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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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空科技大厦，顶层。
一人高的投影幕布上，一条新闻反复循环播放着，秘书推门进入时，一不留神，踩上了一只空掉的啤酒易拉罐。
而他们向来衣冠楚楚、精致到每一根发丝的小秦总，此刻正伏在桌前的地板上，烂醉如泥。
“秦总！”
秘书放下手上的文件，小跑过去，颤颤巍巍地扶起了软成一滩的女人。
“您没事吧？”秘书想了想，很上道地问，“需要我叫鹿医生来看看吗？”
鹿医生，鹿云川，是他们小秦总近期的“新宠”——这是公司内外人尽皆知的秘密，连一向只专注明星八卦的狗仔记者都拍到过几回他们私会，讨论度很高。
鹿云川，二十九岁，博士毕业，现任云台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医生，高高大大，一表人材。
一看就很能干——各种方面的。在俗人眼中，可谓是保持着小白脸的完整器形。
和小秦总倒也算般配。秘书想，起码比从前那些个不着调的强得多。
说起来，他们小秦总实在不是个让秦家长辈放心的接班人。能力出众，又一副好样貌，偏偏不肯听从安排为自己寻个好夫家，娱乐四方，丝毫不顾名声，一副要独身到老的架势。
带回来的男伴倒也有差不多的，如鹿医生，却从来没见她对谁认真过，都是半日亲密、半日疏离，从无定数。
要不是今日眼前所见，秘书甚至要以为，这位叱咤商场、手段无数的女人根本没有心。
“他死了……死了。”
秦明空呢喃着，两行泪又倏然而下，狼狈而痛苦地低吼一声，又抽搐着慢慢平静下来，挣脱了秘书扶她的手。
“这一天，我其实早料到了。从咱们的安魂项目筹备开始……”
“我知道，”秘书重新扶住她，“我都知道。”
“或者说，从他妈妈过世那天，我就知道，他在这世上淹留不久了。”
“洛桑冬奥，把他的根基都打散了……”
秦明空伸手摸来一个易拉罐，晃了晃，仰头将酒尽数倒进了口中。酒液顺着颈边流淌下来，在昂贵的衬衫领口晕开一片湿润。
新闻上，还在播放着一段言君冰上起舞的视频。秘书认出来，那是他参加的第二届奥运会——灵川冬奥会。
奥运连冠的无上荣耀，让少年笑容夺目，一举一动都熠熠生辉。
“或许他该找个伴。”上了年纪的秘书如此感叹道，“一个人，遇事没人纾解，总是不行的。”
难得地，秦明空居然点了点头。
“叫鹿少来吧。”
“还有——”
“正式启动安魂系统，拿芯片枪来，给我。”
***
“鹿医生，出去啊？”
鹿云川微一颔首，抖了抖白大褂，板板正正地收进柜子里，“有事给我电话。”
“放心去吧，没事，”同事拍拍他肩膀，“就是小颖回来看不到鹿医生，该伤心了。”
鹿云川迷惑皱眉：“……谁？”
同事抱拳，“服！”
全球十大的优秀毕业生，顶级医疗中心实习经历，师从名门，履历漂亮得无可挑剔。
到一线不过小半年，晋升如乘火箭，偏偏让人恨不起来——科研实操都是好手，技术水平过硬，又没什么少爷架子，为人很是随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内而外都缺点人情味。
这位“院草”先生生得眉眼齐整，发色与瞳色都偏淡，略带棕灰，长相清俊却充满距离感。过敏体质，不收花，一饮一食也格外讲究，更不喝酒，科室聚会不过捧一杯清茶静坐一旁，有人攀谈便浅聊几句，碰杯抿茶，连笑也总是淡淡的，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同科室的女医生，望着鹿云川男模般的背影陷入了沉思，“AI吧。”
“八成是。”
……
人形AI与人类共生并存的局面，在当下已经不算稀奇。
只不过由于存在各种限制，大多数AI的性质与扫地机器人无异，且价格昂贵、与缔造者们采取一对一责任制，通过芯片实现控制，是富人们的奢侈品玩具。
真正不受芯片控制的高智能、高自由度人形AI，是极其稀少的——私养有自主意识的人形AI是重罪，非一般权贵可以企及。
人们常用“疑似AI”来打趣身边卓越杰出的同类，但恐怕连那位女同事也未曾料到，她不过随口一句调侃，居然还真歪打正着了。
AI建模人鹿云川上车后，设定好自动驾驶程序，直奔明空科技大厦而去。
半透明的显示屏自中控台前缓缓升起，按照主人习惯，开始自动播放当天的国际新闻。
鹿云川靠在柔软如云朵的座椅中，闭目养神。
