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路祭2 ...
-
不远处,一群身着鹅黄道袍的小道急匆匆奔来,为首的一脸怒气,眼睛瞪得像铜铃,恨不得立刻冲上来跟这群紫衣道士一决生死。
不是傅流英还能是谁?
刚刚发出叫喊声的,正是阿越,此刻挥着手臂,愤慨地指挥一众师兄向前冲。
为首的紫衣道士闻声回头,勃然变色,骂道:“该死,怎么把他们招来了!”
一名扶着他的师弟连忙说道:“师兄咱们还是快走吧,前些日子刚跟他们打了一架,还没消停呢,师父不是吩咐了不要硬碰硬、等他回来的吗?”
为首道士抹了一把手上的血痕,恨恨地瞪了眼站在一旁、鼓着腮帮子反瞪他的碧云,忍气吞声道:“走!”
顷刻之间,这群乌合之众一溜烟跑了个精光。
傅流英领着一众顾恩观的弟子冲到跟前,指着那些人的背影叫骂。
“咳。”柳浪轻咳两声。
傅流英抬起头,这才发觉眼前站着的,可不就是恩公阁下么!
他“哇”的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抓着柳浪的胳膊不撒手:“恩公!金师叔!你们居然也在这里!!”
柳浪任由他抓着,嬉皮笑脸:“这不巧了,我们也来查这里的案子,还是受你们师父所托。”
他见傅流英仍在东看西看,便道:“别找了,你那位萧师叔有事回乐康去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傅流英将手放下,眼里满是欢欣崇敬,道:“两位是什么时候来的呀?查到些什么线索没有?”
柳浪:“我们昨夜里才到雁丘,今天刚到李老伯家查证,就被这些逸清观来闹事的人闹出来了。”
说起逸清观,傅流英登时横眉,怒道:“这些人素来就喜欢到处欺负人,他们的师父不像话,他们也跟着不学好!我们就是得知了他们今早乌泱泱跑到这里来的消息,猜想他们可能会来闹事,这才赶过来的!”
身旁的阿越鼓足勇气上前,眼里掩饰不住的雀跃,小声向柳浪金风二人说道:“这下好了,有丹先生和金师叔帮忙,肯定能赶在逸清观之前破案!师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柳浪心道:可不是么。要是能把林盛荫这厮气死,辛子乌可能也会把自己乐死。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呼喊:“云儿,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些仙君是……”
一位中年妇人自山道向他们走来,荆钗布裙,手中还提着一只竹篮,正困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众人。
一直缩在墙角的碧云听到声音,立刻蹿了起来,抱着牌位就扑向那女子,一头扎进她怀里。
“娘!”她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闷在妇人怀中,委委屈屈。
“怎么了?”妇人温和的问道,用手轻轻抚摸碧云的头顶。
她忽然瞧见,自家的供桌被人砸的稀碎,地上瓜果贡品散落得到处都是,不禁轻叫一声:“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傅流英上前,向妇人拱手道:“这位大娘,原先有几个不懂事的小道士来闹事,不过不要紧,他们已经被我们赶跑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自言自语道:“诶?话说他们逸清观的为什么要跑来闹事?”
众同门把脑袋摇成了一个个拨浪鼓,表示不知道。
妇人膝盖微屈,亦向众人福一福身,谢道:“如此说来,真是太感谢诸位仙君了。”
碧云亦从母亲的怀里探出头,向着在场众人闷声闷气道了句“谢谢”。
金风道:“我听那些道士所言,似乎与夫人所祭奠之人有关,不知可否将牌位借在下一看?”
妇人颔首,碧云却似乎不想将牌位给金风看,扁着嘴哼了一声,直到母亲催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牌位从怀里掏出来,递了过去。
金风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僵在原地。
柳浪见他突然发愣,便伸手推了推他,道:“你怎么了?这上头写了什么大魔头能把你吓成这样?”
一面说着,一面探头去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下来,他也僵住了。
只见那乌黑的排位上,用鎏金字体写着:
恩公柳浪,字闻莺。乐康人士,生于景明三年秋,故于景明二十三年春。
柳浪傻眼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碧云还在不甘心的反驳道:“不是大魔头!是恩公!是我们家的恩公!!不许你胡说!!”
