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乐黎

7、梨殇(7)

　　琉莹安葬了婆婆。婆婆用她毕生练就的招魂术将我的魂招回到了梨墨身上，而发誓不再使用招魂的九夜在我醒来时又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像白纸一样单薄虚弱。

　　段箫领着御林军赶来的时候，他看着我，不敢相认，梨墨？

　　我说，你是谁？

　　他望着琉莹，琉莹微笑着跟他解释，招魂之后，苏醒的人偶尔会短暂失忆。

　　他抱住我，低声喃喃，我是箫啊，我是你的箫。

　　他的怀抱是暖的，可我感觉好冷，好冷，我想起我将越女剑毫不犹豫刺进了司徒秦的胸膛，我想起从瘟疫里死里逃生的凉夏百姓逃不出火烧的劫运，我想起小白我的孩子成了小狼崽跟它的阿娘一样有眼无珠一次次舍命救这个叫段箫的男人。

　　离开点苍山的前夜，九夜来见我。他说，你恨我吗？

　　我站在陡峭如翼的灵寒锋，望着一轮圆月，我不记得了。

　　他从怀里掏出水月镜，镜子里有我留给你的故事。

　　我没有接。

　　你的前世不是萤火虫，所以你根本施不出迷心术。

　　你想说什么？

　　你的前世其实是青丘的梨花仙子，仙子一向都不拒绝凡人。

　　我不是仙子，而你也不算凡人。

　　只要不能自已地爱上不该爱的人，都是凡人。

　　他把镜子搁在石岩上，走了，我看着他那玄色袍子摇摆在山林古道，像摇摇欲坠的枯叶随时会凋零在这个人世，我追上去抱住他，我说，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

　　他转过身，将我银白长发放到耳后，他的眼神温柔而眷恋，梨墨。

　　深夜，当月光如漂浮的萤火虫从水月镜溢出，我走进九夜送我的故事。

　　我叫琉莹，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已经习惯遥望东方，因为那里住着我将来要嫁的人，段箫。

　　他本该是皇族无忧无虑的太子，可他十岁那年，他父皇一病不起，他的叔父接替了他父亲的皇位，他开始整晚坐在宫殿屋顶直到天亮，我看到春夜的寒潮一点点雕刻他两鬓的风霜，我看到冬夜的冰凌一分分磨尽着他眼角的温暖，他从此再没笑过，也没有哭。

　　我每天盼着修炼的迷心术冲破最后的玄关，那样，我就可以去京城陪他，我不会让他一个人继续寂寞。

　　当我的法术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已过了十年。我悄悄去了趟京城，我躲在房梁上看他跟他父亲的旧部密谋如何向皇上参奏立储举荐之事，然后我笑了，我秘密走进京城四品以上所有官员的家，等我耗费完精力，我才发现忘记对皇上施法。

　　第二天，皇上面对满朝文武百官的逼宫，立誓，谁能不费一兵一卒灭了凉夏，谁将是南晋未来的王？

　　阿爹得知我扰乱朝政，不准我再离开点苍山一步，我只能通过水月镜看他一个人上路，离开了南晋。

　　或许是逃不了前世的宿命，他见到了梨墨，那个灌养他的梨花仙子。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迷恋上了她，那么纯粹，那么浓烈，以至于他沉浸在梨墨的琴声里无法自拔，几乎忘记了自己去凉夏国的重任。

　　就在他欢天喜地做南晋驸马的那晚，我拜托九夜唤醒他，我说，你帮我给段箫托个他父皇死去的梦。

　　九夜说，为什么？

　　我说，他跟你的梨花仙子成亲了。

　　九夜假装不懂，什么梨花仙子？

　　别欺负我不知道，你前世是云游道士，但是对梨花仙子一见钟情，你纠结于这段情，一世得不到解脱，最终客死异乡。

　　九夜没有帮我，但他那晚站在点苍山的灵寒锋，面朝凉夏，神态感伤而落寞。

　　段箫最终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的城府与老练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他既要梨墨的爱，也要凉夏的国土，更要成为南晋未来的王，他那一身绝妙的书生气掩盖了他所有不为人知的野心与抱负，梨墨为他所迷，凉夏国王为他所迷，我心甘情愿为他所迷。

　　在他欲攻打凉夏之际，我祈求阿爹出面帮他，阿爹耐不过我的请求，撕下老脸跟他约定，助他一臂之力登上太子之位，他履行当初指腹为婚的约定，娶我为太子妃。

　　他断然拒绝，他说，这一生，他只会爱梨墨。

　　那夜，我在九夜的竹舍哭了一宿，我威胁九夜，如果他不帮我招魂，我会跑到京城对梨墨施迷心术。

　　九夜毫不妥协。

　　于是，在段箫班师回朝即将到达京城之际，我用迷心术将梨墨引到晴川，我将她推进了鄱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