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17、最后的和平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以利在外面和其他男人一起耕地、种田，薇尔则在家中照顾羔羊，闲来无事时就去看望一下罗伊沙。

　　野麦岭的生活单调且平淡，正如这秋日的天空总是同一副模样，唯一变化的便是罗伊沙的肚子。一开始罗伊沙还会在村子里走动，后来因为身体越来越沉重，便不再出门。利兹也减少了外出干活的时间，留在家中照顾罗伊沙。

　　暑意终于消退殆尽，秋日清凉的本色逐渐显现出来。冬小麦的种子已经播撒入土，树木花草的朝气逐渐暗淡，整个野麦岭换上了沉静内敛的金秋之色。

　　人生是一本注定会完结的书本，而罗伊沙的故事也注定会走到终章。

　　这一天，深灰色的云层将原本清澈湛蓝的天空完全遮蔽，空气中充满着压抑的气息，似乎是要下一场大雨，却又迟迟未下。

　　薇尔穿上一件针织的外套来到屋外。

　　“你要去哪里？”正忙着修缮羊圈的以利停下手里的活，看向薇尔，“等会儿估计要下雨了。”

　　“我去一趟罗伊沙那里，最近好久没去看望她了。”

　　“行，记得下雨之前回来。”

　　“我知道。”

　　薇尔说完，推开围栏的门，攥紧衣领，逆着秋日的凉风往罗伊沙家的方向去了。路途中，他抬头看向沉闷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日子每度过一天，他就离故事的结局更近一步，这本该是件好事，但是他已经知道故事的最后是一个悲伤的结局，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难耐的煎熬呢？

　　没走多久，薇尔来到了罗伊沙的家。他走进院子，敲了敲门，等待了大约一两分钟后，门开了。

　　“贝蒂，你来啦。”罗伊沙的脸上一如既往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快进屋坐吧。”

　　二人进屋，在餐桌前坐下。桌上有一团毛线以及一条织了一半的围巾，罗伊沙拿起木签继续编织围巾。

　　“今天外面好冷。”薇尔搓了搓被风吹得冰凉的双手。

　　“毕竟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罗伊沙正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我差点忘记了，厨房还在热牛奶。”

　　她准备起身，但是被薇尔拦住了。

　　“我去拿。”

　　“那就麻烦你啦，贝蒂。”

　　薇尔来到厨房，看到架在微弱的炭火上加热的牛奶，牛奶已经微沸，他将牛奶倒出，装入杯子中。无意之间瞥到厨房的角落，那里原本堆满了劈砍好的木材，但是如今已经所剩无几。

　　薇尔回到餐厅将牛奶递给罗伊沙，“厨房里的木柴快用完了。”

　　“利兹在你来之前就去后院的仓库里去取了，想着在下雨之前多备点干柴。可能仓库里劈好的木柴也不多，得重新再劈些新的，不然早该回来了。”

　　薇尔看罗伊沙手中的围巾是灰蓝的颜色，便问道：“你是在给利兹织围巾吗？”

　　“这几天呆在家里把我给无聊坏了，刚好利兹有一条干活时被树枝扯坏的旧围巾，我就把那条围巾拆成毛线，重新织一下。原本以为成为神之后，这些技能就没用了，没想到现在竟然用到了。”罗伊沙抬头看向薇尔，“贝蒂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薇尔尴尬一笑。

　　“你学会之后可以给艾伯纳也织一条。”

　　“我不擅长这种手工活……”薇尔连忙摇头，“我去仓库看看利兹，趁下雨前帮他把木柴搬来。”

　　薇尔说完，赶紧起身离开了餐厅。罗伊沙是个非常热情的人，总是教他各种东西，但是他终究不是贝蒂，对于这些女人喜好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让他学这些东西等于是在折磨他。

　　他对着屋外阴沉的天空长吁一口气，然后绕过房子，来到后院，后院有一间结构简单的木板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他走上前，正准备推开门，腰间的钥匙突然掉落下来——原本薇尔从来不带钥匙，但是出门的次数多了，以利就让他用绳子把钥匙穿起来，系在腰间，养成出门带钥匙的习惯。

