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87、旧人1

　　这名叫宋逸的小道士属实倒霉，摊上傅流英这么个不靠谱的师兄兼领队，在走了一半的路程之后才想起没留下人给金风柳浪报信，于是紧急派遣他赶回来通知。

　　小道士压根没觉辛苦，反倒觉得能分到这么一桩差事、给他们二人报信十分自豪，毕竟金风柳浪早在永宁孙财主一案时便成了他心中的绝世偶像。
　　尤其是师承妙光的金师叔，不仅道法高深，剑法亦卓越拔群，虽然他长相平平无奇，不如丹先生那么俊俏，但——
　　扯远了。

　　柳浪见这小道士来来回回折腾，脸涨得红紫，要是再赶上两个时辰的路，明日他两条腿怕都站不直了，遂提议，不如租几匹马来赶路，毕竟御剑是不可能御剑的，就这么点儿路还御剑，传出去多丢人。

　　更何况无遗再怎么稳健，要让五个人挤在上面还能平稳升空，确实是有些难度。

　　金风略一思索，答应了。

　　不料附近的车坊中，今日只剩下三匹马，也就意味着他们中得有四人共乘两匹。
　　柳浪眼疾手快地牵过一匹高头枣红大马来，笑眯眯道：“那这匹就归我了，你们请便吧。”
　　金风默不作声地牵过一匹灰鬃白马。

　　“……”
　　三名小道面面相觑了半晌，炸雷似的争抢起来——
　　“我要跟金师叔共乘一匹！”

　　“不不不让我共乘，我不会骑马啊！得有人带着我才行，不然我会摔的！”

　　“你少装蒜，之前师父带我们出门的时候你不是还骑过吗，那时候会怎么现在反倒不会了？”

　　“这……很久不骑了，我生疏了嘛，阿恕师兄你年纪比我大，怎么也不让着我点儿……好歹我也是特意跑了一个时辰跑来给你们报信的呀！”

　　“正因为你跑了一个时辰，所以才把那匹最稳的马留给你和阿越，你看看那匹黑马看起来多么忠厚老实，你们若是骑了，它一定不会乱甩橛子把你们颠下去，反倒是金师叔那匹，看上去凶狠野蛮，还是让我这个年纪最长的勉为其难——”

　　阿越掩面：“阿恕师兄你还是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阿恕：“啊……啊，我自然要秉承着师父的教诲，尊老爱幼，爱护同门，将这匹最为稳健的黑马让给你们两个！”
　　阿恕还在坚持，回头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金风：“所以金师叔……便让晚辈与您共乘一匹马吧！”

　　不料，被他们奉为珍宝的金师叔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完全忽视了他的一腔热忱，而是转过脸来，向着已经悠闲地倚在马上、快乐地摇着缰绳看好戏的柳浪道：“下来。”

　　柳浪一头雾水：“干什么？”

　　金风重复了一遍：“下来。”

　　柳浪仍然一头雾水：“下来干什么？”

　　金风手里攥着那匹灰鬃白马的缰绳，道：“你我共乘。”

　　柳浪：“？？不要不要！”

　　他立刻俯身抱紧了枣红马健硕的头颈，半个身子趴在马背上，连声道：“我一个人乘这匹挺好的，不太想跟别人共乘一匹！”
　　尤其是你！

　　他见金风仍然盯着自己，面无表情，只轻轻将手里缰绳一转，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嗦道：“这三位小道长都抢着跟你共乘呢，你不如在他们里面挑一个合意的，我我我一个人挺好的，不牢金兄费心！”

　　金风：“下来。”

　　柳浪心里哀嚎，这家伙莫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千万不能跟他共乘，若是着了他的道，还不知路上要吃什么苦头呢！
　　打定了主意，柳浪勉强挤出一副笑脸来，振振有词道：“你瞧你那匹马瘦弱不堪，怎么能承担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呢，你们说是吧？”

　　他向三名小道士投去暗示的目光。
　　三名小道士果然很上道，立刻会意，异口同声道：“是是是，还是让我与金师叔共乘一匹吧！”

　　金风听闻这话，竟然十分认真地回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牵的马，果然如柳浪所言，这马细脚伶仃，骨骼松散，走几步便气喘吁吁，确实不像是能背负两个成年男子的模样。

　　金风点了点头，说：“好罢。”

　　柳浪以为劫难过去，刚伏在马背上松一口气，不料听见金风轻声道：“那就你这匹。”
　　不等他反应过来，足下马镫便狠狠一晃，紧接着，一个影子飞身上马，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身后。

　　枣红马嘶鸣一声，两只前蹄骤然抬起，险些把柳浪给甩出去。
　　从柳浪身后伸出双手来，一把扯住了缰绳，手腕处稍加施力，便让枣红马平静下来。

　　柳浪：“？？？”

　　金风道：“坐稳。”

　　柳浪：“你要干什么？？？”

