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86、纾难2

　　姜却邪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二字足以形容了。
　　简直就是又青又白，又急又怒，他却还咬牙忍着，硬是一言不发。

　　一旁的阿寿忠心耿耿地替他主子鸣冤：“李大人也不是傻子，容得你信口雌黄！？”

　　金风冷漠道：“他那夜不在场还好，但他偏偏在场，还亲眼目睹了瞿无祸咬舌自尽。那些日子雁丘满城风言风语，李知府恐怕早已派人仔细调查了你家公子的身世背景。
　　“我猜他心中已有动摇，不然也不会时隔九月都杳无音信。这时，若再有一封由妙光与顾恩观联名的书信寄去，向他阐明这些时日雁丘城失踪女子的唯一共性，你猜他会如何？”

　　柳浪恨不能跳起来摇旗助威。

　　姜却邪沉默良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强忍怒气。过了半晌，他缓缓说道：“什么事情你一点都不想做？”
　　柳浪心中默念：你到底要做什么？

　　金风道：“我今日本就要来找守丞商议巡城戒严一事，确实与公子无关。但给李知府的那一封信，递与不递，在你之意。”

　　姜却邪冷冰冰道：“我没有意思。”
　　柳浪默念：我有什么意思？

　　金风道：“只一件。从今往后，不再为难孟迢，让他安心行商，不做任何干预，也绝无报复行径。”

　　柳浪吃了一惊。
　　他原以为金风下一句会是“将你胞弟瞿无祸自尽当夜发生之事完完整整告诉我”或是“将你在那些姑娘失踪当夜的行踪一一道来”之类，却完完全全没想到金风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话，竟然都是为了孟迢？

　　就为了将这个倒霉鬼从泥沼里捞出来？

　　姜却邪也略有震惊，他皱眉盯着金风看了许久，才从嗓子眼憋出三个字来：“不同意。”

　　阿寿连声嚎叫：“答应了我家公子答应了！你这疯道士还不满意么？！”

　　姜却邪冷眼看着金风，唇角微微扯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

　　出了小书房后，柳浪依然沉浸在刚刚金风的骁勇壮举之中，没想到金风虽然看上去冷漠骄矜，但能为了一个不相熟昔日同门这样两肋插刀，吓唬起人来更是一套又一套。

　　柳浪由衷敬佩道：“金兄果然高义，三言两语就解了孟老板的无妄之灾，诶，话说你是怎么找到那些线索的？什么李知府什么千金，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难道这几日跟我一起查案的不是你？”

　　金风淡淡道：“我连夜去见了一名姜府旧奴，他数月前仍在姜府当差，后因染上时疾，被管事遣走。”
　　他顿了顿，补充道：“今早从江都千里传密，是关于李知府的信息，我便更加确信。”

　　柳浪不由感叹道：“金兄对孟老板的事上心且卖力，比只能动动嘴皮子的我强多了！”

　　听到这话，金风脚步一滞，待柳浪也无意识地跟着他停下来并回头去看他时，只听他忽然低声说道：
　　“也算是，还他……救命之恩。”

　　柳浪想起来，金风之前确实说过孟迢于他有恩，可并未言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且似乎连孟迢本人也不记得这段往事了。

　　见二人走出来，一直在书房外原地转圈的孟迢立刻紧巴巴地凑了上来，急着问道：“他问你们什么了？是不是说了那天夜里你们帮忙的事儿？嗐哟，两位仙君不晓得，刚刚他喊我进去，好一顿冷嘲热讽，连着我们家在秦安巷的铺子都跟着遭殃，口口声声说什么不符规定，若不整改就要给我封了，可拉倒吧，那个铺子可是从我太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规定，现在这小兔崽子竟是说封就要封，我看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脸白心黑的……”
　　他又忘了柳浪不是道士。这记性。

　　柳浪笑道：“恭喜孟老板，往后你都不必再为这种事烦心了。”

　　孟迢窝着一肚子怨气，柳浪竟然还向他道喜，他十二分摸不着头脑，犹疑地“啊？”了一声。

　　柳浪指着神色平静的金风，笑着说道：“多亏金兄见义勇为，给孟老板往后数十年的安生日子都拴了保障。”
　　说着，他便将金风在书房内如何以利害关系胁迫姜却邪，使其答应日后绝不再为难孟迢半分。

　　得知原委后，孟迢简直将金风视作他再生父母，恨不得立刻跪下来给他磕几个头才好。
　　他激动地哆嗦，连着下巴上的一圈胡子都跟着抖动不休，捶胸顿足连连道谢，一会儿“金道长义薄云天”，一会儿“我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是金道长救的，以后若有用得到我孟迢的事，我必当肝脑涂地！！”

　　金风倒没说什么。

　　三人由着那一名叫王六的侍卫一路引领，穿过回廊与守丞府花园，来到了整座庭院最深处的暖阁。
　　暖阁前立着两名气势汹汹，满脸横肉的守卫，看着不大好惹。他们先与王六交接了几句，又仔细检查了金风的佩剑，确认了他就是昨夜给守丞送加急密报的道士，这才侧立一旁，示意他进去。

　　柳浪本想跟着摸进去，但两名守卫见他游手好闲的纨绔样，佩剑拂尘一概没有，并不是道士仙君、也没有半点文牒信鉴，立刻横眉立目地呵斥了他一声，令他只准站在外头候着，不得踏入暖阁半步。

