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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父母在 ...


  •   八月十五,明灯高筑,因今岁关中涝灾蝗灾之患,开福二年的中秋佳节各门各户都过得平淡。如今粮食紧俏,物价上涨,不过买些寻常面粉馅料、一家人团聚着做些月饼还是应景的。

      按理,素来安静清幽的尚书府又到了热闹之时。

      许玉卿正在揉搓面团,灶台前两个小儿忙着添柴生火,互相攀比谁背的诗经篇目更多。

      高玖容得意洋洋地念起诗经邶风篇的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薛愈盯着锅内沸水喧腾,提醒母亲可以下蒸笼了。

      “过了中秋太学就要重开课业。珍珍,老师们交代了,这诗经是开课第一日就要考的,你这才背了半本不到,小心沈博士罚你抄书哦。”

      “我才不怕呢!”高玖容拂去手上木屑,理直气壮地扬起头,“沈博士去了南边,不能给我们当夫子了!”

      许玉卿边听着孩子们拌嘴,预备下着蒸制月饼的竹笼。管家薛井一大早便神神秘秘出府办事去了,问他是什么要紧事也不说。

      她倒是猜到几分,管家离府前请她晚宴多备一副碗筷,估计是半年不见人影的小弟要回来了。

      也是,太学新建,圣上有意整治太学学风,沈祭酒这回是逃不了这些俗务,闭门修书这些事怕是要搁浅一阵。

      许玉卿忙着将饭菜上桌。

      “阿愈,珍珍,去请阿耶入席。”许玉卿忙乱中有条不紊地布置安排。两个小儿撒开火钳就跑,精力无限。

      老人正透过窗户望着院子里的一株仙人枣树,金秋正是枝叶葳蕤的好季节,青涩娇嫩的小圆枣悬在枝头,一片青绿,倒是丰收之貌。

      “阿耶!”小姑娘从墙根底下突然冒出,双手扯出鬼脸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看看我是谁!”

      薛觉义呵呵发笑,笑声牵动肺腑引得他胸膛绞痛不止,他轻轻咳了几声,刚才烦扰忧虑的情绪被眼前的惊喜冲散,他点了点小姑娘的发间红豆:“你呀你,整天只顾着吓你阿耶!”

      薛愈稳重些,也是满脸笑意:“阿耶,母亲请您入席。”

      薛觉义连声说好,孙子孙女一左一右扶住他的臂弯,院内已有淡淡饭菜香味。

      高玖容深深吸了一口,神容沉浸痴迷:“是糯米鸡!小舅舅最喜欢了!”而后眸光倏然灵动清亮,“阿耶,是不是小舅舅要回来了!”

      老人和蔼点头:“是,你们的小舅舅要回来了。”他语气神容有淡淡的感慨惆怅之意,两个小儿自是听不出来。

      这一路千山万水,艰难险恶,半岁春秋,枣树从早春枯木到如今丰秀青浓,记挂的人平安归去来,这是薛家惯常经历的分别重逢。

      ·

      西门城外长分桥,薛井已经候了个把时辰,不时颠起后跟伸长脖子看向远处的滚滚风尘,从人来人往中仔细分辨自家少公子的风姿。

      “薛管家!”肩上莫名落下一掌,他匆忙回身,两个粗衣麻布的高大儿郎立在跟前,脖颈间系着麻绳拴着斗笠。

      薛珈精神高昂,一点没有风餐露宿、奔波遇险后的疲倦畏怯,五官虽还能看出贵公子的儒雅气质,肌肤粗糙,眼底泛青,嘴边胡渣潦草,难怪自己一眼没有认出自家公子来。

      薛井赶忙行礼,被儿郎扶住。薛珈压低声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吧。”

      长分桥上多是远行流连的过客。

      薛珈引荐身侧之人,少年估摸着比薛珈小几岁,身量倒高挑。

      “这是卢仲之,张大人的义子。从益州到洛平,沿途都是他护送的我。”薛珈拍了拍小孩膀臂,少年羞窘地低下头,冲薛井见礼。

      “别看他瘦瘦小小的,武功可高了!”薛珈毫不客气地夸赞儿郎,引得他脸红不已。

      正说着,薛府朴素门楣近在眼前。薛井简单说着情况:“大公子南下,小姐如今在淮安探亲。对了,小公子你还不知道吧,小姐又有孕了!”

