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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宋暖二十九年的过往里,有一半以上的岁月是无比昏暗的,耳边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吵闹,眼前有挥之不去的土沫粉尘。烂泥一样的出身限制了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首当其诛是她那对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父母,懒惰到只靠政府低保过日子,毕生愿望是靠生孩子达成奔小康计划。她都数不清家里究竟有几口人了,只记得自己排行第五。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相处并不融洽,会哭的孩子不仅没有糖吃还会挨打,孔融让梨的美好品德更是不可能发生在这个家徒四壁的大家庭里面的。与她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的家人们发挥了人性的至恶,为了一点吃喝争得头破血流。

      宋暖毫不怀疑自己是个极其落魄的利己主义者,她隔岸观火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却为了争取上学的机会,使了不少手段。她穿破烂的衣裳,吃破烂的菜叶,在破烂的岁月里想尽办法地熬过了九年义务教育,考上了县里高中。

      她的爹妈却说老五你该嫁人了。亲家开得价钱很高,你哥哥还等着这钱讨老婆呢,男方还是村支书的大儿子。言下之意就是以后人家要继承衣钵的,说不定还能给家里多争点补助,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她仿佛被困在一个坚硬无比,深不见底的地牢,绝望嘶喊没有出口,目光所至皆是无尽的黑暗,她最恐惧的是挥断翅膀也找不到一扇透光的窗。
      所以下定决心要逃。

      逃离的过程比较惨烈,宋暖不愿多作累赘。她第三次从家里逃出来,拿到好心的初中班主任救济的200元钱跑到火车站只说要去最远的地方。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自然没有顺利登上她梦寐以求的绿皮火车。最后她辗转坐了30个小时大巴去到完全陌生的北城,呼吸到充满车尾气的空气,宛若劫后余生。

      那年她15岁。
      宋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更没有所谓的眼界,小小年纪找份正经工作难如登天,到处碰壁。她年轻得像是个流落的失足少女,也不是没人想让她堕落,毕竟繁华都市来钱快的方式太多了。可宋暖不想重新变回破烂,她宁愿走得慢一点,累一点,所以她宁愿去做最脏最累的活。

      她被时间推着走到了18岁,她有了身份证,改了名,脱离了原生家庭,自由自在,仿佛重获新生。她买了第一部手机,只存了初中班主任一个号码。另外样貌也出落得越发动人,机缘巧合下进了娱乐圈当群演。

      后来又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陆途苏。
      遇到陆途苏的时候,宋暖已经20岁了。
      在此之前她独来独往,习惯了单枪匹马的生活。

      彼时宋暖已经从群演混成有台词的女配角,但毫无背景的她和一只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金主要求蝼蚁不穿衣服替女主角拍场光背戏怎么了?光半身和男演员拍场香艳戏怎么了?这应该是天赐的恩典,不仅加钱还加戏。可宋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命比纸薄,承受不了此等恩赐。

      那位副导演是怎么说她的?
      —明明是滩任谁都可以踩一脚的烂泥,偏有副清高孤傲的性子。

      “你没听见她说她不愿意吗?”

      陆途苏长得漂亮是毋庸置疑的。当她突然降临替自己解围时,见惯了美艳女明星的宋暖都以为她是其他剧组的女演员,至少是女二号的那种程度。

      “你这样的人在这个圈子是走不远的,等着看吧。”
      最后副导演说了这样一句话,“恨铁不成钢”地睨了她一眼走了。

      宋暖心里门清,找她仅仅因为她和女主身材差不多,比找裸替省时省力多了。再加上这位有家室的地中海副导演在她入组一个月来多次向自己传送一种“跟了我,保你红。”的意思,宋暖嗤笑,也不知道是他太看不起她还是太看得起自己。

      就算要傍大款,也要傍面前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十分危险的想法冒了出来,宋暖觉得自己很奇怪。

      这个叫陆途苏的女孩子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耀眼,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被灼伤。她眉目之间蕴藏着不可一世的胆量,在蝼蚁眼中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宝物,于是深受吸引,于是比她更先动心了。