　　金风声音极轻，鸿毛一般悠悠飘入柳浪耳中：“我有事要问你，不便让他们听见。”

　　柳浪回头瞪着他：“什么事不能回驿站再说？”

　　金风道：“不行，很急。”

　　柳浪翻了个白眼：“什么急事？”

　　金风微扬起头，思忖了片刻，道：“忘了。”
　　又补充道：“想起来时再告诉你。”

　　柳浪：“？？是不是又有什么苦差事要我去顶缸？”

　　金风敷衍道：“嗯，大概吧。”

　　柳浪：“……”
　　看来这厮是见不得他方才优哉游哉看好戏的样子，存心要跟他过不去。

　　一旁落选的三名小道一脸呆滞，站在枣红马前面面相觑，仿佛科举放榜时得知自己名落孙山而呆立榜前的傻秀才。

　　阿越手里还像捧圣旨似的捧着刚刚金风飞身上马时随意抛给他的缰绳，他也不知该怎么处置，只能回头去瞅自己两个同样呆滞的师兄弟。

　　阿越试探性地扯了扯缰绳，白马似乎很中意这个新主子，立刻欢快地撒开蹄子往阿越身上蹭了蹭。

　　他们算是认清了现实：金师叔一定是嫌弃他们什么也不会，一路上就像是三个甩不掉的累赘，所以连马也不想跟他们乘同一匹！

　　师父啊，为什么平日里就不能多教我们做些有用的事呢，也不至于书到用时方恨少、遇事一问三不知啊！
　　哎，师父好像自己根本不看书来着。
　　一想到这，三人简直要哭。

　　阿越欲哭无泪，为难地向阿恕道：“要不，咱俩共乘一匹？”
　　阿恕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另一名小道士则一脸希望破灭的悲壮神情，被迫选择了那匹阿恕口中最为稳健的黑马，临上马前还不住地拿眼睛去看他那两名共乘一匹马的崇拜对象，连连喟叹：下次若还有这种能够亲近师叔、接受师叔教诲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师叔看清他的决心毅力！

　　五人乘着三匹马上了路，一路疾驰。
　　柳浪见金风手执缰绳，他自己反倒成了个没事人，一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哪儿，好像放哪儿都怪变扭，只好悻悻地环抱胸前，当个甩手掌柜，任凭金风一路策马疾驰。

　　闲着无聊，他便四下张望，一会儿赞叹那个客栈地理位置不错，一会儿又指着这个叫“松花酿”的酒家说它名字别致、待案子结了想去痛饮一回，他扭头问金风道：“金兄不如一起？”

　　金风皱着眉头：“不去。别晃。”

　　柳浪撇嘴，骂一声“无趣”，勉强坐直了身子，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他安静了一小会，忽又想起：“方才说有要事问我，你想起来没啊？若是还有什么脏活累活要扯我去就赶紧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金风默了片刻，忽然手里一扯缰绳，双腿用力夹住马腹，枣红马受惊后仰天长嘶，飞窜而去，道上尘土飞扬。

　　三名小道士见状，以为是金师叔和丹先生急不可待，赶着去十里坡，赶紧也想让自己的马匹跑快些，好跟上他们。
　　然而不管阿恕和阿越如何想尽法子催促，一叠声的“驾驾驾”喊得口干舌燥，这匹老白马都只是不紧不慢地撒开蹄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被阿恕踢了一脚后还愤怒而哀怨地发出了一声凄鸣，仿佛在控诉这两人毫无人道，怎么能这样催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马。

　　至于另一名小道就更惨了，他的黑马稳健是稳健，但吃准了驾驶自己的少年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便轻轻松松地沿着道路溜达，一丝紧迫感也没有，甚至还偶尔停下来吃几口路边肥嫩的青草。
　　宋逸百爪挠心，但他瞅了瞅它健硕的蹄子后，咽了口唾沫，把准备踢马肚子的脚又悄咪咪收了回来。

　　他们三人眼睁睁看着金风柳浪一骑绝尘，眨个眼的功夫便连人带马消失在转角处。

　　待拉开了距离，金风这才稍稍扯一扯缰绳，让枣红马放慢。
　　柳浪揶揄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金风道：“妖精若肉身毁坏，一朝重塑后，是否还能记得从前的事？”

　　柳浪：“这就是你说的急事？恕我眼拙，我怎么一点瞧不出这事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金风正色：“此案既涉妖邪，每一桩小事或许都有关联。你只管答我便是。”

　　柳浪：“……”
　　这明明就八竿子打不着啊！

　　无奈受制于人，心里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认真作答道：“自然不会忘，妖精跟人不一样，哪这么容易失忆。若是重塑此肉身便当重活一次，那重塑三回的丹……狐狸君苦学多年的医术岂不都荒废了？”

　　金风久久未言。

　　过了半晌，在柳浪已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街边卖银杏果的摊贩身上时，忽然听见身后那人轻声道：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