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12、恶友-Friend-

　　方如意有些哭笑不得。
　　她终于明白，面前这个名叫付芹梦的女生是个不好惹的家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难怪她会跟庄希言志趣相投。

　　独木舟倾覆的时候，在重心落入水面的一刹那，方如意那绝佳的动态视力发挥了作用，她的目光捕捉到庄希言站在岸边一群惊慌失措的围观群众之中，嘴角隐隐约约露出了笑意。
　　原来如此，方如意一下子明白了这场闹剧的剧本是由谁来撰写的。
　　如果不是庄希言导演了这一切，她怎么会一点也不惊慌，还体贴周到地为两人准备了毛巾和换洗衣物呢？最近两人都没有去湖边露营过。
　　仿佛是预感到了事故的发生。

　　从付芹梦对她无休止的“骚扰”，到被方如意看到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举动，再到这场从形式到结果都很奇怪的“决斗”，一连串事件全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就连让方如意联想到“决斗”这个古老词汇的那部战前流行小说，也是自己从庄希言的藏书里借来看的。

　　很少有人知道，庄希言的个性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和而淡泊，她只是少有执着的时候。一旦有需要，她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就连最亲近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方如意，也会被无情地算计进去。

　　见方如意陷入了沉默，付芹梦叹了一口气，继续擦起头发来：
　　“其实我会游泳，只不过演技太好，连你也会上当受骗。”
　　废话，在那种场景之下，任何人的本能反应都是冲上去救人，谁还会在意你的演技如何。
　　方如意心想，然而她的腹诽却被付芹梦的话语打断了：
　　“那么，这场比赛究竟算是谁赢了呢？”

　　“哦，你还记得这事啊……”方如意没好气地回答道，“就算你赢好了。”
　　没关系，反正她方如意大人有大量，从来不跟这种阴险小人计较。
　　“说吧，想要什么，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不违法乱纪的事情，我都能办到。”
　　方如意说着，心想她应该不会提出让自己远离庄希言这种非分之想吧。

　　“我目前还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先欠着吧。”
　　付芹梦放下毛巾，湿漉漉的长发已经擦得半干，哪怕像是现在这样狼狈的状态，脸上的表情依旧游刃有余。

　　收拾好仪容，方如意拖着庄希言和付芹梦去给无辜卷入这场闹剧的独木舟竞速队的大叔们道歉。两个性格恶劣而又臭味相投的女孩，此时倒是摆出了一副乖巧的样子，低头认错。
　　谁会舍得教训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呢？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金主的女儿在里面。
　　方如意亲眼目睹了大叔们的“宽宏大量”，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

　　虽然很不情愿，但事情的走向却变得如同付芹梦所期冀的那样。
　　至少在同学们的眼中，付芹梦这位“恶友”已经成功地介入了方如意与庄希言这对如同双星系统一般稳定又排外的结构中。

　　“对了方如意，听说你跟付芹梦关系很好，能不能替我把这封信交给她？”
　　甚至有班上的男生想要通过自己这个渠道给她递情书。
　　“你怎么不自己给她？”方如意问道。
　　“听说如果当面交给她，她都不看一眼直接还给对方的。”
　　如果对象是庄希言，方如意肯定不会答应，但她却非常好奇想要看到付芹梦收到情书时的表情，最终还是应下了男生的请求。
　　结果付芹梦只是一脸平静地当着她和庄希言的面拆开信封，还用在课堂上朗读课文的声线和语气一字一句地读给她们听。
　　接着她甚至请庄希言以一个作家女儿的身份评价一下这封情书的文笔如何。
　　方如意难得看到庄希言脸上露出包含着烦躁和不满情绪的复杂表情，忽然觉得这样的现状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惜这段轶事的副作用来得格外迅速而又猛烈。
　　“好烦啊，下次再也不帮你当信使了。”
　　午餐时分，一如既往地三人同桌用餐，方如意气呼呼地从口袋里掏出信封扔给付芹梦。
　　这是本周她收到的第十封情书，对象自然都不是方如意本人。
　　之前好心帮忙的男生，虽然最后还是仅仅收获了由方如意传达的来自付芹梦的拒绝，但看到信封被打开过还是对自己感激涕零。
　　结果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在全校学生中演变成“方如意能让付芹梦打开信封读信”的奇怪流言。