　　薇尔弯腰，捡起掉落在草地上的钥匙，就在他尚未站起身时，与他一门之隔的屋子里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没想到计划进行得这么顺利，我当初也算没看错人。如果我以后能当上魔王，你有一半的功劳。”这是一个薇尔不曾听过的声音，“虽然我很想亲自体验一下神族的女人和人间的女人有何不同，但是在骗人和伪装方面还是比不过你。你的这张脸，简直和我的脸如出一辙。”

　　“报酬呢？”利兹的声音响起，语气冷淡至极。

　　“放心吧，事成之后，你就有花不完的黄金，不用在一群乞丐居住的巷子里躲躲藏藏了。说起来，是不是快到日子了？”

　　“嗯，就这几天的事情。”

　　“在她生产的那一天记得联系我，我要让神族和魔族一起亲眼见证这个笑话。”那个陌生的声音笑了起来，笑声奸邪，“对了，那天你不用露面，我这个真正的利兹该上场了。”

　　“了解，利兹大人。”

　　柴房陷入一片死寂。

　　薇尔身体僵硬地半蹲在原地，大脑“嗡嗡”地响个不停，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秘密谈话所惊。好在他立马反应过来不能继续呆在这里，赶紧起身绕回了屋前，假装和抱着柴火走出拆房的利兹转角相遇，二人一起回到了室内。

　　“外面……好冷啊，感觉快要下雨了，艾伯纳让我下雨前必须回家，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拜访。”薇尔向罗伊沙道别。

　　“那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记得多穿点，别着凉了。”

　　“嗯。”

　　薇尔离开了罗伊沙的家，他低垂着头，任凭自己的直觉向前走着，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刚刚在仓库门外听到的对话。

　　现在的这个利兹不是真正的利兹？那被称呼为“利兹大人”的真利兹又是谁呢？

　　以利当初告诉他的是，利兹被一位善于算计的魔族找到，为他制定了如今的这个计划，扶持他成为魔王。但是现在看来，他们认识的这个利兹并不是被人扶持，而是被人利用，然后以那人的容貌和名字去接近罗伊沙，他全程只是一个连真实模样和真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工具人而已。

　　这个事情，可能连以利都不曾知晓。

　　薇尔用冻得冰凉的手打开家门，冲进屋内，与以利撞了个满怀，他想要站稳，但是头脑一阵眩晕，险些摔倒，好在以利搀扶住了他。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也没有。”薇尔推开了以利，走到床前躺下，用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良久，才开口说话，“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对吗？”

　　“嗯。”

　　“就算我改变了剧情但是事实还是无法改变，对吗？”

　　“对的。”

　　“我们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就是为了找到罗伊沙的孩子，找到她的孩子，你就会把我的诺言之书和匕首还给我，让我走，对吗？”

　　“对，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以利眼中透出几分疑惑，“薇尔，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累了。”薇尔移开手，看向天花板，眼神浑然。

　　“那好好休息一下。”

　　“嗯。”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像是世界末日前的倒数一般，紧张、焦虑又无奈。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久了，薇尔有时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贝蒂，一个居住在隐秘村庄中的普通人，他也真的喜欢罗伊沙，把她当作一位温柔贤惠、亲近友善的姐姐。她是多么希望平静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那颗罗伊沙亲手种下的枣树时刻暗示着薇尔，这里的故事早已写就，谁也无法改变。

　　两天以后的早晨，阳光透过薄雾将沉睡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唤醒。秋天的早晨虽然寒冷，但是人们还是早早地起床，开始新一天的生活。这一天，薇尔像往常一样清扫院子，以利则在羊圈里清理羔羊的粪便，围栏外来了一位妇女叫住了他们。

　　“贝蒂，艾伯纳，你们看见利兹没有？”

　　“没有，你找他做什么？”薇尔觉得奇怪，但转瞬间又想起了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炸裂。

　　“罗伊沙说，今天天没亮利兹就起床了，说去田里采摘点蔬菜，结果去了好久人都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了。”妇女转身离开，去别的地方继续寻找利兹。

　　“没回来……”薇尔心中已经猜到了大半，“罗伊沙……”

　　以利看向薇尔，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我去一趟罗伊沙那里。”薇尔放下手中的扫把，脱下脏旧的围裙。

