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芙蓉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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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公子止步！”乌明宇叫住正欲上车的的端方公子。
薛珈回身，来人笑得意味深长，身后跟着一位红衣佳人，眉眼如旧，神色复杂。
他并不着急与眼前人相认。
勾起一抹浅笑，薛珈已经猜到他的来意，适时给出台阶：“乌二爷可是有什么事吗？”
乌明宇将美人送出：“所谓他乡遇故知，薛公子从洛平而来，不妨让前玉送您一段路，路上可以聊聊京都人情，慰藉一二。”
这个借口给的实在牵强。
到底被人看出了心思。薛珈暗地叹气，索性对上故人容貌，她还是垂顺着头，不敢言，不敢望。
“今日是满圆之夜，有位故人相送也好。多谢乌二爷美意了。”
薛珈弃了马车，踩住青石板上浓墨重彩的银辉，伸手邀请她：“姑娘，请。”像是邀请一位生平第一次相逢的有缘人。
乌明宇站在刺史府门口注目相送，趣味甚浓，毕竟忽略家世背景，花好月圆夜，郎才女貌，一夜风流，露水情缘之事最引人浮想联翩。
“薛氏不比洛平败絮其中的世家，你这一出美人计怕是对人无用。”暗处，素来鄙弃庶弟的乌家家主现身在男子身侧，眸色幽幽，同他一齐窥探着相携远去的璧人。
敷粉白面、衣裳风流的男人捻着指尖的一抹豆蔻红，不甚在意道：“今夜未成，明日你带人过去也合情合理些。”
“山阳久居布置好了？”乌明宇懒抚娥眉，举止娇娇，眼中精光闪烁却赫然表明这是一位野心家。
“李芜来去无踪，怕不是藏于暗处庇护此人。人手我增加了一倍，明日，这二人必定葬身芙蓉城！”乌哲掷地有声，面部线条随这句誓言变得严肃自负。
“那弟弟便先恭贺兄长马到成功，一击必中！”脂粉男子收敛神色，散漫凌乱的衣裳被拢得端正得体，他行了个揖礼，慢悠悠唱着小曲回了素不见天日、院门紧闭的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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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天净水是芙蓉城最负盛名的人工园林景致。
满州多山，清溪环绕，但取水不便。芙蓉城内的来往居民多如云雨，用水需求大，于是百姓出资在城内广俢沟渠，引城外活水入城内方便日常使用。
沟渠在城中汇集之地便为这湖天净水，宽百十丈，赛过山野湖泊；深不可测，水质澄澈却能一眼窥见底下铺砌的金玉与鹅暖石。芙蓉城百姓多有产业，财大气粗，不担心金玉消耗，只愁住得不快活，巧费心思，广集能匠，实为天下第一手笔。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虽不是中秋，七月十六已有佳节美景之韵，满州民风比中原开放些，成年男女可大方相会。
此时城中灯火不辍，各坊市生意仍是红火，相会的才子佳人便都相中湖天净水这块幽会宝地，耳鬓厮磨，低头软语，依偎环抱，好不大胆快活。
沉默前行的二人皆不知这湖天净水还有此种用途，一时羞窘又不敢匆匆避开，怕引人瞩目，不得不故作淡定坦荡，缓缓沿着湖边扶栏绕出人群。
“这湖心亭修的真漂亮！”
薛珈目光飘向湖水中央拔地而起的一座奢华憩亭，憩亭四周挂满了五色绢灯，绢灯下人影绰绰，投掷湖面。湖面之上，人影与昏黄烛火、天上银辉惬意相融，便是一副情意绵绵的好景致。
薛珈没打算此时同身侧的意中人相认，他想，待明日事情处理妥当，再寻得合宜理由还她自由。他亦不想询问什么“你怎么入了乌府”、“怎么不开戏院”、“过得好不好”之类的寒暄客套之词，身边人一直沉默着，卑怯畏缩，已不是数月前那个凭栏远眺、明艳自信的女郎。
“我叫薛珈，表字元玉。”儿郎暗地搓着掌心，心底打着腹稿，“雁回山上我听见你同伴叫你，钱玉。”
儿郎瞳眸发亮，干净明烂：“是这个名字，对吧。”