　　孟迢理所当然也没资格进去，跟着柳浪一起在外头站着。
　　他心里仍激荡着对金道长雪中送炭的无限崇敬之情，就算是在百无聊赖地干等着也磨灭不了他的一腔激情，嘴巴不停歇地表达着不胜感激。

　　柳浪听他絮叨了半日，实在是受不了了，贴着墙根蹲了下来，哪知孟迢也跟着他蹲下来，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金道长原来才修了二十年出头的道，我瞧他如此骁勇机智，还以为他是不日便要飞升的通灵仙君呢！”
　　“原来丹先生不知道经过啊？是金道长独自调查的？哎呦，金道长真是了不起，一个晚上就能查出这么有用的情报，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当年我要是迟几年再去妙光，说不准还能有幸成为金道长的同届同窗呢！”
　　……

　　柳浪掩面。

　　等了半日，孟迢总算觉得口干舌燥，咂咂嘴便不再多说了。

　　得了片刻清静，柳浪也终于有功夫来想想正事了。
　　先不提金风当年如何，且回忆回忆从前的孟迢——跟在林氏兄弟身边唯唯诺诺，事事皆要看林穹脸色，就算是与他十数年的同窗有难，他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这样不堪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在大难临头、自身难保的时候，有这个闲心去管一个不认识的晚辈的死活？
　　说不通啊。

　　柳浪百思不得其解，一抬头，兜了一圈的孟迢已经兴高采烈地回到了他身边，像是故意说给那两位守卫听似的，高声道：“果然传闻不假，姜大人真是德才兼备、品味过人，单看这庭院布置、山石摆设，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啊！就算是乐康郡内官家老爷的宅院，相较之下，也要逊色三分呢！”

　　嗯，关于溜须拍马倒是一点没变。

　　柳浪站起身来，望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暖阁，扭头向正在一门心思拍马屁且想要拍的不露痕迹的孟迢说道：“孟老板，你完全不记得金道长么？他既是你同门，你对他又有恩，理当多少有些印象吧。”

　　孟迢闻言，认真回忆了半天，终是为难地低下头来，啧道：“这个……我好像真的没什么印象了……丹先生你瞧，都二十五年了，若我还是道士倒也罢了，可我早早地弃了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甭说是金道长，就算是当年谢天师的音容，我都不大记得请了。”

　　柳浪还想问些什么，只听身后“吱呀”一声，暖阁门开了。

　　金风出来，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未及柳浪发问，便说道：“只是说了关于巡城守卫的排布问题，无他。”

　　柳浪道：“巡城守卫排布？”

　　金风快步向外走，解释道：“那夜你我外出，我等你之时，粗略估算了城内守卫的巡查路线。”

　　“什么路线？”

　　“以守丞府为中心，一班人马半个时辰为一轮，一轮过后再从守丞府始，向外开拓，由此依次巡查，直至五更。”

　　柳浪不由得嗤笑道：“这哪里是保护百姓，分明是保护他自己。巡个一整夜，能巡到雁丘的东西南北任何一个角么？更别说伏雁山那条路，我估计他们都不会往那里去巡吧？”

　　金风：“姜守丞承认编排有误，但他不过是敷衍我几句，不像真心要改。”

　　柳浪道：“他当然舍不得改，城里妖邪作祟，他又惜命，恨不得把全城的守卫都安排到守丞府来，最好日日夜夜都守着他全家。白日里就这副阵仗，”
　　他向那两名气势汹汹、如同门神一般的守卫抬了抬下巴，“到了晚上，更别提有多草木皆兵了！”

　　金风道：“所以我以上疏朝廷治他居位而不尽职为名，令他即刻重拟出一份巡视图来，今夜之前送到驿馆供我审核。一月之期将近，若再不重视此事，届时又要搭上一条人命。这罪责他承担不起。”

　　柳浪道：“这倒不错，只是金兄，你对他们家从儿子到爹的胁迫方式，怎么都走的是一个套路。幸好你是妙光出身，若是来自外八州的什么无名小观，只怕他们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金风轻笑，不语。

　　三人出了守丞府，孟迢又是再三的千恩万谢，这才往自己家回去。

　　阿越阿恕饿虎扑食一般从街角飞奔而来，扑上来便急问有没有什么要紧事。

　　柳浪不遗余力地夸大其词：“要紧事倒没有，只是你们金师叔做了一回大英雄，那场面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金风瞥他一眼，柳浪立刻收声，乖巧站好。

　　听见“大英雄”的两位小道长振奋得不行，连声嚷着要柳浪说清楚。
　　孟迢那事说来话长，加之跟这些晚辈解释清楚姜孟二人的恩怨又是一桩麻烦事，于是柳浪便刻意隐去那一段，只将金风挟令姜守丞调整巡城编排的事情告知，稍稍安抚一下他们炽热且旺盛的好奇心。

　　果不其然，立刻又收获了两声充满敬佩的“哇——”。

　　这时，远远地从对面巷子里跑来一名小道士，定睛一看，正是之前那些奉金风之命前去查访姜府老家仆的众小道中的一个。

　　此人一路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脚步刚停下就急道：“金、金师叔，我们找、找到了！就、就住在城北十里坡，距这里大概两个时辰的脚程，傅师兄他、他们已经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