　　“你急什么？”以利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什么动静也没有，现在去太早了。”

　　“我知道……但是……抱歉，以利。这段时间，我已经把罗伊沙看作是我的朋友，我不忍心看着她一人……”薇尔的眼中泪光闪动，他心中有很多话，只是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也不愿意去解释，转身冲出了庭院。

　　“薇尔。”以利叫住他。

　　薇尔驻足回过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情重义了？”

　　“我对魔族以外的所有人都很重情重义。”薇尔说完，往罗伊沙家的方向快步赶去。

　　这条狭窄的泥路，薇尔已经走了无数次，但是这一次他的双脚格外绵软。他感到很害怕，害怕生活中熟悉的人离开。曾经在他年幼的时候，他的母亲以及最好的朋友都在孤独和苦痛中相继离开了人世，他不希望罗伊沙也和他们一样伴随着无尽的悲伤死去。虽然现实中的罗伊沙已经是一堆枯骨，薇尔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意义，不管是为了罗伊沙还是为了自己，薇尔都想要去陪伴在她的身边。

　　他气喘吁吁来到了罗伊沙家门口，唤了几声，门开了。开门的是隔壁家的一个小女孩，叫作小安，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贝蒂姐姐，罗伊沙姐姐在楼上。”小安道。

　　薇尔迈步进屋，往楼上走去，边走边问道：“就你一个人吗？你妈妈呢？”

　　“妈妈回家去取吃的了。”

　　“吃的？”

　　“妈妈说罗伊沙姐姐今天就要生孩子了，得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薇尔突然驻足，回过身，对跟在他身后的小安道：“小安，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啊，贝蒂姐姐？”

　　“你出去看看有没有陌生人进村子，如果有，立马回来通知我。”

　　小安挠了挠头，她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下楼往屋外去了。

　　薇尔继续上楼，来到罗伊沙的房间。房间内阳光正好，明亮的晨光透过窗户和白色的窗纱，照射在梳妆台前的一束玫瑰干花上，让原本毫无生命力的干花仿佛复活了一般，展现出艳丽的色泽。

　　“贝蒂？”罗伊沙躺在床上，看向门口处的薇尔。

　　“你还好吗？”薇尔关心她道。

　　“我很好。”罗伊沙勉强一笑，“就是肚子有点痛。”

　　“需要我做什么吗？”

　　“陪着我好吗，贝蒂？利兹不知道去哪里了……”罗伊沙说完，微微垂下眼睑，神情中尽是担忧。

　　“别担心，他可能被谁拉去帮忙干活了，过会儿肯定回来的。”薇尔在床边坐下，守候在她的身旁。

　　没过多久，小安的母亲来了，原本说是去取吃的，结果却空手而归，喘着粗气，额头满是汗水。

　　“不好了，女神大人。”她焦急地说道，“有魔族进了村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魔族？”薇尔听到这两个字，立马站了起来。

　　“野麦岭地理位置偏僻，向来无人问津，而且我们也从来不和外界来往，怎么会有魔族知道这里？”罗伊沙撑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坐起来，“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四个。”

　　这个数量听上去不多，如果是普通的强盗便不足为惧，但是一旦用在了魔族上，那就相当恐怖了。薇尔在天鹅镇时便深有体会，当初仅仅凭着克雷尔和兰斯两个魔族便占领了整个天鹅镇，如今来了四个，而且这里除了罗伊沙都是普通人，这要如何应对？更何况罗伊沙即将生产，根本无法去应付那几个魔族。薇尔握紧了拳头，此时此刻，他就算有心也无力。

　　“竟然这么多……”罗伊沙的眉头突然皱紧，低吟了一声，“肚子好痛，我觉得……我可能要生了。”

　　“啊，这……”小安的母亲焦急得直跺脚，“生孩子这种事情，有的人快，有的人慢，现在魔族就在村子里，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冲着女神大人您来的，这里可能不安全！”

　　“先别管其他的了。”罗伊沙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好痛……利兹呢？”

　　“利兹他……”

　　“我去找利兹。”薇尔突然开口道，“阿沙，你在这里安心生孩子，我去把利兹找回来。”

　　罗伊沙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