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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来携手梦同游 ...

  •   第二天清早福晋见到我吃了一惊,关切地问:“身体可好些了,是我疏忽,前天不该让你来得那样早。”
      “是奴才自个儿身子弱,和您无关。”
      “身子好了就好,只别落下什么病根。”
      “多谢福晋关心,奴才以后会注意的,福晋今儿想要奴才给您怎么打扮?”
      “再怎么打扮也不入眼,你先回去吧,我让碧岚简单梳洗。”福晋黯然失色。
      原来侧福晋在十阿哥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看她强颜欢笑,我心里也不好过,难道这就是古代女子的命运,悲喜随夫君?
      早早地回了房,我坐在桌前有模有样地练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笔尖流淌的不仅是字,还有人的性情,墨香浮动,连心也跟着一醉。
      下午没事,我去东五所找绾儿叙旧,一进门,见绾儿正在屋外同曹姑姑说话。姑姑对我笑了笑,示意绾儿,绾儿见到我自是十分喜悦。
      “檀溦,你怎么来了?”
      我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怪道:“你做什么去了,竟惹得一头汗。我下午有空,想着过来看看你,没耽误你干活吧?”
      “我刚忙完活,和你说说话不打紧。”绾儿咧嘴一笑,“你同我回屋里好好聊聊,我可想你了。”
      我挽起绾儿的手,笑着问她:“最近还好吗,累不累?”
      “和原来差不多,倒是你,在东四所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嗯,一切都好,我都承得住。你啊,要好好照顾自己,听曹姑姑的话。”
      我和她聊天许久,直到日暮时分才不舍地告别。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我心口乍然一阵疼痛,竟难受得淌下泪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北京城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出门时,外面已是雪的世界。
      如粉似沙,漫天飞扬。北方的雪少了柔美,多了分凛冽。
      站在雪地里,突然好怀念以前和朋友们一起打雪仗的日子。那时的我们成群结队,谈笑风生,而此刻的我如同被遗忘在了世界的尽头,形单影只。
      “檀溦,你怎么傻站在这里?”
      一直望着雪发呆,没注意到姑姑已在身后,我转身回道:“姑姑早,我在看雪呢。”
      “别站久了,风可是会把人吹病的。”
      “谢谢姑姑提醒,我过会儿就进去。”
      雪啊,你轻灵善良,不知可否带去我的思念给我最牵挂的人。
      站了才一小会儿,身上便积满了薄薄的一层雪,我抖落干净进入厨房,帮忙打下手。
      自从给十阿哥做了那道皮蛋瘦肉粥,他对饮食方面的要求是越来越高,逼我每天必须绞尽脑汁地更新食谱,努力不重样。
      送完早膳,我和她们窝在厨房聊天,巳时左右,姑姑把我叫去茶房。
      “姑姑,可是来了什么客?”
      “四贝勒爷来了,等会儿你去上茶。”
      我凑到姑姑面前,讨好地问:“姑姑,我什么时候可以向您学泡茶呀?”
      “泡茶是个精细活,我不过知道个大概,你以后有机会多和小泉子学,他啊最熟这里面的学问。”
      端茶进入明间,许久未见四阿哥,他还是老样子,如青松挺拔。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继续和十阿哥交谈。我上完茶立即退下,不得而知他们的谈话内容。
      刚一出来见碧岚站在廊下,像是在等人。
      “碧岚,你怎么在这里?”
      “福晋让你过去一趟。”
      侧福晋已有几日未宣我,本以为事情要紧,结果只是替她挑身行头。
      “檀溦。”
      回去的途中偶遇四阿哥,我笑着行礼道:“贝勒爷万福。”
      “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谢贝勒爷惦记,奴才在这儿一切都好。”
      “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之前奴才有拜托贝勒爷,不巧遇上您外出,后来便交由七爷作主,还请贝勒爷见谅。”
      “那时我走得急,七弟办事稳妥,由他作主自是一样。你穿的薄,进去吧。”他面色依旧,语气多了分冷意。
      “那奴才先去忙了,贝勒爷回府注意雪路。”
      他点点头,似是有些疲惫。
      阿哥是这世间最坚强的人群之一,他们光鲜亮丽的背后,该有多少辛苦和付出,而这些往往不为人所知。

      这场雪一下就是一两天。
      好不容易等雪停,我寻了个机会跑去看绾儿。来到东五所,见曹姑姑正在扫雪,我高兴地问:“姑姑好,绾儿在哪儿呢?”
      曹姑姑脸色不好,见到我只是勉强一笑:“绾儿忙去了,现在应该不得空。外头冷,你先回去吧。”
      “绾儿有事啊,好吧,那我先回去,过几天再来。”
      猜想绾儿这几天工作可能比较多,我又隔了好几天才去找她,进去时没见到曹姑姑,只好先自己到处找找看,可是找遍了四周也没有看到绾儿的身影。难不成她出去了?