他最近格外累一些，不知是不是新换的人类肝脏与这具身体适配尚不良好的缘故。
又或者是，这具身体上，还剩下的最后一件出自3D打印的器官——心脏，已然到了使用寿命，难以支撑了。
秦明空的召唤，他已经等了太久。不太严苛的条件，换来极其丰厚的报酬，作为建模人的缔造者，世上恐怕找不出比她更合格的了。
但若论最大的吸引力，莫过于置换人类心脏，彻底摆脱异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生而为人。
为人，是件美好而奇妙的事。
鹿云川习医半生，深知人类身体的精妙与脆弱，血肉筋脉各有其道，皮囊骨相尽有不同，浩如烟海，却又渺如尘埃。
例如屏幕中的那一个。
黑色紧身的训练服衬得比例修长，完美更甚建模人。多年极度严苛的饮食管理，养出了一副白璧无瑕的好皮肤，加之训练有度，让每一块肌肉的形状都漂亮得无可挑剔。
而让建模人真正痴迷的，是他举手投足间的风情与韵味。
与乐声相契合，一眼惊鸿。
那是冷冰冰的程序代码写不出的东西。
短短十几秒的训练镜头，回放了一路。忽地，胸口处传来细微的悸动，如同轻羽划过，又似丝线轻轻缠绕，让鹿云川几乎产生了错觉——好像人类心脏的置换术，他已经做过了一样。
可惜……
令他为之几近心动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
“主人。”
秦明空在大厦底层的咖啡厅里见了鹿云川。
所谓大隐隐于市，他们之前的见面，大多都是在类似的场合。恰如一对郎才女貌的伴侣，见怪不怪的情形，聊的却往往是令寻常人闻之色变的事。
在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时，秦明空第无数次想，不能通过改写芯片控制他，其实也不大方便。
例如这个称呼，改了这许多年，却怎么也改不过来。
这不是她缔造的第一个人形AI了。
早些年，她试图通过升级芯片来提升AI的拟人程度，培养出不错的成果，就悄悄塞到言君身边去，期盼这些按照言君喜好而生的玩具能够为他稍添意趣、稍解烦忧。
可惜，那些低智能的东西终究难以与之相配，不是暴露身份，就是行事愚蠢被发现——其中一个，还被言君这个自学成才的半吊子工程师破译了芯片，将秦明空多年心意抖露了个彻底。
纵然言君知趣，对此全然不提，但窗户纸捅破，二人再难如旧，终究还是弄丢了他唯一的朋友……
从那之后，秦明空开始为他犯下死罪。
不冷不热的AI尴尬期，她割肉换铁，收揽了大批顶尖的专家团队，砸钱搞研发，资金链一度绷断，又在言君的倾囊相助下起死回生。
这一回，她的运气比投资明空冰场时好得多。
AI技术爆发期随之而至，她站上风口，开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宠物AI、家政AI、工程AI……明空科技集体独占鳌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关于她秦明空私养无芯片AI的消息，早在五六年前，就成了酒桌上为人乐道的“谣言”之一。
“她那新男伴，绝对是AI！”
诸如此类的话说得多了，反而不是真的了。
无芯片AI的失败品，她也有过一个。虽无芯片，但在书写人格时，她蛊于私心，将自己对言君的满腔心意摘了一个小角，放了进去。
谁料，那份心意成了魔种，肆意疯涨，又苦于求而不得，终于反噬其主。
至此，秦明空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是扭曲的、畸形的。她无比庆幸自己这些年将它藏得很好，没有舞到言君面前，徒增狼狈。
于是，一个完全拥有自主意识的鹿云川诞生了。
十三年前洲际赛，言君夸赞过一位白人选手的发色与瞳色，称之“眼含云川”，于是鹿云川棕发灰眼，神似混血。
十年前灵川冬奥，表演滑时一名身材高大的选手邀请言君托举，被抛至半空时，少年开怀大笑，于是鹿云川身高一米九，形如劲松，英俊非凡。
六年前青兰冬奥，言君照顾过敏的后辈，把他不吃的食物挪到自己餐盘里，因此鹿云川过敏体质，而过敏原恰好是言君最爱吃的几样食物之一。
……
世人皆以为，鹿云川是长在了她择偶标准上的男伴，所以才能留在她身边如此之久，不被厌弃。
而事实是，那些标准，从来都不是她的。
她的标准，唯一人、两字而已，也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惊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