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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魂 ...

  •   明空冰场,凌晨。

      一盏炽光灯孤零零地照亮了冰面。

      作为云台市最大的商业冰场,这是它少有的清寂时间。散客早已离去,工作人员也纷纷下班,只留下一个打着瞌睡的值班员,连冰面都在沉眠,没了白日里碎雪纷飞的活力。

      这个时间,同样也是一天里冰面质量最差的时候。

      白天里,清冰每两小时一次,而最后一波客人留下的纷乱划痕,直到第二天清晨,制冰师上班后,才会被抹去。

      这样的安排,其实是为了方便一位贵客。

      世界级的花滑名将言君,会在深夜来这家冰场训练。

      冰痕会暴露他的训练细节,也会让他的形迹被有心人挖掘,从而受到不必要的困扰。

      明空冰场的主人秦明空,是言君很多年的老朋友。当年冰场生意不济,濒临倒闭时,也曾受过言君的资助。因此,她很愿意为他留这盏灯,行这个方便。

      门边的风铃被寒气撩动,极轻地响了一声。前台的值班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您来了。”

      来人一身风雪,推门进来,一身单薄的黑色训练服上落满银屑。

      他双肩平正、身量颀长,有着雕塑般的美好身材。摘下口罩后,面如玉琢,不见半点瑕疵。五官漂亮得略带女相,却因骨相优越,眉弓鼻骨、鬓角颌线都张力十足。

      凭借这张脸,他曾连续七年登上“亚太地区最美面孔排行榜”,属于是寻常走在街上,都会被路人目光格外偏爱的长相。

      从前参加综艺时,与明星同台,也敢素颜出镜,毫不逊色。

      单看这张脸,很难想象,他如今已经三十六岁了。

      自动开合的玻璃门缓缓关闭,阻隔了室外刺骨的寒意。

      “辛苦了。” 他向值班员微微欠身,点头致意。

      “没有没有——外面下雪了吗?这么冷的天,您该多穿点才是。”

      言君应了声是。

      简短的寒暄到此为止。

      值班员想,这两年来,言先生的话越发少了。

      自从上一个冬奥周期结束之后,他几乎进入了退隐状态。采访综艺能推则推,一些需要抛头露面的场合,也多半是团队里的工作人员代劳,本人总因各种缘由缺席,惹得外界议论纷纷。

      尤其是今年。

      如今已近年关,细数下来,十二个月里,他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场合只有一次,便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

      漫长到看不到希望的黑洞期,让粉丝们苦不堪言。

      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当年哪怕伤重至不能起身,他也会拄拐上领奖台、坐着轮椅出席新闻发布会,毫不掩饰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淡然笑着说没事。

      当年。

      当年的言君有多么灿如春光,如今的他便有多么形似冰雪、难以接近。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仿佛洛桑冬奥赛场上栽的跟头,把昔日那个意气风发、言笑晏晏的少年弄丢了……

      ***
      通往冰场的走廊很长,两边是荣誉墙。墙上挂满铭牌,记录着数十年来花样滑冰各大赛事的冠军得主、最高分保持者。

      其中,言君的名字占据了半壁江山。

      自2022年圣京冬奥会以来,花滑男单的最高领奖台之上,就再没出现过第二个人——除了他因伤缺席的那零星几次。

      而对于其他男单选手来说,职业生涯的目标唯二:勇夺亚军,或是盼他伤重。

      事实上,这些年来,言君的确伤病不断。最凶险的一次,他被对手用冰刃割破了颈部,血洒当场,伤口距离动脉仅差分毫。

      后来,那人被判了谋杀罪,而言君的脖子上永远留下了一道弧形的长疤。

      从那以后,少年再不昂首。

      然而这一夜,他却在这面看惯的墙下驻足,仰头端详了良久。

      唇形微动,像是对自己说了句什么。

      随即,他做了一个让值班员在监控画面中看得毛骨悚然的动作——言君对着那面墙上,自己的名字最密集的地方拜了一拜。

      比起祈祷,单手置于胸前的动作,更像是……

      祭奠。

      ***
      冰场上奏响了一首安魂曲。

      叮咚似泉的乐声中,言君绕着场边缓缓滑行。

      这是他最拿手的一套短节目的配乐。《安魂曲》,加上自由滑的《春藤》,他凭借这套节目,在2022冬奥周期内七次打破世界纪录,拿下人生中第一枚奥运金牌,收获超级大满贯,也正式开启了他长达十数年的冰面统治生涯。