      “真的!”薛珈又惊又喜,旋即想起什么来,脸色渐渐冷淡,甚至有了些阴鸷的怒意。

      怕不是高据耍了什么手段,探亲是假,拿阿姐当人质才是真。不知道姐夫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薛珈暗想,之后得找淮安高氏算算这笔冤孽账。

      “府中只有大少夫人在,小公子和小小姐今日也来了,把老爷哄得眉开眼笑。”薛井聊起这些府内日常语气才算轻快些。

      薛珈闻声止住脚步,抬头看向上方低调简陋的牌匾。身侧的小儿郎不明所以,却也适时止步,安安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我离府这么久,他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常常晚睡。”并不是询问的语意,也不是找薛井求一个回答。这一句不过是自说自话,带着为人子的愧疚。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小舅舅!”一声尖锐的高音打破凝重哀感,一抹相思红豆亮眼夺目,小姑娘脚下生风,直接给了他一个猛扑,灵活地钻进他的怀里,“小舅舅!小舅舅!小舅舅!”

      一声比一声高亢,热烈,安抚人心。

      他一把抱起外甥女,冲着少年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外甥女,可爱吧!”指尖划过她的鼻翼。卢仲之愣愣点头,目光不知该放在何处。

      一行人点着长明灯站在大门后,妇人搀着老者,小儿郎弓腰一拜:“小舅舅安。”三人俱是无声凝视着阶下遍布风尘、狼狈清寒的年轻人。

      那位妇人盈盈浅笑:“元玉,吃饭了。”

      简单一句,父子二人喉头苦涩,隔空相望,皆是心安。

      怀中的小女孩笑得像是明媚春光里最绚烂的花:“吃饭喽!小舅舅,舅母做了你最爱的糯米鸡,你可有福气了!”

      喧嚷嬉闹中,平安归来的儿郎与等候归来的长者落座。

      薛珈来不及倾诉路上艰辛,所有风尘全部融入一桌家常饭菜中,他替一旁拘谨内敛的儿郎斟了一杯酒,示意他放松周身,将这里当成第二个家。

      “这是卢仲之,张大人的义子,护送我回洛平后就得南下出征了。”路上两个人浅谈了几句,薛珈已知朝廷派兵平叛民乱之事以及兄长出京收归地方财权,卢仲之便是张景玄预备安插在南部军队里的人物。

      卢仲之举杯冲在座众人行礼,尤其是上座的长者,薛觉义同义父张景玄差不多年岁,同样威严庄重,亲而不狎。

      薛觉义简单问了几句故友情况,儿郎一一作答,只说家父身体还算硬朗,护得住益州二十年。薛觉义朗声发笑,连连痛饮三杯,有意隔空朝旧友宣战,看看谁更老当益壮些。

      今日府中人手不多,许玉卿怕被人打扰一家人团圆气氛,又是中秋,索性给仆役们封了几两银,让他们回家同家人过节去了。眼下她忙着布菜,管家薛井打着下手帮忙传菜。她看着三个爷们儿聊得畅快,暗地给两小孩儿——主要是高玖容使眼色,让他们安分些,勿要插话。

      聊了些家常,话题终是转向这大半年的旅程,薛珈离京之事不算什么隐晦,问的人和答的人认真,默默听的人虽不知细节,也能知道大概。

      “可有受伤。”父亲问。

      儿子羞涩一笑:“有些小伤,结了痂,骨肉更耐磨了。”

      薛觉义和许玉卿皆是欣慰点头。薛觉义垂眸看着清酒,眼尾褶皱更深更长,语气也似这皱纹逐渐深沉:“随行保护你的那个人呢,可有受伤。”

      薛珈眼波流转,看了父亲几眼,不知他问起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是何用意,还是乖乖回答了:“那人功夫绝世,完好无损,来去自如。”

      管家薛井传了话,说是灶上的月饼熟了。

      “哦,可以吃月饼喽!”高玖容兴高采烈地挥舞小手,旋即瞪着一旁啃着鸡腿的小儿郎,“表哥,芝麻馅的你可不许和我抢!”

      薛愈随意挥挥手,表示对芝麻馅的月饼毫无兴趣。他只喜欢吃肉馅咸口的。

      晚宴吃得随意但温馨尽兴。薛珈领着卢仲之去后院厢房安歇,儿郎明日天明就得动身南下,行迹匆匆,他只担心自己招呼不周,特意腾出自己的卧房。

      “我房间里有些兵书什么的,你若是因为认床睡不着可以翻翻看,有些心得也可以写下来,算是让我学习学习。”薛珈在心底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关心,言辞举止间亲切熟稔,少年紧绷的肩线也渐渐舒缓,笑得真挚自然。

      “多谢薛公子了。”

      “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薛珈正欲转身,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拦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量,“对了,你此去从军,军中监军有位沈安宜沈大人,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商量。还有,他这个人不会武功,还劳你多费一份心照看一二。”

      “公子放心。”

      两人击拳结义。薛珈扬扬眉:“你先洗漱,我和嫂嫂布置好了记得下来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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