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13、开端-Initial-

　　时间回到十几年后。
　　临近“凤庭”预订发射的时间，天鹅通信站里显得格外忙碌。
　　或许是因为已经彻底融入了平日悠闲的气氛，明明比起人造行星“钟摆”的业务量高峰还有些差距，但方如意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压力。
　　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着平板型终端上显示的一长串测试任务，包括与核心舱的地面通信、发射过程中的信号实时跟踪、入轨后的亚光速语音和文字通信、与“钟摆”的三方通话……还有针对各式各样突发情况的应急演练。

　　身旁是同样忙得焦头烂额的安莹，她哭丧着脸，抱着方如意的手臂哼哼道：
　　“方老师，幸好有你在，否则我肯定会倒在这间通信室里面，死不瞑目……”
　　倒也不至于，方如意心想，不过肩膀是有点酸，嗓子也有点干涩。

　　方如意站起身去了楼下的休息室，从放置在那里的小冰箱里拿了三瓶甜甜的果汁后回到通信室。
　　“谢谢方老师的投喂……”
　　安莹两眼放光地从自己的手中接过玻璃瓶，拧开瓶盖就开始疯狂的摄入糖分。
　　方如意笑着看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掉小半瓶，然后转身向着位于通信室角落里的控制台走去。

　　庄希言安静地坐在控制台旁，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迅速地整理着测试数据和文档，修改着一稿又一稿的方案。
　　方如意把果汁放在庄希言手边，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方如意怀疑她已经进入了飞升状态，因为午餐之前她替林笙问起对于菜单的期望时，庄希言机械般地转过身，过了几秒钟才回答道：“高强度膨胀螺丝。”
　　说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时，手上的动作竟然没有停下。

　　而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的林笙，只能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厨艺水平，拼命给三人补充营养。
　　有一天，方如意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到厨房觅食，她一边端出刚烤好，还散发着热气的巧克力曲奇，一边问道：
　　“明明都已经是第二次发射人造行星了，为什么还这么慌乱呢？”

　　方如意不顾曲奇的温度，从烤盘里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然后含含糊糊地说道：
　　“林笙姐，你是没有经历过‘钟摆’的发射，那才叫真正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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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都要从方如意升入高等部四年级的时候说起。
　　2168年是她们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年，哪怕是最自由随性的学生，比如某条名叫方如意的咸鱼，也要开始思考毕业后的出路。

　　付芹梦在高等部三年级的时候发表了一篇文章，震惊了整个学术界，就是安莹读过的那篇关于人工智能的论文。
　　文章的大致意思就是，在训练初期，不需要给人工智能很多初始信息，也尽可能不要过多地去干涉，那样会对后续的训练和优化产生正向的影响。
　　“毕竟人类就是这样成长的。”付芹梦说道。

　　因为这篇论文的存在，隔壁三十区的灰雁研究所早早把这个天才内定了，那是一所专精于空间技术及相关行业的研究机构。
　　“拿这份工作邀请去说服爸妈，应该就不用继承家业了。”
　　这个特立独行又任性妄为的富二代说道。

　　后来，付芹梦从灰雁研究所那里得知了那片旷野中的湖水即将被填平的消息，又在午餐的时候把这件事分享给了两位恶友。
　　“填湖的原因是附近要建发射场，”她一边嚼着茄汁肉丸，一边说道，“你们知道人造行星发射计划吗？”
　　“嗯，妈妈的工作有一部分涉及，所以知道一点。”方如意好一会儿才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说要发射一颗在地球和火星之间的轨道上运行的人造行星，建造完成之后，人类可以搬迁过去生活。”

　　人类不是第一次到达那片星域，而且目前的空间技术已经将往返所需要的时间缩短至一天之内。
　　但人类从来都是行色匆匆，迄今为止，近地轨道空间站最长的滞留时间记录也仅仅是半年。

　　“这个项目是由自治会牵头的，灰雁研究所也只是参与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付芹梦继续说道，“反正你别怪罪到它头上，发射场的地点是自治会那帮家伙选的。”
　　“那么大一片旷野，为什么偏偏要选中这里？”
　　“好像是综合考虑了位置、交通便利性和与居民区之间的距离，才算出这片‘风水宝地’。”

　　方如意闷头扒着饭，交谈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仿佛只要中断了交谈就能中断填埋计划。
　　这时，在旁边闷声不响许久的庄希言忽然放下筷子，冒出一句：
　　“那天鹅怎么办？”

　　天鹅是一种候鸟，在年复一年的迁徙往返中度过一生，那片湖水是它们每年春夏季固定的繁殖地。
　　对方如意她们来说，失去那片湖水只是失去了一个游乐园，但是对于这个天鹅家族来说，却意味着失去了家园。