      正当我打算离开时,曹姑姑悄然出现。
      “檀溦,你回去吧,绾儿出去送东西去了。”
      怎么又不在。平日里她很少有外出的任务,为何这几日多了起来?
      不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这几天你就别来找绾儿了,她最近活儿很多,没什么时间休息。”
      直觉告诉我,绾儿肯定发生了什么。
      我困惑地问姑姑:“为什么绾儿最近的活儿变多了?”
      姑姑被我这么一问结巴起来:“就是……最近我们这儿,我们这儿事比较多……然后就分给了绾儿一部分。”
      “可是眼下还没到年关,怎么会有这么多事要忙活。”见姑姑欲言又止,我急迫地问,“是不是绾儿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姑姑你说,到底是谁欺负她了?”
      姑姑见我失了控,把我拉到角落,一声叹息:“绾儿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再也不会被欺负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绾儿被遣出宫了?
      “你跟我来。”
      我一路惶恐地跟着姑姑回到曾经和绾儿同住的房间,里面绾儿的床位上一干二净。
      不会的!怎么可能!
      “绾儿的东西呢?”
      我着急地寻找绾儿的物品,可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绾儿她……已经没了。”
      我顿住身子慢慢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姑姑。
      “怕你知道会难过,所以一直瞒着你,可纸怎么包得住火,偏偏你自个儿找来了。”姑姑略带哭声地说,“她是在你上一次来找她的前两天没了的。”
      我忍着痛轻声问:“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所有丫头里,我最心疼那孩子。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是切记不要对外说。”
      “姑姑放心,我知道规矩。”
      “那日六爷醉得厉害把绾儿叫去问话,当时我也没太在意,再见时人已成了一具尸体。”姑姑喘了口气,“我是听小安子说才知道,那天你被十爷救下是绾儿报的信,你走之后,六爷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胃里已是翻江倒海般难受,我忍着哭声谢道:“姑姑您去忙吧,别连累了您。”
      “那你照顾好自己。”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回想起那段曾经有绾儿陪伴的时光,我不由得泪流满面。身子犹如千斤般重,我失了魂似的猛然跪到地上。
      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绾儿,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考虑到我的身份,我只能把痛和苦全憋在心里,不能哭出声。嘴唇被咬破,血的腥味刺激到喉咙,惹得我咳嗽不止。
      绾儿,原谅我不能给你烧纸钱,你安息地去吧。
      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我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回来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按照姑姑说的推算,绾儿是在初雪那天没了的。
      在她挣扎于生死的边缘之时,我在故作文艺。
      突然间好讨厌那场雪,也好讨厌自己。
      接连半个月,我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每天只是一味地干活,余下的时间要么发呆要么睡觉,也不和她们说笑。过度忧思,加上胃口不好,人渐渐消瘦,以至于前几日七阿哥来看我时屡屡说教。
      当时我正在房里学针线功夫,之所以学针线活,并不是因为转了性,而是想以这种方式怀念绾儿,铭记她为我做过的一切。
      “嘿!”
      我本在认真想事情,被他蓦然一声吓得手抖,不小心扎到手指。
      他急忙抓起我的手,神色紧张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
      “不碍事,奴才哪有那么娇弱。”我努力笑了笑,起身请安,“七爷万福。”
      “你快坐下让我看看。”
      我直视着他,淡然道:“七爷先回吧。”
      他面色不豫地斥责我:“听小语子说你最近不大好,好好的,人怎么瘦了?”
      “奴才近来食欲不佳,没多大关系,七爷回去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轻握住我的双肩,低声询问,“你为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躲开他的目光,犹豫着编出借口:“不是奴才不愿意告诉七爷,而是不想让七爷您担心。”
      “你没有唬我?”他不相信。
      我浅浅一笑:“奴才怎敢骗七爷。”
      “好吧,既然你已说到这个份上,再留便是我的不该。”他一戳我的眉心,一如既往地体贴道,“不要再伤神了,好好照顾自己。”
      回眸看去,被那双墨黑的眼眸深深蛊惑,四目胶着,终是我败下阵来。我微微点头,予以微笑。
      悄无声息地,我开始依赖于他,莫名地在心里种下希望,希望他会如半个朋友般温暖我不定的阴天。

      我原本以为自己足够乐观,可在真正面临生离死别时不过是个胆小鬼,直至今日,我才略懂其中的痛苦和煎熬。
      听七阿哥的劝,我每天强迫自己多吃些东西,身体算是逐渐恢复,可是心伤难以治愈。
      某天,我不期遇上四阿哥。
      那时我站在东五所门口,注视着里面的来来往往。明知是不可能的事,却还在自欺欺人,心想或许只要我再稍等片刻,便能等来绾儿的出现。
      “檀溦。”
      转过身见是四阿哥,我连忙请安:“贝勒爷万福。”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奴才……是来找曹姑姑的。”我的眼睛肯定出卖了自己。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他留下一言,回身进入东五所。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为何宫里的第一课要用鲜活的生命来换?
