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14、凤庭-Garden-

　　“凤庭”的发射时间最终定为2176年8月29日中午十二点。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二十九区的人造行星发射场传来液态燃料被点燃的巨响，时隔五年再次重启的人造行星计划就将宣告它的归来。

　　“凤庭”发射的前一晚，轮到方如意值夜班。
　　晚上交接班的时候，坐在通信室里已经困得眼皮打架的安莹说道：
　　“方老师，听我哥说，这次‘凤庭’的发射乘组有二十个人。”

　　方如意一边写着交接记录，一边随口回应道：
　　“怎么，你也想去？”
　　“是啊……如果有机会的话，是挺想体验一下的，不过……”安莹说着打了个哈欠，“说出来您别笑话我，其实我恐高，连小型飞行器都没敢坐过，更别提穿梭机了。”

　　“把舷窗关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用害怕。”方如意笑着说道。
　　“还有失重环境也有点吓人……”
　　“只不过是在穿梭机上有几个小时的失重期，行星上有人造重力系统。”
　　方如意写完交接记录，关闭了控制台上的台灯和平板型终端的屏幕，只开着一盏小夜灯的通信室瞬间变得更加昏暗。

　　方如意继续解释道：
　　“‘钟摆’的人造重力系统就很优秀，虽然刚开始运行的时候有些不稳定，但经过了几次优化已经十分接近地球重力，现在人们都说很难分清两者的区别了。”

　　昏暗的灯光下，安莹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既然人造行星那么好，为什么要回来呢？”
　　这是方如意回到地球之后，第一次有人向她提出这个问题。

　　但方如意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回归，是为了参加“凤庭”的发射计划？是为了逃离“钟摆”无趣而又压抑的职场环境？是因为人类本能的思乡之情，还是……
　　她从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准备了好几个答案，却始终无视了内心真正的想法。

　　幸好大大咧咧的安莹没有深究下去。
　　“您看起来就像是忽悠我去度假胜地的旅行社销售人员。”她调侃道，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方如意只是笑笑，然后催促她赶紧滚回去睡觉。

　　安莹一离开，通信室里就恢复了平静。
　　方如意坐在自己的通信终端面前，戴上耳机，然后命令人工智能：
　　“天鹅，有没有提神醒脑的曲子？”
　　【已根据您的喜好整理了播放列表一到十，请选择播放对象。】

　　靠谱的“天鹅”只花了几毫秒就完成了任务，方如意看着面前的通信终端屏幕随意浏览了一下，选了其中一个播放列表，正准备按下播放键，忽然鬼使神差般地停下了动作。
　　“天鹅，你认为人类终有一天会全部搬迁到人造行星上去吗？”

　　话一出口，方如意忍不住想扇自己一巴掌，心想，问人工智能这个问题干什么。
　　可惜说出口的话语覆水难收，尽职的“天鹅”再次开始了运算。

　　这次花费的时间长了一点，正当方如意思考着需不需要重启“天鹅”的核心控制系统时，“天鹅”完成了运算。
　　【不会。】
　　“为什么？”她追问道。
　　【因为人造行星模拟着地球的重力环境、季节气候和昼夜规律。】

　　虽然依旧是无机质般冰冷的语音合成女声，方如意却听出了一丝嘲讽之意。
　　俗话说“旁观者清”，付芹梦那家伙开发的这款人工智能倒是真真切切地看破了人心。
　　不过也不排除是被这位开发者灌输了上述这些理论，方如意暗自腹诽着，摇摇头，按下播放键。
　　耳机中流淌起节奏感强烈的鼓点声。

　　方如意依靠着重金属摇滚的旋律撑过了悠闲又难熬的夜班时光。
　　伴随着朝霞前来接班的是庄希言，她的手里还拿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是林笙精心熬煮的杂粮粥。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方如意喝着杂粮粥，感觉味道有些寡淡，“难道是因为‘凤庭’要发射，所以紧张得睡不着？”
　　“不紧张。”
　　庄希言说着，如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真空包装的酱菜扔给方如意，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不痛不痒地回答道：
　　“你又不在上面。”

　　“那倒也是。”
　　方如意说着撕开酱菜的包装袋，一股辛辣的气息扑鼻而来。包装里面的内容物是腌黄瓜和萝卜干的双拼，鲜辣可口，十分下饭。

　　林笙和安莹都不擅长吃辣，方如意来到天鹅通信站近半年，几乎从来没有在餐桌上见过辣味的菜肴，因此她猜测这包酱菜应该是庄站长的私人收藏。
　　“谢谢庄站长。”
　　方如意道了一句谢，便开始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方如意吃饭的速度跟她的个性并不吻合，每次都是等到当天负责洗碗的人快洗完了，她才会慢悠悠地端着吃干抹净的餐具走进厨房。
　　“方老师，您有没有觉得我们应该改变一下轮流洗碗的制度，改为由最后一个吃完的人负责？”某一天饭后，安莹一边擦拭着摆在沥水篮里的盘子，一边嘀咕着。