　　付芹梦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一脸了然地继续吃着今天的食堂特供美味咖喱套餐。
　　牛肉咖喱搭配掺了少量燕麦的米饭，香味的双重诱惑减缓了餐桌上紧张的气氛。
　　方如意当然没有继续跟她斗气的打算，再怎么说也不能跟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过不去。可惜她刚拿起勺子，就听到对方阴阳怪气地说道：
　　“如意，你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

　　“噗……”
　　方如意听到身旁庄希言的笑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胸中再次被点燃的怒火就因为她的笑容而逐渐熄灭。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方如意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牛肉咖喱拌入米饭中，然后细细品味起来。
　　因为情书的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结果她刚吃了一半，身旁的两人就吃完了，坐在那里聊起了天。

　　“希言，你之前都是怎么回复这些热情的信件的？给我参考一下，我直接回复好了，省得某人又要问我收跑腿费。”
　　付芹梦的脸皮是厚，人也是有够懒的。
　　“嗯。”
　　庄希言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移动式终端，输入了几个字递给付芹梦。
　　方如意吃着咖喱饭，心想，还是庄希言人美心善，对于朋友的要求总是竭尽所能地满足……才怪。

　　后来付芹梦悄悄告诉自己，庄希言只有一种统一的回复模板：“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叫我怎么抄啊？”
　　看到虽然性格恶劣却格外诚实的付芹梦愁眉苦脸地向自己抱怨，方如意心中一阵暗爽。
　　她忽然觉得把这份扭曲的友谊持续下去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个时候，梦梦一直想和你交朋友，但不知道应该怎样走进你的心里。”
　　直到某日放学回家的路上，一向少言寡语的庄希言忽然主动开口，她说话虽少，但永远直击主题。
　　只不过她或许不知道，在那次“决斗”之后，付芹梦在湖畔小木屋里已经一五一十地把事实告诉了自己，包括两人之间关于计划的商讨和执行。
　　毕竟付芹梦这个人思维过于跳脱，即使是庄希言也没办法完全掌控她的行为轨迹。

　　“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庄希言说着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
　　方如意条件反射般地问道。
　　“因为我和你一样，挺自私的，不希望如意跟别人走得很近。”

　　真是知己者莫过庄希言，方如意心想。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虽然表面上与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但真正能交心的对象却是寥寥无几。
　　所以那场“决斗”过后付芹梦才会说：
　　“我一直想和你搞好关系，但是你的眼中只有庄希言。”
　　付芹梦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准。

　　而方如意此时才发现，自己内心阴暗的占有欲也已经全部暴露在庄希言面前。
　　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庄希言身前，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开口询问道：
　　“那你就这么把我给卖了？”
　　“彼此彼此。”
　　庄希言笑着说道，眼睛里闪烁着方如意无法理解的情感。

　　“梦梦说，人类之间的关系，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说完，庄希言挣脱了方如意的手，转过身径直往前走去。
　　她说的没错，方如意自己也在利用她，利用她的存在拒绝了很多不想加入的小团体，推掉了很多不想参与的活动。
　　方如意对那些无趣的晚餐会和社团活动没有一点兴趣，她宁愿用这些时间背几个四十六号通信码。
　　但是她的好人缘又让这些类似的邀约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委婉拒绝的方如意，只能找一个便利的借口。

　　——对不起，我要陪希言去图书馆。
　　这句话成为她说得最顺口的推托之词。
　　而庄希言对此也清楚得很，在需要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当好一块完美的让人不忍责怪的挡箭牌，在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就默默地离开。

　　庄希言告诉她，付芹梦说自己不喜欢人类，因为人类之间的关系，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孩子依靠着父母的舔犊之情得以规避成长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所有危险。在顺利长大成人之后，又会借助友谊这个便利的工具互相之间交换着最大的利益。
　　就算是被无数文人墨客歌颂着的爱情，说到底也就是利用着并不稳定的关系安抚因为荷尔蒙的作用而产生的生理和心理依赖。

　　但是……
　　方如意望着庄希言的背影，心想，如果这些理论都是正确的话，那么她明明已经彻底榨干了与自己同庄希言之间友谊的剩余价值，为什么又会犯下名为“嫉妒”的罪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