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事如棋局局新 ...
-
大火方熄。
什么呻吟挣扎，什么血肉模糊，都湮没在一片焦黑里。朝阳刚从天边挣扎出来半边身子，染得片片浮云都是灿灿的红色，照得这城前的战场中本已被烧作凄凉的血腥之气又变得浓厚。硝烟焦土，半做黑碳的断臂残肢，令得受命打扫战场的兵士们都默然无声。
首弈有些恻然地偏过头，却瞥见一具与他人分外不同的尸体，已看不出长相身形，因为他整个人都烧得枯枯地缩起，只有一只手臂高高地擎起，仿佛是将手中的东西看得更重于自己的生命。
亮光一闪，他才发现那只手紧紧握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首弈识得那是富贵人家里常见的小饰物，唤做“解连环”，讲究质地纯金，可长可短，是一个个小小金环套成。小户百姓中产业略为丰实之家也有自攒了金子便去首饰铺打成几个金环穿成这一式链子的，这人如此舍命重视，想必是要送给极重要的人。那手食指的指肚上老茧甚厚，一看便知是军中的长枪兵，这样半长不长的一条链子，不知是如何节衣缩食才凑得成。
他呆住，只觉心中一抽一紧，紧接着就是莫名其妙排山倒海的心酸。
他这条链子，是要拿来送给心爱的人的吧。
远方满心欢喜地等待这个无名长枪兵的人，是否知道所等的人已战死沙场？
你等待的人，已静静地躺在异地的土上，再也没有声息。
林语凌也站在这具尸体边，瞳仁漆黑深邃。
他们本是到城下迎接许青山的，谁知那将军得知京城已无碍，便要马上赶回冷峪关，遥遥望去，那“许”字将旗下的男人沉稳如山，一令传下，三军即起，毫无拖泥带水。
首弈一看到那尸体就觉喉头哽咽，索性转头不看，找个话题同林语凌道：“闻得秋水先生誉他忠勇两全，如今看来倒也见面不如闻名，有近了京却不去见皇上的臣子么？”
林语凌看一眼首弈，笑笑：“首弈，你如此多愁善感，可不象个将军啊——秋水先生的品评中肯，倒也没错的。”他回身走向城里，将战场丢在身后。
“怎么没错？”首弈追上去，不解地问。
“他所效忠的，不是皇帝，是这片河山啊……”
急急的马蹄声传来。
林语凌难得带点惊讶地回头。
衣衫上沾着些尘土，发髻散乱，马上的人十分的狼狈掩不住天生霸气隐隐，直直盯着他，目光中全是疯狂的喜悦。
猛地被拥入怀中。
林语凌轻仰头淡定温柔地笑起，不去听耳边烈羽宵断断续续的低语，朝阳升到半天，放出极明亮的光芒，刺得他眯了眼。
烈羽宵的封地中极为要紧的事务还未处理完，便闻得战报，匆匆赶来，此刻知道林语凌无事，便也不再停留，吞吞吐吐地略诉了情意，就又忙忙地拨马回行。
林语凌也不挽留，他唇边带笑，拂拂衣衫便往城里走回去。
烈羽宵忽地勒住马，回头高声道：“凌，过几日到我那里去，可好？”
回首。
林语凌停了一停，直到见了烈羽宵面上的红云才温和笑起。
“也好。”
永嘉王仍是不言不语不动不食，面色已灰白。
林语凌看他半晌，终于点点头：“算你还有良心——小离还有救的。”
那个君王的头终于缓缓地转过来。
————————————————————————————————————————---
“你真的要这样去吗？”
“是啊，”帝王拥抱着爱人，满足之情溢于言表，“我们的约定我实现了，现在我只要离儿睁开眼就好，其他的我都不要了——只要他。”
他抬头，坚定的神采在眼中熠熠生光：“只要他，就够了。”
一直等到随首弈一同到了容城，林语凌还在想着那个人听到消息的瞬间。简直像是全世界的幸福，都闪着灿烂的光会集在他的脸上。伴着他的身份，有种心甘情愿的决然感。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容玉妍已等了许久了。
自打偷偷截下首弈回来的消息不让烈羽宵知道，就一直在等着了。
她要知道那个让烈羽宵只愿纳自己为侧室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那个俊美又霸道如烈火焚烧的男人是她一见钟情的夫婿，她决不甘心让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地想着其他的人，何况是个男人。
是个男人呢。听说是永嘉王的男宠之一，进宫大概有半年了。所谓的男宠，无非是涂脂抹粉，妖媚娇柔，不是吗？
她倒想看看，这是怎样的一个“尤物”，竟能胜过百媚千娇的她。
所以她愣住了。
