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不知春》本以为

89、芳园

　　“所以我明日起先在房里做针线，做完了再出来陪你们洗衣裳。你们若不急，等我来了再一同洗，也使得。”

　　我歉然说着，这样半路抛弃队友，总有冯嬷嬷说的“攀高枝”之嫌，我真的不愿她们两个就此同我生分。

　　谁知她们两个都摇头说无妨，“你是凭本事进去的，便好好做屋里的活计罢，外面有我们呢。”

　　若真是凭本事，倒也罢了。

　　但看她们两个都无可无不可的，唧唧呱呱聊起别的事情，我也只得暂时安下心，如往常一样坐在院子中间。

　　其实说是聊天，更多的只是小红单方面输出：“过一两日我也得回家一趟了。十天半月的不着家，我怕我妈上门来找我。”

　　“嗯。”月季听了，只是点点头，就不肯再多说别的了。

　　想要让她变得开朗些，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我也点头描补：“既有机会，自是多回去看看为好，像我，想回家，也没地方回。”

　　小红突然对我的身世产生了兴趣：“你不是家生子儿吗？”

　　“不是。”看着小红探究的眼神，我轻轻笑笑：“我爹娘，他们都……在金陵。”

　　“那好说，咱们家同金陵那头常有往来，没准哪天你就坐船回去了，或是你爹娘坐船来了，也未可知。”小红乐观道。

　　“借你吉言。”我有些惆怅，若知道他们真在金陵……我又怎么会还在这里呢。

　　第二日，小红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完房内的活计，来到院子里陪月季洗衣裳了。

　　桂嬷嬷有些过意不去：“原是为了让你轻省些，才叫你做裁剪活儿，如今倒惹得你两头忙活，真是没法跟宝二爷交代。”

　　“没关系！”我冲桂嬷嬷眨眨眼，“宝二爷若问了，你就说是我乐意的。”

　　“我怎么能这么说呢……”

　　桂嬷嬷还欲说些什么，见我迈着轻快的脚步出了门，才停了话头，远远站在廊下。

　　小红就在这个时候，垂头丧气地推门进了院子：“还当是在这儿，不用起太早呢，一不留神就睡过了……”

　　我忍笑：“那你睡过得可真够彻底的。”

　　“才不是呢！都是我妈，又硬逼着我吃了一碗粥，才放我出来，要不怎能这么晚呢。”小红抱怨个不停，“她非说早上不进些东西，坐着也要发晕，我才不信呢。还是在这儿自在。”

　　月季插嘴道：“这话说得对，我几次没吃饭就洗衣裳，确实是坐着也会发晕。”

　　小红的嚣张气焰被月季一句话说得低迷下来：“既然月季姐姐都发话了，我以后都听姐姐的。”

　　我听得好笑，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话痨还得要沉默寡言的人来治。

　　对于早饭的问题，小红也只纠结了一瞬。没一会儿，她就又神采奕奕地跟我们分享起了回家一趟，所听到的八卦。

　　“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回来了，听说衣裳还没换，就跟二奶奶大吵了一架，我妈说她正有事要回，隔着玻璃窗子，看见堂屋里满地都是碎瓷片。”

　　月季听得也来了兴趣：“为什么呀？哪有夫妻大半年不见，见了面先吵一架的？”

　　“正是说呢，我妈说往常虽不怎么见二爷在家，但她们两个向来是和和睦睦的。”小红皱着眉想了半日，忽然拍手道：“我竟忘了，现有个万事通在这里。春儿姐姐，你道他们该是为了什么吵架？”

　　为了什么？该不会有一半是为了我吧……

　　小红问到了我头上，我也只能装傻回答：“我哪里会知道！该不会是二奶奶觉得好好的大床，又要让一半给别人睡，心里不痛快吧？”

　　小红被我说得拊掌大笑：“照你这么说，天下的夫妻都别在一张床上睡觉了！我原是觉得你在他们房里呆过那么久，该知道些什么秘史的。哎，我悄悄地问你，他们两个经常吵架吗？”

　　我想了想，如实回道：“整天小打小闹的，但也不过一时半刻就过去了。应该没有怎么认真吵过架罢？”

　　除了贾琏对王熙凤的事业规划毫不上心的那次。

　　小红听了，反倒觉得无趣：“算了，不提这个。还有一件大事呢，前儿咱们家大小姐不是封了贤德妃吗？听说当今皇上准她回家省亲了，我听我爹说，老爷们正合计着，要在府后头盖座院子呢！”

　　“是吗？这倒是件从没有先例的好事，咱们也可以热闹热闹了！”

　　看月季没什么反应，我只得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样子，热情捧场。

　　“既建了园子，各处房屋就须得有人照看。”小红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妈说，若我是在不耐烦当现在的差，等园子建好了，就许我去看空屋子。这倒是个好去处，又清幽，事情又少，我只是舍不得你们。”

　　但你最后还是去了。

　　心下了然，我接道：“这去处，岂不是相当于日日白逛花园子了？你若想去，就不必顾忌我们，反正都在一个府里，想见何时见不得呢？”