      四阿哥的一席话使我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愚蠢。我若再这么消极下去,如何对得起爸妈的教导,以及绾儿的良苦用心?
      我是个倔脑子,认准的事绝不回头,一旦思量通透便豁然开朗,不再纠结犹豫。缓了一天的神,我逐渐回到先前的状态。
      今儿便是冬至,是一年里夜晚最长的一天。
      北京的习俗是吃饺子。我有个癖好,吃饺子只吃饺子皮,当一碗热乎乎的饺子摆上桌面,压力别提有多大。就让我怀着对神灵的崇高敬意,光荣地吃完这碗饺子吧。
      龟速地吃完饺子,整个人立刻精气神饱满。我走出门四处瞧瞧,被正屋前一角吸引住目光,走近一看,原是梅花开了。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文人雅士多钟爱梅花。梅花虽有韵,但终究孤冷了些,我不喜孤独,自然体味不到梅花的韵节。如果可以选择,我倒宁愿做那迎春花随风绽放,喧闹地昭示自己的存在,这样便无寂寞二字可言。
      这会儿梅花开得极好,用来装扮屋子最适合不过。我速速跑去厨房拿了个小板凳,放在雪地里立稳后站了上去。
      半晌,我折了好几枝梅花,红梅点点,清香四溢。
      我拿了折好的梅花来到侧福晋房间,她见到我一问:“你怎么来了?”
      “奴才看屋外的几株梅花开得好是美,想着福晋也许因为冷不曾外出走动,便折了几枝过来供福晋赏玩。”
      福晋瞬时来了兴致,唤道:“碧岚,把那个景泰蓝花觚拿来。”
      趁着这个档口,我跑回厨房拿了点盐和白糖,回房后往花觚里灌了点水,又撒下盐和白糖,待盐糖稀释得差不多了才把梅花插进去。
      “你等会儿也送几枝去书房。”
      “那是自然,奴才就等着您这句话呢。”
      福晋侧头嘱咐碧岚:“你去找找那个爷喜欢的青花底琉璃花樽,等檀溦走的时候拿给她。”
      “福晋快看,这梅花是不是很美?”
      福晋有意趣笑我:“到底是人比花娇。”
      “福晋又来打趣奴才了。”我霎时脸色变红。
      “你个伶牙俐齿的人,也就这个时候嘴巴才肯饶人。”
      接过碧岚递来的花樽,我心领神会地笑道:“福晋放心,奴才定会让十爷明白您的用心。”
      她害羞地瞪我一眼,佯怒道:“偏你有张伶俐嘴!”
      十阿哥还没回来,我又怎会现在就去完成福晋交给我的任务?
      估摸着十阿哥快要回来,我才忙着去庭院折梅花,这一急不要紧,差点扭到脚。进了书房,我特意放慢速度,为的是等到十阿哥。
      果不其然,十阿哥直接回了书房。
      许是梅花香浓,他闻香看来,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我捋顺早已想好的说辞,娓娓道来:“福晋今儿到院里赏了会儿梅花,见这梅花甚是可爱,叫奴才折几枝送来书房。”
      十阿哥略有所思,不久后轻叹:“也算她有心了,等会儿你把宵夜送去侧福晋那儿,我陪她一起用。”
      我点头答是,把花樽放到一个观赏的绝佳位置。
      正要出去时,十阿哥又道:“今晚就上皮蛋瘦肉粥吧,侧福晋想是还没有尝过。”
      待到宵夜时分,我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来到福晋房间,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奴才给十爷,给福晋请安。”
      十阿哥见我进来忍着笑意说:“起来吧。”
      “今儿我偏要看你这丫头又弄了什么好吃的来。”福晋起身拿过宵夜,摆到十阿哥面前。
      “十爷点名让奴才上这道宵夜,还请福晋试试味道,好让奴才日后改进。”
      福晋搅了搅粥,讶异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肯定又是你想出来的。”
      我点头笑道:“自然是奴才准备的,福晋快尝尝。”
      福晋先是喝了口粥试味,接着又尝了好几口,故作满意地赞叹:“这味儿倒也新鲜,吃着极是香美,是个厉害丫头。“
      这一刻,我突然对她心生怜悯。她明明不喜欢吃咸粥,却愿意为了十阿哥吃下大半碗,只是她的付出十阿哥又知道多少?
      我站在一旁陪他们说笑,一盏茶后收拾好碗筷退下。
      走在廊下,望向天边,只见天幕如墨,月凉如水。沐浴在柔和的月色下,耳畔卷去的阵阵冷风,身后灯火通亮的喧闹,恍若未闻。月景清好,我痴痴看着,不觉站了许久。
      以前的无数个月夜,都没能好好珍惜。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洒下的点点月光,人渐渐没了睡意。儿时学的那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真是应了此情此景。泪盈于睫,我不免一声叹息。
      虽有所思在远道,即使我再念之心切,恐怕也是永生不得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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