　　“那你去跟希言提建议啊，”方如意笑着说道，“她负责排班。”
　　“站长肯定不同意啊，这样的话每次洗碗的都会是方老师，她……”安莹瞄了方如意一眼，打开水龙头，把后半句话连同手上的泡沫一起冲入下水道。

　　庄希言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吃饭，朝霞透过窗户映红了她的脸颊。
　　方如意觉得她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怕打扰到自己用餐，所以才忍住不开口。

　　学生时代……不，哪怕在毕业之后，庄希言还是这样，信奉“食不言、寝不语”的格言，在别人和自己用餐的时候鲜少开口。
　　直到方如意咽下最后一勺杂粮粥，她才如同按下启动按钮一般，开口问道：
　　“‘凤庭’今天下午两点发射，需要叫你起床吗？”

　　作为一个曾经亲身经历过人造行星升空的乘组人员，方如意对第二次的发射缺乏足够的兴趣，但她还是回应道：
　　“这里距离二十九区的发射场很远，又看不到什么壮观的景象，我还是继续补觉吧。”
　　想了想，她又继续说道：
　　“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倒是应该叫我起来，不过还是许愿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发生。”

　　因为脑子里充斥着关于“凤庭”的发射计划的事项，方如意罕见地梦到了遥远的过去。
　　自从去了“钟摆”之后，她就很少做梦，人造行星上的生活枯燥而又忙碌，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沉溺于梦境之中。
　　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地球，又或许是天鹅通信站的生活过于悠闲，最近她的大脑又重拾了这项机能。

　　确定了毕业后的目标，方如意与庄希言互相鼓舞着，携手熬过了炼狱般的高等部第四学年。她们顺利地写完了毕业课题，通过了入职测试，进入地球自治会下属的人造行星计划执行委员会工作。
　　之后，为了提升自己作为通信员的实操能力，方如意在正式入职前，先去了位于三十区的一个通信站里实习了半年。

　　那是两人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分开。
　　临别之际，方如意忽然觉得内心涌动着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她看着庄希言的眼睛，从那汪秋水里读出了同样的东西。
　　“没事，”她笑着调侃道，“三十区就在隔壁，也就半个小时车程，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玩。”
　　“嗯。”
　　庄希言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方如意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视线忽然变得有些模糊……直到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如意，我喜欢你。”
　　庄希言的告白伴随着她的拥抱轰然袭来，由不得方如意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如意……”
　　梦境中断，方如意睁开眼睛。
　　面前的景象与梦中重合了。

　　庄站长擅自闯入了员工的卧室，坐在床边，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方如意条件反射般地揉揉眼睛，发现手背上沾满了略带咸味的冰冷液体。
　　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流泪？

　　“希言，怎么了？”
　　大脑暖机结束的方如意，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早上不是说过，不用叫醒我的吗？”说着她看了一眼手边的移动式终端，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五十八分，距离“凤庭”发射还有两分钟。

　　“难道是发射出了什么问题？”
　　忽然反应过来的方如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庄希言用力按了下去。
　　面前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占有欲，方如意从未在庄希言的眼睛里见过，却觉得无比熟悉。

　　方如意知道，庄希言虽然个子小，但是力气却很大。
　　“没有问题，一切顺利，安莹在通信室替我守着，”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一般，“现在大概正在倒数计时吧。”
　　“那为什么……”
　　“希言不想知道，五年前我在医院看着‘钟摆’发射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对不起。”
　　“不用道歉，”庄希言说着，低头亲吻着方如意的脖子，伸手一颗一颗地解开她的衣扣，“你说过我们不需要互相原谅……”
　　“嗯……”
　　“因为如果原谅了就都结束了。”
　　“希言……”
　　“我不想结束，可以吗？”
　　方如意发现自己依旧在流泪，不知道是因为继续着梦境中的情节，还是因为沉溺于庄希言的亲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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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钟摆”发射的时候，方如意坐在高速飞行的人造行星核心舱里，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的各种仪器，一边决心永远不要再回到地球。
　　同一时间，在地面上，庄希言的右手臂缠着厚厚的石膏，一边仰头看着天边的飞行轨迹和蓝白色的尾焰，一边决心要彻底忘掉方如意。

　　可惜最后她们都失败了。

　　五年后，“凤庭”发射的时候，她们把天鹅通信站最重要的跟踪联络任务交给后辈，自己却在爱意与恨意交织中抵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