      宋暖不排斥她主动靠近,两个人理所应当熟捻起来。
      宋暖没想过破烂一样的自己会有人想捡起来,所以在陆途苏那么明显的表现方式面前,依旧不动如山。直到陆途苏说:“你知道我最擅长的运动是打直球吗?宋暖,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宋暖是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在那个时候却不想从至深至暗的地底下伸出手来去染指一朵向日葵。
      她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至于陆途苏为什么迷途不知返,锲而不舍地追了她两三年,宋暖在后来又是怎么坦白过去,怎么警告陆途苏自己是个坏人,怎么松了口,都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又分离。

      目送隋辩和曲鸣离开,宋暖的目光偏向陆途苏,那人像是和她心灵相通恰好回头,四目相对之时,宋暖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对方了。

      那张自己摸过无数次的脸有点陌生,因为这一点陌生,宋暖鼻子泛酸。陆途苏未施粉黛的一张脸还有眼泪印子,一件不属于她的棒球服敞开,挡不住内里的条纹睡衣。宋暖的心忽而软成一滩水,她无比确信陆途苏的在意,又无法自欺她们还和睦似当初。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体几的话越说越少。自以为是的体贴将对方推得愈来愈远。为什么相互喜欢的两个人不能永远亲密无间呢?宋暖知道自己够过分,说永远太远的是她,想永远亲密无间的人也是她。

      陆途苏该有多无奈,又有多无辜啊。

      宋暖下意识地想呼唤她的名字,又近乡情怯般的没有那样做。

      如果宋暖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不仅不欢而散,她和陆途苏现在是分手的关系。她很想挽留陆途苏,可倘若和她讲——从决定和你在一起那一天开始,就没有想过和你有分离的可能,陆途苏应该会当成笑话来听吧。

      何况多年过去,她和陆途苏都变了不少,如果是以前的陆途苏站在这里迎对当下的局势,她会主动出击,而非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宋暖遐想连篇,陆途苏是否因为自己这个不合格的恋人而改变了最初的模样,收敛光辉,甘愿在充满瑕疵的亲密关系里委曲求全?

      “你在想什么?”宋暖在爱情里大概是个哑巴,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在想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找主治医生。”
      “很晚了,明天再去吧。”
      “嗯。”

      “你过来我这边。”
      宋暖发觉不了自己低声的话语里藏着撒娇和脆弱,只看见陆途苏慢吞吞地搬了张凳子坐到身边,认真道:“明天我们办理转院?”

      察觉到宋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犹豫,陆途苏靠近了些说明,“我不是替你做决定,你住院的事情上新闻了,医院门口都是媒体,这里的安保很一般,我们转到私人医院去可以吗?”

      陆途苏用着十分柔软的声音同她商量,两人的距离近到宋暖可以很清楚看到她眉尾那根不听话长出来的杂乱眉毛,宋暖暗喜,回以笑容,“好,都听你的。”

      “你可能需要和周理报备一下,我过来的时候和医院门口的媒体起了冲突。”
      陆途苏越说越觉得别扭,都没好意思去看宋暖的眼睛,殊不知那人已经上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背,神色里的紧张清晰可见。
      “你受伤了吗?”

      陆途苏摇头:“没有。”

      宋暖舒心:“那没关系。”

      “没关系?我们肯定会上热搜的,这对你会有很大的影响。”

      “没受伤就好,其他的我明天联系周理去处理,不用担心。”

      “嗯。”
      陆途苏的心绪被她这番操作搅合得起伏不平,余光里宋暖细腻的手搭在自己的指尖上,触感冰凉凉的。陆途苏沉着冷静地反握住,塞回被子里。

      “你的手好凉,我在给你捂手。”宋暖哀怨的样子好像在责备她的不解风情。

      “你的手更凉。”陆途苏回击。

      “那你上来跟我一起睡。”

      陆途苏面部肌肉骤时紧绷,满眼疑惑。是她幻听了,还是宋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陆途苏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前女友的身份来陪护的行为更是离离原上谱。

      不过宋暖都把头埋被子里装鸵鸟了应该是说真的吧,还害羞了?

      总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陆途苏偷笑了会儿,再轻轻掀开被子,正色道,“好了,别闷着自己,床太小了,我在椅子上凑合就行。”

      宋暖别无他法,暂时顺了她的意,“好吧。”

      陆途苏注意到她耳朵都红了,没忍住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

      “你眼花了,我没笑。你该睡觉了。”

      “我不想睡,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

      “好,你说,我在听。”

      “我和乐娱传媒的合约到期了,现在成立了工作室,周理姐帮了我很多。”

      陆途苏当然知道,“嗯,她是个好人。”

      “你搬去恒景园了是吗?”