那个马上的白衣男子翻身下来，笑意弥漫如水，清净又温和。紫色的眼眸看过来，让她有不敢抬头的瞬间胆怯。她却听到人叫他“凌少”。
林三公子，林语凌。
一阵风吹过，他垂眉同边上的人低语，一会，倦倦地笑起，仿佛天地之间，瞬间只余一人。这样的淡淡寂寞，不羁孤单，伴着风中飘飞的柳絮，恍若他一个，就是天涯。
她被刺激得不轻，真的。
她做了自己清醒时绝不会做的事。走上前，直直盯着林语凌瞧，脑子里冒出他同烈羽宵站在一起的绝美画面，良久，终于开口：“你和他在一起很美呢，我允许你待在他身边了。但我的夫婿我不与他人分享，如果有一天你不美了，你必须离开。”
自己这算是□□了这小女生吗？发现容玉妍死死盯着他时，林语凌扶扶额头，习惯地漾出浅浅的笑。却看见首弈与一个人交头接耳一番后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情。“怎么了，首弈？你认识她？”
首弈眼神一慌，实话就顺口而出：“她是侯爷的侧室，容城城主的女儿，呃……”
为了安全快速地巩固权利么？他知烈羽宵极深，一眨眼便猜出他的用意。不管首弈后悔不迭的样子，林语凌这时听到容玉妍后面的话，笑意扩大到不可收拾。
他想起原来世界里，一种叫做“同人女”又称“耽美狼”的恐怖女人。
于是就轻笑出声，向她略微点头示意，然后就径自漫步入城。
好直率的女子，让他不由得想起同样直得可爱的小离。
不知永嘉王那边怎么样了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永嘉王这边不好，非常不好。
他的怒火，几次升到峰顶状态，又被自己生生按下。再这样忍下去，他恐怕就要得内伤了。
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故作天真的蓝衣少年。
想想昨天夜里进客栈里突然看到他的时候，自己还真的惊艳了一下。
当时他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流泻出乳白的光华，照得这俊俏少年愈发面若敷粉，净玉样的脸上一点嫣红的唇格外妩媚，蓝衣颜色颇深，在夜明珠的光下，映得他的眸底泛出一派魅蓝风情，净若琉璃。
谁知这样的沉静美，被他一张口就敲打得粉碎。
先是围着离不停地转，然后一脸惋惜地大喊这样他见了就顺眼的美人睡着实在可惜，接着竟伸手要碰离儿。
离儿岂是他能碰的？
当时自己甩开他的手就抱离儿进了房，谁知他竟一路跟了上来，已是与自己同行了三日。
想到这里，永嘉王又厌恶地瞪了那人一眼。
他好似不知，兀自坐到旁边，絮絮叨叨地“呼吁”永嘉王让他摸一下那昏睡中人的脸庞。突然一句“该不会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吧”终于触到他的禁忌，把永嘉王逼到极限。
“住口！”永嘉王想起离尘不愿自己杀人，才将扬起的一掌重重地拍到桌子上，“啪”的一声，面前少了一张桌子，地上多了一堆木柴。
“给我滚！”他咬牙切齿地向蓝衣少年吼道。
那少年脸“腾”地涨红：“你若有事要求我，我一定不会帮你的。”
“谁要你帮忙？”永嘉王极不屑地嗤笑。
“你，你……”望着眼前少年气急败坏的脸，永嘉王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颇得了林语凌几分真传，也有了点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
林语凌这几日倒是很悠闲。
烈羽宵总算是从公务中脱身出来，急急跑来看他。
“凌……”他张开口，不知说什么是好。
“恭喜你成家了。”林语凌笑出来，身上的平常白衣陡然显得格外清朗。
“不用你恭喜啊，我们很美满的。”容玉妍身着红衫，半敞着露出桔黄抹胸，颜色鲜妍无比，更显得肌肤如雪，颈上一条淡粉纱巾，缠绕出千种欲语还羞的少女姣美。看来她思前想后，还是不舍得这如意郎君，终前来“示威”。
“凌，不是这样的，不，我……”烈羽宵原还想解释，看到他那双清澈得仿佛照尽世间苍生的眼，终是失了言语，黯然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
林语凌笑笑，转身举步。
“宵——”身后忽传出女子的尖叫。
他霎时停步，猛然回头。
那凌厉而高傲的紫衫，缓缓委顿于地。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