺狼般的嗓音。
　　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吕不韦的身影，开口询问：
　　“相国还是身体不适吗？”
　　李斯上前一步，恭敬行礼，然后幽幽开口：“相国腿疾复发，无法行走，请陛下见谅。”
　　嬴政听后，挤出一丝假笑：“请转告相国，一定要好好休息。他年纪也不小了，国事什么的，大可交给李长史你啊。”
　　“人们都说李长史学富五车，是治国能臣。”他用信赖的眼神凝视李斯，“在寡人看来，远不止如此，称你为擎天一柱，一点都不为过啊！”
　　以李斯的聪明才智，怎么听不出此话的深意？
　　嬴政不单单是想分化吕不韦的权力组织，也是在许诺：若加入自己这一党，日后就能取代吕不韦，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柱。
　　但孰轻孰重，李斯自然清楚明了。
　　所以他赶紧双膝下跪，嘴里大喊：“陛下谬赞了！臣资质尚浅，还需要跟着相国多加学习。”
　　“没错没错，确实如此。”嬴政见自己轻易被拒绝，忍住心中怒火，表面依旧笑容可掬，“李长史可有事请奏？”
　　“回陛下，确实有。”李斯站起身，从兜中拿出一份竹简，示意赵高呈上，“侍郎郑国，成功将清水渠引入蜀地，盐田得以灌溉，此举功劳巨大，请陛下赏赐。”
　　嬴政并未翻阅竹简，而是直接开口示意：“这种小事，李长史就自己拿主意吧，寡人就不过问了。”
　　此话一出，李斯立刻心中一悸。
　　代替秦王赐官封赏，这可是连吕不韦都不敢触碰的禁忌。现在把这权利交给李斯，等于硬生生的打破了两人主仆关系，划下一道再怎么填补，也无法拉进的隔阂。
　　“领命。”李斯此时此刻只能接受，等退朝后，再和吕不韦去解释。
　　他站起身，看到嬴政的脸上依旧保持微笑，心中微怒：“主人还是小看了这小孩子，我一定要做些些什么，等下才能交差。”
　　打定主意，李斯再次开口：“陛下，不知您对于婚配之事，如何定夺。”
　　嬴政听到这话，脸色微变。
　　李斯发现异样，赶紧补上一句：“朝堂众臣都希望陛下早些立后，为大秦传宗接代！”
　　朝上百官，大部分都是吕不韦的门客，立刻按照计划跟着附和。
　　听见此起彼伏的“请愿”，嬴政烦躁不堪。
　　现在自己地位都不稳固，又怎么能娶一个外人来分化权利？
　　产下子嗣则更加不可！这无疑给吕不韦一个挟天子用来把持朝政的机会，自己的性命恐怕都不会长久了。
　　但是此时此刻，嬴政只能顺势而为：“李长史，吕相国可有合适人选？”
　　“我与几位长史拟定了一份名单。”李斯刻意的把吕不韦排除在外，“请陛下过目。”
　　嬴政接过，依旧没有打开：“事关重大，容寡人回去慢慢端详。”
　　“领命。”李斯行礼，退回队伍之中。
　　同一时间，昌平君走出人群，开口说到：“禀告陛下，近期山民有所异动，请下旨，派人前往平乱。”
　　“嗯。”嬴政点点头，“昌平君可有人选？”
　　“从蓝田驻兵点派一百人将前往即可。”昌平君不耐烦开口回应，若不是出兵需要嬴政许可，他根本懒得管这种闲事。
　　嬴政思考了一会，心生一计：“寡人听闻蒙骜将军的孙子蒙恬，刚刚晋升百人将，不如就派此人前往，立下些功劳吧。”
　　“可！”昌平君随意回答了一声，就退回队伍。
　　废话了半个多时辰后，赵高的破锣嗓子再次响起。
　　“退朝！”
　　嬴政在他的陪同下，走回寝宫。刚到长廊，他便急不可耐的吩咐：
　　“赵高，你速速去把蒙恬找来。小心行事，别让其他人知道。”
　　“领命。”赵高回答一声，便急匆匆的离开。
　　嬴政单独回到寝宫，闭上眼睛，开始复盘整个早朝。这是他养成的习惯，自己在夹缝中求生存，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过了一会，一个稚气未脱的英俊少年，一蹦一跳的来到他面前。用偷懒的姿势行跪拜礼。
　　“陛下，你找我？”
　　蒙恬自幼就被送往宫中，不单单是他，几乎每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都会主动把家中年幼子嗣寄放在这里，何时秦国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
　　这么做，一来可以防止这些人有所移动，二来可以这些让接班人得到最好的教育。
　　这些人中，唯独蒙恬与嬴政最为亲近，或许是理念想同，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你们都下去吧？”嬴政挥挥手。
　　赵高心领神会，带着所有侍仆离开寝宫，并关好了大门。
　　“怎么？要说悄悄话？”蒙恬眼珠一转，站起身，在嬴政身旁坐下。
　　“我有事要你帮忙。”嬴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唯独和蒙恬说话，他不用有任何顾忌。
　　蒙恬扬扬头，示意他说下去。
　　“今天昌平君要派并平息西蜀山民之乱，我推荐了你。”
　　“哦？然后？”蒙恬歪了歪头，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会安排你从蓝田出兵。去那里的过程中，你要绕个远路，先跑一次郑城。”
　　“啊？”听到这里，蒙恬终于不再淡定了，“郑城？韩国的那个郑城？”
　　嬴政点点头。
　　蒙恬赶紧摇头：“不去不去！太远了！几千里了吧！”
　　“是一千二百里。快马来回，三天便可。”嬴政不管他，自顾自的说下去，“到了郑城之后，找到残留的郑国皇族，让他们找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来咸阳求亲。”
　　“什么乱七八糟的？”蒙恬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但嘴上还是拒绝，“你要找郑国通婚，派个侍郎不就行了，干嘛要折腾我？”
　　嬴政无奈叹了口气：“光明正大的，你以为吕贼会同意？”
　　“那为何是郑？魏国不行？多近啊！”蒙恬不依不饶的问。
　　“与大国通婚，性质就不一样了。”嬴政解释着，“郑国被韩灭了之后，等于有名无实，这些王族也急需一个依附的对象，定会依计行事。这样不但没有任何人会出面阻拦，也能解我的燃眉之急。”
　　“你。。真麻烦！”蒙恬无奈叹气，“那我爷爷这里，你去交代啊！”
　　“那是自然。”嬴政一双狐眼弯起，“我会亲自去和蒙将军游说。”
　　人们都说，蒙家人才济济，唯独蒙恬不堪重用。但只有嬴政心里清楚明了，虽然看着玩世不恭，但自己这位好友，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多加时日，必然会成为比肩白起、廉颇的天下名将。
　　“那好吧。”蒙恬嘴上答应，脸上还假装心不甘情不愿，“你给我拿刀币来啊！提亲总要带些礼物吧。”
　　嬴政明白他意思，也不废话，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袋，甩给蒙恬。
　　“这里半石金豆子，购买半个郑城了。都是你的，多了也不用还回来。”
　　蒙恬打开一看，两眼放光，贼兮兮的塞进胸口，开始转移话题：“那山民呢？是灭还是平？”
　　嬴政对此毫不在乎：“打仗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