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不知春》本以为

90、潇湘

　　一时口快答应了小红，我倒没有后悔，只是觉得有点迷茫。

　　半夜辗转反侧，我开始深度剖析上辈子对于红楼世界的向往，是否只是一种叶公好龙。

　　当实际经历过了这个世界的种种，我还愿意为了体验，再趟一次浑水吗？

　　可惜这不是考试中的问题，没法量化结果，也没有标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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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红像她爹娘一样，都是行动派。

　　第二日我睁开眼睛，觉得有什么东西盖在脸上。迷迷糊糊地揭下来，就看见小红的笑脸。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小红昨日回家去了，今天竟不仅没迟到，还起了个大早，“这是什么？”

　　小红压低了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兴奋：“快看看，这就是那园子图儿了！”

　　“等我先起床。”我把那图纸放在一旁，游魂似的叠被铺床、洗脸擦牙，方觉得清醒了些。转头一看，小红仍跟在我身后。

　　不由忍笑：“你怎么像我的背后灵似的？”

　　小红可怜巴巴的：“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兴奋啊？”

　　“我兴奋。”我扯出一个笑容来，“可是兴奋，那园子也不能一天就建好不是？”

　　“是是是。”小红没有灵魂地回答着，一边拉我坐下，“你想选哪个院子？我觉得几处都甚好，纠结了一夜。”

　　我展开图纸，细细看起来。数处院落都没有正名，只是用图示和简单的文字标示了一下，饶是这样，也能看出这园子的繁丽匠心，是下了十分功夫的了。

　　小红指着几处：“这个海棠院落，和这个藤萝院落，还有那山根儿下、门口有溪水的院子，我觉得都好，实在是挑不出来……”

　　我的视线依次掠过小红点出的几处，“海棠院”房屋面积巨大，“藤萝院”里遍铺太湖石，像座迷宫，都是好去处。我寻到我想找的地方，手指拂过去，笃定道：“我要去这里。”

　　“这写的什么？”小红好奇地探头看，“画了好多竹子。”

　　我念给小红听：“竹子院。”

　　小红有点难以置信：“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我还想着，跟你在一处院子里呢……”

　　“不草率啊，你没听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最喜欢竹子了。”我信口胡诌，惹来小红一记白眼。

　　喜欢竹子是假的，不草率是真的。我可是穿过不知凡几的时空，才得了这份因缘。

　　目光再次落在画纸中那丛涂成绿色的竹子上，我知道以后它将会有自己的正名，“潇湘馆”。

　　小红看我坚定，索性也不再纠结：“罢了，那我就挑这个海棠院吧，你看，这里离你的竹子院最近了。”

　　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最后决定自己的去处，我眸光微闪：“好呀。”

　　说话间，月季也醒了，在我们身后探头看了看：“大清早的，说什么呢？”

　　小红又积极开始她的策反行动：“园子图儿，你看这画，就像个仙境似的，等园子建好了，定比这还好上十倍。你真的不动心吗？不想从此住在这园子里吗？不想……”

　　她一时想不出词儿来，喘了口大气。月季凝视那画许久，道：“这景致真好。明儿你们进去了，得空也带我逛逛，我就知足了。”

　　言外之意，她仍然选择留在这里。

　　小红再次劝降失败，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吧。我还得把这图纸送回去，我妈赶着要呢。你们吃早饭不用等我，但是浆洗的活计，一定等我回来了再做啊！”

　　我和月季含笑应下，看着小红一溜烟去了。

　　说也奇怪，今日用过早餐后，在院子里等了好久，也没见到有人送待洗的衣裳过来。

　　嬷嬷们那边的裁剪活计早就做完了，我和月季无事可做，婉拒了陈嬷嬷的打牌邀请，退回西厢房里闲坐，隔着窗子，若见有人来，也好立即去接应。

　　半晌，小红回来了，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回到房中，稀奇道：“刚才送来的衣裳呢？都洗完晾好收回去了？”

　　我更觉得奇怪：“今儿并没人送衣裳来啊？”

　　“怎么可能！”小红当即反驳，“刚我出去的时候，见有个小厮在院门口，两手提着少说四五桶衣裳呢，怎么他并没送进来？”

　　我和月季各自回想一回，皆摇头道：“实在没看见有人进来过。”

　　怎么回事，难道那小厮突然良心发现，决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

　　小红却心有戚戚：“可惜，那小厮长得好生眉清目秀，原想着他回来的时候再看上一看呢——”

　　说到这个，我的精神来了：“你怎生没问问他是跟着谁的？真是可惜，若我知道了是谁，必替你打听出来他年龄几何，家里有没有定过亲事……”

　　小红听了，过来捏我的脸：“我不过白看人家两眼罢了，你怎么却要我向他负责！”