      “嗯。”
      隋辩的效率很高,上次让她帮忙找房子,第二天就有了结果。就在她家对面,一梯两户,隋辩说是她亲戚的房子,陆途苏合理怀疑就是她自己的。

      “苏,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工作顺利,偶尔去隋辩家蹭饭。”

      “可是我不太习惯。“

      陆途苏不太明白,宋暖一鼓作气:“我不太习惯没有你的生活,而且海岸首府是你买的房子,就算要搬也是我搬。”

      “怎么会,装修是你出的钱。房产证上也有你的名字。”

      宋暖没说话,陆途苏不自知地补了一刀,“我搬比较好,方便上班。”

      宋暖不自觉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陆途苏:“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不必替我自己的选择买单,要怪也怪我公司选址没选好。”

      宋暖都快被她神奇的脑回路弄懵了。

      “我很想和你当面说一声对不起。我一直反思,上次见面的时候表现得太差劲,你不要对我失望……”

      “上次的事情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如果要道歉,我也应该向你道歉,难道你想和我面对面鞠躬,然后握手言和?”

      宋暖想了想那诙谐的场面迅速摇头。

      “所以不要再提那三个字了。”

      “好,那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再有联络?”

      “如果我说不想呢?”

      陆途苏恶作剧般故意发难,宋暖眼睛里迅速弥漫水汽,却还倔强地说,“我不相信。”

      陆途苏叹气:“我不想,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就算我们不再是恋人,也不会成为仇人。你明白吗?我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你的,你好,我会是第一个祝福你的人,你不好,我还是会愿意帮你。”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好好想想,我去倒水。”
      陆途苏留了一段自认为很得体的话,在宋暖一动不动的注视中起身。单人病房还行,基本配置都有,陆途苏拿起两个一次性杯,在自动饮水机前接水,水刚过半杯,她听见病床上的人问。

      “陆途苏,你觉得我爱你吗?”

      陆途苏忘记按关闭按钮,水溢了出来,掉落在光滑的地板上。陆途苏盯着那几水珠出了神,肢体僵硬无比。
      她背对宋暖,如实回答:“我…我不太确定。”

      迟迟不见回音,陆途苏转身,宋暖平躺着。陆途苏在杯子里插上吸管放在台面上,迈着沉重了几分的脚步走过去,拍了拍被子想哄人起来喝水,没动静。陆途苏只好伸手进被窝,触碰到细腻肌肤上湿热液体。

      早知道宋暖的哭是隐忍型的,她可以不发出一点声响,哭湿半边枕头。

      陆途苏心一慌,脸趴下来埋在洁白的被子上,隔着一层棉絮同里面的人交流,“我这样回答的本意不是想让你难过。”
      陆途苏自己都要难过死了。

      宋暖一定是难过的,交往多年的女朋友感受不到你对她的爱,说出去是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但她没什么好反驳的,而且说出心里话的陆途苏一定比她还难过。只不过宋暖现在实在是抽不开空去安慰她了。

      “你让…我自己…消化…一下。”
      宋暖断断续续地说完,整个人还是藏在被子里,不肯坦然面对。

      “我们现在把话说清楚更有助于我们今后的来往。”
      “给…我…一分钟。”
      “好。”

      一分钟后,宋暖如约从被子里探出被泪水浇灌的脸,像颗水蜜桃。陆途苏早有准备调整病床角度,垫靠枕,再拿起无菌纸巾给她擦眼泪,“不哭了,我放不下你是真的,我们现在不适合在一起了也是真的,这并不代表老死不相往来。”

      “好,我尊重你的想法,我不会再问这些问题了。”

      陆途苏帮她擦眼泪的手停顿,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同意分手?要翻篇了?还是别的什么意思?陆途苏发现自己真够欠的,想玩欲擒故纵惨遭滑铁卢,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越来越差。

      宋暖忽而靠近揽她的腰,陆途苏垂眼只见这人信誓旦旦道:“我可以追求你的。”

      “啊?”明明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陆途苏的脸色却乌云转晴。

      宋暖言之凿凿:“你不确定的话,我会努力证明给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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