　　“希言你别担心，现在有一种技术可以干涉和引导动物迁徙的。”付芹梦咽下口中的食物，回答道，“改天我去问问研究所的前辈。”
　　“可是……”庄希言没有再说下去。
　　方如意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胸中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希言，明天……”发现音量有些大，甚至引起邻桌同学的侧目之后，方如意才有些尴尬地压低了音量，“明天学校放假，我们去看天鹅吧……”
　　说完她才想起现在的时节尚未到春季，天鹅们还在温暖的南方越冬。

　　这顿食不知味的午餐最终在沉默中收场。
　　庄希言的教室位于方如意的楼上，两人在楼梯口道别。
　　方如意看着沿着楼梯往上爬的瘦小身影，忽然开口喊道：
　　“希言！”
　　楼梯上的女孩停下了脚步。

　　方如意继续说道：“明天要去吗？没有天鹅，去看看张叔他们的情况也好。”
　　失去乐园的不只是天鹅，还有在那里训练的老熟人们。
　　庄希言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用力点了几下头。

　　庄希言的母亲知道了湖水即将要被填平的消息，主动提出开车载两人前去。
　　“如意毕业了想要去哪里工作？”她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嗯……还没想好。”

　　虽然方如意这样回答着，实际上，母亲已经透过门路替她安排好了一份通信站的工作，只等自己点头。
　　可惜她虽然已经考取了通信员的资格证书，但对于成为一名正式的通信员却丝毫没有兴趣。

　　“哈哈，没关系，希言也是一样的，”庄希言的母亲笑着说道，“她看起来像是要做家里蹲了。”
　　实际上庄希言在学校里的成绩很好，虽然外表是个“文学少女”，但意外地擅长理工科。
　　即使比不上付芹梦那种天才，但也是全校毕业生之中数一数二的水平。

　　“希言，既然你那么喜欢看书，要不你就像你妈妈那样当个作家，”方如意打趣道，“可以宅在家里或者图书馆里工作。”
　　庄希言一直看着车窗外单调的风景，看上去并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
　　不过她似乎听到了方如意的这句调侃：
　　“我考虑一下。”

　　她们到达目的地时，发现湖边已经被举着牌子伸张正义的环保人士包围了。
　　方如意拉着庄希言的手，费力地穿过拥挤的抗议人群，走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船坞那边。

　　“唉，这都是自治会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幸好他们已经替我们安排好了新的训练基地，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大叔叹了一口气，看着被安置在大型载重地上车货斗上的独木舟说道：“小方，你的这艘船我们就接收了，虽然小了点，但是可以训练时用。你放心，我们会好好保养的。”

　　“嗯，谢谢张叔。”方如意点点头，用手触摸着船舷上因为磕碰而造成的细碎裂纹。
　　“新的训练基地在十七区，离这里有点远，有机会的话可以来玩。”
　　见两人面色阴沉默不作声，大叔笑了笑，调侃道：
　　“都是为了人类的理想，而且说不定哪天我们可以在人造行星上参加比赛，到时候一定要来给我们加油。”
　　“那就说定了！”方如意也笑了，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目送着独木舟竞速队的大叔们乘车离开，庄希言忽然开口道：
　　“如意，我想参加人造卫星计划。”

　　这是方如意第一次从庄希言口中获知此事。
　　地球自治会组建了人造行星计划执行委员会，负责决策协调人造行星发射过程中的各种事宜，比如与提供技术支持的灰雁研究所，还有方如意母亲工作的通信设备企业进行沟通等等。
　　庄希言是被学校推荐加入这个机构的，就业方向是担任人造行星通信系统的技术监督。

　　傍晚时分，湖边开始起风。
　　“我本来想推掉的，”庄希言说道，声音有一部分掩盖在风声之中，“但是为了如意的梦想，还是……”
　　“什么梦想？你是说刚才那个比赛的事情吗，那都是在跟张叔开玩笑啊，你没听出来吗？”
　　方如意一时情急，不禁提高了音量，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不是很好。

　　“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然而身前的庄希言看起来并没有在意，她一边向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
　　“虽然不能改变这片湖水被填平的命运，但是，尽可能地让事情向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这是最好的方法。”
　　“……”
　　“我不想让我们的命运跟天鹅一样，所以就算对这个计划完全没有兴趣，甚至有些反感，我也要参加进去。”

　　方如意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跟在庄希言身后，听着她罕见地发表着长篇大论，却一句话都插不上，直到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自己，问道：
　　“如意，你要不要一起？”
　　方如意知道自己从来无法拒绝庄希言的请求，特别是面对那双可以媲美湖水的澄澈双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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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方如意回忆起那个场景，夕阳如血的天际，波光粼粼的湖泊，她被庄希言说服了，鬼使神差般地点了头。
　　那是一段历史的起点，也是一切悲剧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