　　我嘿嘿一笑，两人便撂开这事不提，又有无数新鲜趣事可说。

　　然而今天实在是清闲，直到午后，也不过两三个人来送衣裳，我们三个人分了分，不过片刻就洗完了。

　　甚至接下来几日，来送衣裳的小厮也寥寥可数。

　　“难道他们都转了性子不成？”

　　我把最后一件洗好的衣裳抛过竹竿，再掸去其上的褶皱，日头才将将从东方往南转。

　　小红的猜测却没那么乐观：“没准他们是懒到家了，连来送衣裳都觉得麻烦，攒几日再全送过来，到那时就有的忙了。”

　　我摇摇头，不再乱猜。反正得清闲一日，且清闲一日。

　　信步踱进正房，月季正在桂嬷嬷的指导下绣一朵牡丹花的花瓣。花瓣外缘色浅，内部色浓，该用抢针铺出渐变色来。我看她绣得均匀细密，渐变处颜色自然，忍不住夸了一句：“绣得好！这样下去，过几年你也是刺绣大家了。”

　　桂嬷嬷见我和小红相继进房，连忙迎上来道：“我刚才还说呢，月季姑娘真是有定性，坐下来就一动不动，下错了一针，都要拆了重绣。都怪我这一两年竟疏忽了，若早让她学这个，如今也该大成了。”

　　我看桂嬷嬷有自责之意，连忙劝道：“大器晚成。我小的时候学绣，坚持不了几针，就觉得什么都好玩。也就这几年，才渐渐地能坐住了。”

　　桂嬷嬷笑着嗔我：“你以为月季像你一样，是个闹腾的性子？”

　　我也笑起来：“嬷嬷说得是。”

　　转头看看月季，她仍岿然不动，一针一针绣得极其认真，仿佛根本没听见我们的交谈似的。不禁感叹，假以时日，没准她的绣品也可以摆在燕燕的店里，为她赚些日后安身立命的银两。

　　我绣的小玩意儿，在燕来布庄里卖得极好。自从锦绣布庄那边认证了那些绣品同他们拍卖行拍出上百两价格的插屏出自同一人之手，燕来布庄门口便日日排起长队，连带着布庄内原有的货品、王熙凤送去的陈年绸缎，都销售一空。

　　幸好我之前送过去的小玩意儿数量够多，叫的价格又不甚低，所吸引来的大多是几家王孙公子的家仆和一些风流书生，至今还没有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

　　我心里默数着日子，已经将将有一个多月，没有迈出过府门了。

　　上一次临别时，燕燕又一次问我何时出来，我那时回答的是……

　　“再等上一两个月，我必不让你再等了。”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需要韬光养晦，也未曾料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燕燕应该还在翘首期待着我的消息吧……

　　想到这里，我对桂嬷嬷严肃道：“嬷嬷，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桂嬷嬷看我认真，放下了陈嬷嬷塞进她手里的骨牌，也敛了笑意：“你尽管说。”

　　听我说完想要请假出府这一略显无理的要求，桂嬷嬷并未问我原因，只叹了口气，点点头同意了。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王熙凤应是遣了人，把这种事情都替我打点好了。

　　月季仍沉浸在她的刺绣世界里。只有小红一脸疑惑，眨了眨眼睛，却什么都没有问。

　　从后门出府，不是我常走的路，我一路左顾右盼地看着周围有些陌生的景色。西边一带荒地已经围起了围栏，看来大观园的建设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走到燕来布庄，依然没费多少功夫。

　　燕燕迎上来：“小姐你收到我托彩明传的话了？其实并不很棘手，我和小哥已经解决了。”

　　“什么事？”我当然没有收到彩明的传话，他近来也越发稳重了，可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就自作了主张，没有立刻冒着风险来寻我。

　　“就是小姐的绣品花样子被人描去的事呀。”燕燕眉飞色舞的，“那批仿品的样子，一看就粗劣得很。偏偏有不长眼睛的人，买来了同我们店里卖的‘秋纹’做比较，说我们抬高物价，赚黑心钱。说些刺绣针法的事呢，他们又听不懂，还好小姐先知先觉，我指了‘秋纹’上的暗纹记号给他们看，又问他们那仿品上可有没有记号？他们才讨了个没趣，灰溜溜走了。”

　　我听得好笑，明明我费这么大周章，就是不想让买家以刺绣之人的身份，断定绣品的贵贱，没想到最后证伪，抬出的还是表达我身份的暗纹。

　　还有一件事，我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容我再想个别的名儿吧，以后别管我绣的东西叫‘秋纹’了。”

　　“怎么了？”燕燕不解道：“这名儿不好听吗？”

　　倒也不是不好听，只是……重名了。我不自在道：“只是觉得带个‘纹’字，像在模仿‘慧纹’，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