　　月季也跟着点头。

　　“就知道你们最好啦！”小红雀跃道，“我跟你们透个信儿，可千万别往外说：二奶奶已将采买丫鬟、戏子等事交给我妈了。你们若想进园子，我就同我妈说一声，回头咱们一同进去，岂不四角俱全？”

　　那还未建成的园子，就是大观园，上辈子为种种不顺心的琐事而烦恼时，它就是我的避风港，我的乌托邦。

　　有次在首都参加什么什么比赛时，我还特意寻了半日，去后人为了拍影视剧而建的“大观园”里，在一丛竹林之畔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系统不耐烦地催我“你再不走我就要扣你零花钱”，才依依离开。

　　这次有机会去的，不是影视基地，而是真正的，这个时空里的，敷演故事的大观园。

　　而我却迟疑了。

　　小红卖了个大关子，兴冲冲地将话说完，却见我和月季兴趣缺缺、各自愣神，不免蔫了下来：“这是怎么了，担心我诓你们不成？”

　　“不是……”

　　我涩声开口，却被月季抢了先。她注视着小红，平静道：“我不想去。”

　　“为什么呀？”小红疑惑不解。

　　月季只淡淡道：“我在这里习惯了，况且如今冯嬷嬷不在了，桂嬷嬷待人又良善，我不想再挪窝儿了。”

　　“什么呀——”小红显然不理解月季这个理由，“外头又没有豺狼要吃了你，你……再想想呢？”

　　月季没有再说话，只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小红，她已经想好了。

　　“好吧。”小红先失一城，转头问我：“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不愿意？”

　　我被她垂头丧气的样子逗乐了：“谁跟你说我不乐意来着？”

　　小红听了，肉眼可见地活泛起来：“太好了！事不宜迟，我今儿就出去告诉我妈！”

　　“等等！”我连忙阻止，“我也没说愿意啊！”

　　小红麻木地瞥我一眼：“你怎么回事，要我三顾茅庐，你才肯出山吗？”

　　我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道：“三两句，就要定下我的终身吗？你容我好好想想。”

　　“好好好。”

　　小红转过身，撅着嘴，和盆里的衣裳较起了劲。

　　-

　　晚饭后，小红、月季和两位嬷嬷凑成一桌打牌。我借口身上不舒服，溜了出来，坐在西厢房门口斑驳的阑干上，呆呆地看远处的云影。

　　“云彩就那么好看？”

　　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说着，我转过头，果然是小红。她一手提着裙子，跨过阑干，就要坐在我身侧。

　　“别！”我忙阻止她，“这阑干上的漆半掉不掉的，别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哦。”小红懵然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我扯过半幅裙子给她看：“因为已经弄脏了……”

　　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声却渐渐地低下去，在夜风中飘散开来，没有痕迹。

　　“你怎么不同她们打牌去？”

　　片刻，我打破了这有些难熬的沉默，找到话头，和小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别提了，我又输了！”小红提到这个就生气，“月季姐姐不声不响的，最后算账，数她赢得多！”

　　“不过是赌瓜子儿，你也气成这样。”我看她鼓起腮的样子，觉得好笑。这里的赌资，当然不是金瓜子，而是可以吃的瓜子，不为赢钱，只图一乐，打发长夜罢了。

　　“反正输了不爽。”小红闷闷的，站在我身旁，影子就厚重地投在我身上，“其实你为什么来这儿，我妈多少猜到了些。你是来避风头的吧？”

　　我默然点头承认。其实这缘故并不难猜，林之孝媳妇同王熙凤相熟，更是熟知她的脾气，能想到这里，也不奇怪。

　　“同我去园子里吧……你想，那园子空空的，夜里肯定黢黑，咱们在一处，也好做个伴。”

　　小红拽着我的袖子晃了晃，表达她十足的诚意。

　　“我……”

　　“我什么我！”小红恳切劝道，“若说避风头，园子里不是更好？又不用每日劳作，若还有人想找你呢，人生地不熟的，你随便往哪个山洞子里一藏，他们保证找不到你。”

　　我垂了眸不语。

　　小红只当那园子是一次性的，省过了亲，便成了空城；而我却知道，在那之后，会有很多人住进去，日夜闹腾，不得空闲，而我到时候若再想出来，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小红缠着我不放，非要我给个准话，我也只能打起精神问：“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了，那园子建好，怎么也得一年半载功夫吧？”

　　小红道是啊，“听说他们要赶在明年年底前建完，好预备请皇妃娘娘后年元宵节时候省亲。”

　　“既这样，我等园子建好，再给你准信，难道就来不及了？”

　　“当然来不及了！”小红信誓旦旦道：“那园子图儿已经画好了，我娘正照着房屋数量安排人手呢。现在定下来，还能挑个屋子，再等两日，就得把你随便安插到哪个缺人的去处了。”

　　我心下一动：“还可以自己挑房屋？”

　　小红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我去！”

　　我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