傅流英等一众小道不明所以,都抢着凑上来想看。不料一直僵立原地的金风忽然一拂袖袍,将牌位遮住,后面的人想看也看不到,又不能去求师叔满足一下他们卑微的好奇心,只能暗自跺脚。
金风道:“这人……是你的恩公?”
妇人温和笑道:“仙君不必如此诧异,妾身知道他是何人。”
金风道:“他于你有什么恩?”
妇人道:“救命之恩。仙君或许不知,其实妾身不是雁丘本地人,而是二十六年前,随父兄从郢城,举家搬迁来的。”
“二十六年前……郢城?”
郢城是青州最南端的城池,与雁丘相隔不过六十里。
妇人道:“没错,自那场沧水淹城的灾祸之后,郢城的百姓大都搬迁了,数年前郢城重建,有些搬回了故居,但妾身既已在雁丘定居,夫君亦是从郢城逃难来的同乡,没再想着回去。”
傅流英插嘴道:“沧水淹城?我听我师父说过这事,好像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么?”
妇人点头,道:“确实是人祸。妾身在那场灾祸中险些丧命,多亏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称呼柳浪。
说道长,似乎不太合适。
可最终她还是说道:“多亏了柳道长,不顾自身性命将妾身救起,不然此刻,妾已不在这里了。”
柳浪心里灵光一闪:
当年他从陆文昶剑下劫走的,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原来就是她?!
金风:“那为什么要在这时祭他。”
他的声音与往日不同,沙哑粗重,像是在竭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妇人道:“妾身后来听说,柳道长回到乐康后……做了些错事……”
她说话极慢,好像每一句话都在思考,字字都要斟酌一番:“但他终究于妾身有恩,其实……”
她又顿住了,目光在金风等人面上流转一阵,再次开口时却比之前还要坚定:“柳道长于整个郢城的百姓,都有救命之恩。”
柳浪默然。
他仔细看了看这位妇人,眉眼间确实是有些熟悉,但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他早已把从前的细枝末节忘得干干净净了。只是不曾想,居然还有人这样记挂着他曾经的举手之劳。
妇人说道:“听闻道长身死……妾身同夫君商议了,便决定为道长设路祭,只是不知道长生辰八字,也不好贸然挑日子……后来听搬去江都的同乡说,他们那儿在给天师大人举行祭礼,妾身也听不懂,只是好像说是五载一祭,祭足二十五载,就能保佑天师大人的魂灵早登极乐,所以……”
她低下头,道:“就跟着一起,设了这个祭礼。
“因妾身家室过于简陋,若将牌位放在陋室中,恐怕委屈了道长,也想着雁丘城远离国都,时日又久远,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柳道长名讳,便将祭礼设成路祭,置于门边……这些年办路祭时,这牌位从未被人注意过,哪料到今日竟……”
妇人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路祭,虽然没有正统的仪式,也没有亲友吊唁,但总归,是尽妾身的一份心意。只盼有朝一日,道长的魂灵也能……”
她的声音渐渐哑了下去。
早登极乐么?
这不可能的,妖精之死,唯有灰飞烟灭,哪还能留下什么魂灵。
金风沉默良久。
身后的傅流英凑上来:“什么道长?哪位道长?我认识吗?我师父认识吗?也是妙光学宫的吗?”
没人理他。
半晌,金风将手中牌位送到碧云手上,后者一经抓住,就赶紧又抱在怀里,还小声念叨着:“这牌位上头的字可是我娘亲亲自写的呢!她不识字,是我爹爹教的,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的!”
妇人有些难为情,低下头来赧然一笑:“见笑了。”
金风道:“不必。那人若是有灵,遥知夫人心思,也会深感欣慰。”
柳浪心道:幸而那人未死,确实还有灵,也确实欣慰。
妇人愣了一愣,道:“仙君……不责怪妾身么?柳道长毕竟……”
金风道:“你知恩感恩,何错之有。”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牌位,以后不要再拿出来了,被其他人看见,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