      然而,在安魂曲最初登上赛场之前,为买版权,他几乎耗尽了全部身家,也几乎失去了当时所拥有的一切。

      没有开局金手指的爽文剧本,言家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原本是中学老师的母亲为了赚钱供他比赛,私设课外班被举报,丢了铁饭碗。还在上大学的哥哥深夜代驾,被超速货车追尾碾轧,死无全尸。

      一曲安魂,家破人亡。

      那段时间,有人拍到他在冰场上练习四周跳的场景——起跳、摔倒、爬起,重复不息。

      没有教练,也没有助理,缺乏正确的前置练习,扭曲变形的动作要领,让他每次摔倒所受的冲击力都堪称恐怖。

      侧脸被碎冰划破,裸露的双臂满是擦伤,鲜血横流。镜头里,少年因体力透支与疼痛而面色苍白,却自始至终,连皱眉都没有过。为了不弄脏冰面,他只是草草用衣摆擦掉伤口处不断渗出的血,然后继续着自虐、乃至自杀式的练习。

      整整一个半小时,他跳了成百上千次。

      世界上第一个被影像记录下的鲁兹四周跳,便在那一天诞生了。

      十九岁的少年初登大众视野,就是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在冰面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
      安魂曲舒缓的前奏过半,凭借着极其牢固的肌肉记忆,言君忽地点冰而跃,完成了一个干净漂亮的鲁兹四周跳。

      冰刀划过流畅的弧线,激起碎冰簌簌,如同室外的夜雪飘落进了屋内。

      “那段时间,能从低谷中走出来,明空姐功不可没。”

      在某次采访中,言君这样讲述着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滑冰成了很痛苦的事,但赌上了全家的财力、甚至是哥哥的性命,我没有退路。”

      “但是,我真的很不想见人。不想有人指着我说,看,这就是那个为了所谓梦想害死了自己哥哥的自私家伙。”

      “所以,明空姐建了一家冰场,让我可以在晚上没人的时候来滑冰。”

      十七年前,花样滑冰这项运动在国内冷门到无人问津的年代里,私人冰场无疑是个糟糕的投资项目。纵使秦明空家大业大,却也因这座冰场伤了元气,很多年才喘过一口起来。

      她用这座冰场,养回了她心爱的少年眼里的光。

      秦明空大言君两岁,是他高中同校的师姐。近二十年的交情里,她将自己的心意藏得滴水不漏,与言君始终保持着君子之交,从未以此打搅过他半分。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
      前奏过后,一段促如急雨的旋律开始了。

      世界顶尖水平的定级步法,一步一动,皆与音律曲调契合无间,视觉效果华丽到令人眼花缭乱。

      又一个高难度的A跳,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从何而终。

      一切都是行云流水、恰到好处。

      步法滑出时,乐声逐渐平缓下来。言君躬身提刀,单足旋转,形如八音盒上不分昼夜的小小人偶,身段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这些年,当他的成就逐渐千古,已经很少有类似“娘炮”、“穿女装”、“不像男人”之类的刺耳评价了。

      但在十几二十岁时,言君一张浓颜系的完美脸庞,加之男性少有的纤软身段,曾一度让他受尽侮辱与谩骂。

      有人在赛场上扔他卫生巾,有人让他回家生孩子。

      言君对此淡然处之。

      那时候,他的心态真的很好。像是不会生气、也不会失落,永远积极向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被扔异物的那一场比赛,他换上樱色考斯滕,一曲《春藤》名动天下,诞生了神图无数。

      时至今日,樱粉色限定款《春藤》,仍是许多冰迷心中永恒的经典,无可超越。

      在其他男选手以硬朗之风盛行时,言君反其道而行之,用他犹如汇聚全世界美好事物与一身的表演,重新定义了花样滑冰这项运动。

      ……

      一曲终了,言君伏在冰面上,大口喘气。

      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连滑一套短节目都吃力的地步。基础疾病,加上多年的旧伤积累,正常生活尚不能轻松舒适,遑论滑冰。

      但是这一夜,言君滑了他自成年组出道以来,表演过的每一支曲子。

      在无人知晓处,乐声连绵不绝,直到天亮。

      直到阳光普照,只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慢慢融化。

      人们把他从湖里捞起来时,人已经没了气息。

      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世界。

      ***
      如日中天时的某次采访中,言君曾经告诉记者,他想死在冰面上。

      到如今,一语成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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