两人踱步路过一处观景台，女郎这才稍稍抬头，鬓发含香，顾盼生辉，薛珈得以看清她发间簪着的芙蓉银钗原是三朵，不是寓意吉祥的并蒂莲。
“那日是我冒犯了薛公子。”她嘴角上翘，终于展颜，“是，前玉。”她突然抬手指向眼前的天地山水，撩人月色，邀请他共赏这极娱之景，极乐之情。
薛珈怔然，不解其意，却仍是顺着她的意思开始凭栏远眺，没入周围的男男女女之中。红纱覆上了他的手腕，他想了想，替她折好宽大挺括的袖摆与披帛。
“前云空碧揽君山，至此苍玉不复还。”她道出自己姓名的来历。
薛珈立刻接上，自然流畅：“九天垂落仙人袖，雁声辽辽唤月圆。”
似乎他自己也没弄清楚眼前的局面，念完两句诗后愣在原地，惊讶得无以言表，嘴唇微张，有了些痴憨模样。
前玉掩面轻笑，神容松快舒柔，那个明艳如春的女郎终被找回：“薛家小公子十岁时的佳作被不少书坊收纳，妾有幸拜读。”
不等儿郎回神，秋波含笑，漾开一池涟漪：“洞庭湖畔，君山月夜，你赞誉其为仙人之景，不知芙蓉城的湖天净水可比得上一二分？”
薛珈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悬起又落下，欢喜又怅然，给的回答倒算俏皮可爱：“珠玉在前，前玉在近，各有春秋。”
前玉淡淡地笑了两声，而淡淡的笑意又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逢冲散，不可避免地低落消沉：“如你所见，我是用来迷惑你的棋子。戏班众人都是我的家人，我没有办法。”
她因为这种龌龊污秽的交易而羞愧万分，因为她知道眼前心如明月的儿郎是不可能中计的，她失败了。
然而，清风朗月从颅顶倾泻，试图将她带回那个自由天。
“如果我说带你走，你愿意吗？”
自由天下的美人垂头静默。
“我有十二个兄弟姊妹。”这一句她说得极其笃定，而后缓慢抬头，对上了那片清风朗月，“薛公子所言，可是倾慕于我？”
她观他神色涌上万分紧张，唇瓣颤抖，颊边飘红：“是。”
“一见倾心？”
“是。”
“想要娶我？”
“是。”
“呵——”前玉霎时轻蔑一笑，“薛少郎莫不是傻了，我是伶人，还是被乌明宇豢养的伶人。”
“你若是相中妾的好皮囊，妾好心提醒，这世上姝颜千千万，对皮相动情最是浅薄。”
薛珈观她自嘲自讽，举止轻贱，故作浪荡，刚刚被找回的豁达女郎再次被她——如她亲言，被这副皮囊吞没了。
“姑娘不知，薛府的规矩不多，婚姻嫁娶只有一条戒律，两情相悦，不可纳妾。”
“我阿姐便是对我姐夫一见钟情。”
“我阿娘说过，这世间不论是知己朋友还是爱人夫妻，此生能否相知相伴，两人缘分在第一面相逢之时便有了定数。”
“我与姑娘从雁回山上相逢到此刻重逢，薛珈心意从未转移，吾倾慕卿，如湖中水倾慕九天月。”
周身朗正，气质纯洁，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子，振振有词地说着情爱姻缘的大道理，唉，怎能不让人艳羡。
湖中水倾慕九天月。前玉想，便如此问出了声：“若我不是九天月，只是湖底的污泥呢？”
“那定是薛珈心思不纯，让湖中水染了污秽。”
儿郎憨厚一笑，不知所措地揉了揉后颈：“是。我也是俗世男子，不能免俗。”
“但我更倾慕女郎的豁达之气。姑娘不知，雁回山上一曲沉如故你唱得感人肺腑、荡气回肠。我当时就想，这唱词的女郎其心性胸量胜过男子。”
“何止薛珈，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为姑娘倾倒呢。”
两人中央一时只有掠湖而过的清爽晚风与九天挥洒下的柔和月光。前玉拢起红纱长袖，屈膝行礼：“公子之言才是真正动人心肠，前玉——”她明显地哽咽一声，“愧不敢当。”
薛珈扶住她，这应该是被拒绝了吧。
他只敢打量她鬓边的柔光，女郎不再抬头和他相望：“你回去告诉乌明宇，就说你成功了。”这一句带着安抚人心的宽慰笑意。
薛珈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后日天明，我定来刺史府接你。
你要自由天，我便亲自送你一程。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芙蓉城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