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乐黎

9、千雪(1)

　　(梨殇完结)

　　圆月妖媚，夜风习习，吹得帐篷顶上的帅字旗猎猎。

　　帐篷外篝火浓焰，打了胜仗的士兵每个人抱一坛陈年楚酿，眯醉眼神，面朝焰前舞动的楚女。那楚女们披着红橙桃红的俗艳头巾，半露肚皮，腰身似蛇，随着旁边乐师抚出来的琴声放任媚眼。

　　少顷，观舞群里有一士兵把持不住，摔掉酒坛，抱住一个粉衣细腰撂到肩上。然后第二个红衣丝巾被人夹在汗臭腋下，然后第三个黄裳羽衣被两堵肉墙前后围困，然后，那群女子们左臂为灰脸的士纠缠，右手为粗鲁的兵所迫，痛吟在如泣如诉的风骚琴音里，像是如痴如醉的妖娥燥舞，最后，那士们那兵们扒掉上衣，开始一场争抢女人的生死搏斗。

　　“都在干什么？”音大如雷，瞬间震住这幕失魂丢魄的凡尘糜烂。

　　“韩副将，楚军大败，这些女人们的丈夫都被俘虏，想跟小的们讨个人情。”

　　“简直胡闹。凡是刚才喝酒闹事者自觉到各营校尉处自领三十大板。”

　　篝火妖舞的蓝色焰光渐渐熄灭，韩副将冷冽的眸光扫过这群妩媚楚女。女子们缩在一处，低着头，却撩起杏眼，向他勾笑。惟抚琴的乐师背着月光，席地而坐，披着黑衣斗篷，篷帽戴在头上，遮着面容，只有抚琴的手白皙修长，依稀可辨是个女子。

　　他俊容冷峻，走了过去：“此乃军营，非是楼寨，还请夫人领着总众人，返回楚城。”

　　乐师如燕起身，向他微微低腰，优美姿态好似凌波仙子。

　　送那一行女子走出营寨，女子们笑声如铃，频频回眸看他，看后凑在一起窃窃私笑。

　　他顿觉不妥，想警告走在最后的乐师，“以后不准再来”，忽又叫不出她的名字，习武之手快心一步伸了过去。这一去非但没拍上乐师的肩，反倒抓住乐师头上的斗篷帽子，他也没用多大力道，谁想，帽子不仅被他扯下来，女子如瀑青丝竟披散下来，人也被拎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一瞬，他只觉彩云闭月，看不到月色清光。

　　一个美艳的女子，目若秋水，气似幽兰。

　　他松手抱拳：“姑娘，两国交战，自有处置战俘的方式，还请姑娘以后莫要再来。”

　　她水莲花般不甚凉风之感，抱琴低头，后袅袅转过身，被众女子笑着簇拥，消失在茫茫夜色。

　　再回身到营寨，官兵已恢复寻常警戒。

　　主帅营帐亮着青灯，他掀帘进去。

　　父亲巍然跽跪在虎皮毯上，山势地图铺在案几，一张粗线条的脸庞陷在烛光魅影，薄薄的唇紧抿，眼角疲倦的皱纹为乌黑的眸光披了层淡淡的忧郁。别人都道，他长得像年轻时的父亲，甚至比当年的父亲还要多份俊朗。他倒以为，自己比父亲少得不止是心思，还有缜密。

　　“正儿，怎么回事？”韩秦没有抬眼。

　　“有几个楚女来营寨救夫。”

　　“楚女救夫？”韩主帅微怔。

　　“爹，你忘了，今天下午，咱们骑兵营的人不是抓了一小队楚城的侦察兵吗？”

　　韩秦黝黑的手指在素帛地图上比划：“营寨距离楚城足有二十里地，就算楚君得到侦察兵被俘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将消息传给每个家眷。”

　　他哑然大惊：“爹，你的意思？”

　　韩主帅眉头一皱：“今夜多派人手严加巡逻。上次虽然重创楚城主力兵马，但垂死之人会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这场齐楚交战似乎从一开始便定了胜负。楚城一无良将，二无精兵，除了人数庞大之外，简直如同薄如蝉翼的青花瓷器，一击便碎。然，战场如命场，就算是破了的瓷器，也有锋利的刀口。

　　一如，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楚君便派来求和使臣，那使臣不使金银钱财，独独端来一坛清水。

　　“韩将军，这是桃花坞的井水，前天不刚落了雨吗？这水啊，纯着呢！”使臣扯着尖细嗓音，兰花指斟了一碗，哗啦啦的清澈声，像是能沁人心扉。

　　使臣端着满碗的水递给父亲，他机敏夺过，连水带碗撂地：“休要拿这些来东西糊弄我爹。”

　　“正儿。”父亲严厉里不乏慈蔼。

　　使臣笑了：“呦，这是韩公子吧，这模样，真是不减当年韩将军的英气啊！若是哀家没有记错，这一晃有二十三载了吧！韩将军不仅为齐城驰骋沙场，还娶了齐女成家立室。韩将军已经大富大贵，当然会看不起梅花坞的这碗清水。看来哀家送错礼了，来人，起驾回宫。”

　　“且慢。”父亲当即唤住使臣，举起酒坛，仰头豪饮。

　　使臣笑眯眯的皱纹见父亲饮罢，道：“既然韩将军已经收了礼，哀家告辞。”

　　他瞧父亲喝过井水之后，便进了帅营，既不谈战术，也不谈攻城。这无疑是种了井水的毒，有了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