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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话往昔沧海桑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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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还是个刚刚学成只待出师的青头愣小子。”
“我正在草丛里寻那只培在青草根上的红孝金蛊,忽然听到幽幽荡荡的笛子响,自是吃了一惊,要知师门地处偏远不提,我师徒三人豢养的毒蛇怪虫不计其数,更别说师傅养了无数象那些食肉草捕人花之类他的心爱之物,要想安全地行到山脚下实在是千难万难,而这笛子的声音分明不是师傅吹出来的古怪腔调,当时师弟奉师傅之命闭关试毒,也绝无此吹笛的雅兴。我仔细听着那笛声,想要信师傅的说法,从其中听出些什么来。”
“那笛声飘飘悠悠地沉浮不定,一扬一抑之间别有种洒脱意味,却是既缥缈又微弱,虚虚地教人心神不定。我听着听着竟就入了神,只觉得似悲似喜似忧似怒,一晃幻来百色厉鬼纷纷尖笑扑噬,己身鲜血披面昂然而立。”
“渐渐有一股说不上是怎样的戾气涌满胸膛,令我将满口的牙都咬出咯吱吱的声响,不一会就在喉头尝到了甜涩血腥气息,仿佛是同骤然而起的一笑万骑轻那般的豪气一齐冒了出来,恍惚间让不知战场为何物的我历尽了金戈铁马碧血黄沙。”
“我不自觉地手足乱舞,碰翻了身边的竹篓,才清醒过来,顿时心中又是惊奇又是讶异。”
王郴微微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江湖上官场上这些防备与算计。”他盯着门上有一处小小脱落的木漆,轻咳一声,继续下去。离青汜看上去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快步走过去的夏玖石按住嘴巴。
“我沿着笛声找下山去,远远看见一个衣衫破烂染满血渍的人半倚在山下那块象牛背的太湖石上,将一只横笛压在唇边吹响。”
“我看着他,他也回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深处有太阳一样的光芒,让我的呼吸一紧。”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我从来没有——之后也再没有因为一个人那么惊慌失措过。忘记了师傅下过的禁令,带他上了山,将他藏在自己采药时发现的山洞里。虽然后来听他说他是江湖上的一把名剑,我以为他是不认得师傅的,以为对习武者痛恨的师傅也是不认得他的。我每天前去医他,虽然师傅当时不在山上,我依旧惶惶然地象是犯了罪的愚人。”
“他身上有三十一道刀伤一十五处剑痕,其余伤口大大小小有的带着木刺收了口有的化了脓。他一共中了五种奇毒,重叠酝合成极复杂的毒情伤势,使得他的性命变得极脆弱,我尽我所能地医治,最后只余得一种毒无法立时解开,当年我还未出师,便能为他医到这个地步,自觉颇为得意,道是就算外面甚么名医前来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言里说着得意,面上反倒是止不住的黯然之色。
“不必再说了!”古玲珑突然怒道,本颇天真的面容骤然冷冷沉下,眼狠狠地剜向众人。
“没事。”王郴深吸一口气,身子几乎不可见地颤栗几下,又疲倦地平静下来,将双臂环抱,重新开了口。
“那一天,我照例去看他,那时最后一种毒依旧没有解出的苗头,却已被我以金针度脉之术将毒封在了膝下五寸之处。”
“山风很是强劲,却又正值春光大好,遍野烂漫斑斓。”
“我在洞外的地上看到红土的痕迹,心里怦怦乱跳,却下意识抱着侥幸的心走进去。”
“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师傅站在他的旁边。”
他忽然停住,良久又艰难地开合几次双唇,终于还是说了下去:“师傅见我来了,马上别过脸去,他正从石床上欠起身,看样子师傅也是刚刚进洞。我心下忐忑不已,连手心里都满是冷汗。师傅不瞧我,只冷冰冰地道:‘真是将要出师的人了,师傅的话便也就做了耳旁风吹吹便过,我就只禁了你们带武人上山这一项,你倒是迫不及待地就把它破了。’我不敢还口,只好低着头,只道师傅还同往日一般气消了就好。”
“洞里很是有一阵死寂,突然听到一个人的笑声。我惊愕地抬头,却见他单手托着下颔向师傅微笑。那样的微笑,他从来没有给我看过。那笑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还有些生涩的依恋与掩饰不住的骄傲。
‘你和孩子那么认真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和缓,带着一点纵容。
师傅的脸上泛着红,很僵硬地扭曲起来作出愤怒的表情,他扭头看着我道:‘郴儿,你到洞外跪着。’
我遵命去洞外跪下,支起耳朵听洞里的对话。
‘你还是这么大的脾气。’
‘我没有对人脾气好过么?’
‘真可爱。’
好象是师傅砸碎了盛药的陶罐,又传来他低低的惊呼,突然,洞里没了声音。我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心里不由得焦急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