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离山月寒》绛色连天

3、孤独的玉笛，孤独的年轻人

　　浔阳城的一间茶馆里，说书人正讲着在大周朝京都刚刚落下帷幕的大朝试，兴起处唾沫星子横飞。窗边，一个相貌英俊、衣着体面的年轻人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只见这荀梅凌空一踏，骤然转身，竟是空手使出了天道院的绝学临光剑，全场大放光明，直接结束了比赛，摘得首榜首名。真乃好一个‘踏雪荀梅’！”
　　听众里爆发出一阵喝彩。
　　但紧接着，人群里又传来一个不以为然的嘘声：“切，也就是王破和肖张没参加，要是他们来了，首榜首名哪有荀梅什么事啊！”
　　大家愣了一下，又纷纷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窗边的年轻人向说话的人望去，入眼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脖子里歪斜地插着一把扇子，前襟的口子散落了几颗，身上倒是有几分修行过的痕迹，但看境界，大概只有洗髓；再看看周围的这些人，境界最高也仅是个坐照初境，不由得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至于王破、肖张、荀梅这几个名字，他倒是时有耳闻，人类世界的少年天才，年轻一代中最闪耀的星辰，甚至很多人认为，他们是最有潜力进入神圣领域的几人。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能踏入神圣领域，有的人却生来就注定会是那道领域里的闪耀星辰。
　　命运，真的很不公平。

　　茶馆里的说书还在继续，说的无非是京都哪个大人物家身份尊贵的小姐跟着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子私奔了，汶水唐家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孙子、听说是铁了心地要让大房家继承豪富家业，离山那位传奇的小师叔最近刚在雪原杀了几个实力强劲的魔将、又去在南海斩了几条龙云云。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故事了，年轻人听得有些烦躁，在桌上撂下几钱银子，转身来到了大街上。

　　浔阳城春光正盛，雪老城不曾有的和煦微风徐徐拂过街上如织的行人，年轻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折扇，摇着扇子穿过人流，向北走去。

　　这个年轻人，自然便是当年从雪老城消失的栖月。
　　或许是因为孤独，栖月喜欢凑热闹，尽管她在雪老城从未表现出这一点。
　　她曾站在雪老城的城墙上无数次南望，人们，包括她的父皇，都以为她只是和其他神族人一样，怀揣着挥师南下的无穷野心。
　　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向往南方的热闹繁华。
　　自阿塞雅死后，她再无牵挂。
　　“到南方去。”栖月对自己说。囚于雪老城中三十年，魔宫里的弱肉强食让她恶心，低等魔族的愚蠢谦卑和高等魔族的趾高气扬让她厌烦。
　　“到南方去看看吧。”人类世界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毕竟，她终于可以挣开束手束脚的铁链了。

　　年少时某日，魔君不知怎么，突然大发慈悲，开了他的宝库，让他的一众儿女挑选。魔族以实力为尊，兄姐们挑的大都是些威力无比的神兵，栖月跟在最后，捡了几件藏匿气息的宝器，有几样，据说是前代神君在南方游历时用过的。
　　她在那时就已经策划着这次南下。
　　然后她看到了那抹紫色。
　　那是一支紫色的玉笛。莹莹地散发着剔透的幽光。不是很起眼，但是很美丽。
　　“父皇，孩儿可以……要这个吗？”栖月抬起手指向那支玉笛，生来第一次向她的这位父君张了口。
　　魔君转过身来望了那支玉笛一眼，又望了她一眼，脸上的那片望不穿的山水中，或许带了一丝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这支浅棠，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你想要，便拿去吧。”
　　百器榜第二十七，暗笛浅棠。
　　栖月这才知道自己到底向魔君开了一个怎样的口，脸色有些苍白，其他兄姐看向她的眼神也带有一丝异样。
　　“你这些年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器，倒是和它脾气相合。寂寞了千余年，它应该也会乐意出去看看。”魔君云淡风轻地挥了一下衣袖，那支玉笛便到了她的手里。然后，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再看一眼他这个平庸的女儿。

　　哪怕是魔君最平凡的女儿，栖月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执拗的。这片大陆有一个公认的事实。大陆的最强者周独夫，刀道第一。人类的那个太宗皇帝，枪道第一。离山上的那位小师叔，剑道第一。
　　“既然我此生都无法超越他们，又何必去练这些。”她刚开始修行时，这样对让她选择兵器的老师说。
　　于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一个固执的体修。
　　直到遇到这支玉笛
　　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共鸣。

　　耶识族的功法最善隐匿，再加上这些随身的法器，以及聚星上境的修为，出走十数年，一直独来独往，竟是从来没有人能看破她的身份。栖月走在浔阳城中，那抹紫色便敛去了光华，也敛去了她身上最后的一丝魔族气息，寻寻常常地悬在她的腰间，看上去就像是风流公子哥惯爱把玩的物件。
　　当然，普通的风流公子哥，目的地不会和她一样。
　　她要去寒山。
　　人类世界停寂了数十年的煮石大会，随着以王破为代表的这一批少年天才的涌现，重新举办。和往时一样，在寒山。人类和妖族最有前途的年轻强者们，都将会受邀参加。
　　栖月喜欢凑热闹。她自然不会错过这次盛会。
　　哪怕举办这次盛会的是那个权势通天的天机阁，哪怕在寒山之巅，有八方风雨之首的天机老人坐镇，而被他发现她的魔族身份，结局很可能是魂归星海。
　　自离开雪老城以后，她一直活得很恣意，凡事想到了，便去做。
　　人类的道藏中，称之为顺心意。

　　一道嘈杂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纷乱的马蹄声，几匹高头大马拉着华贵的马车从她身边疾驰过去，带起纷扬的尘土。这些尘土自然不会有分毫落在她的身上，但她还是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头。
　　周围群众带着向往的议论声中，“梁王府”的字眼飘入她的耳朵。
　　原来是梁王府的人，无怪乎这么张扬。栖月漠然地想着。梁王府不仅是浔阳城的主人，这些年更是出了一个与王破、肖张、荀梅齐名的年轻后辈。此时这辆马车，想必是载着这个年轻后辈去参加煮石大会的。
　　念及此，栖月身形一晃，远远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