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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为何物 ...

  •   东四所的气象与东五所浑然不同,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姑姑友善地领我到书房,说是十阿哥要见我。
      “奴才给十爷请安,十爷万福。”
      十阿哥放下毛笔,抬头打量我。
      “檀溦?没错吧。”
      我点点头。
      “七哥再三嘱咐让我好生照顾你。”十阿哥一声轻笑。
      “谢谢十爷愿意收留奴才。”
      “这件事即便是你自个儿来说,我也是会允的。”
      “奴才谢十爷恩典。”我俯身对十阿哥再次一拜。
      “行了,你退下吧。”十阿哥复又执起笔,低头道,“等会儿准备好点心送到书房来。”
      “请问十爷有什么喜好?”
      第一次膳食绝对不能马虎。
      十阿哥意外地一笑:“这方面的事你去问李姑姑,她会仔细告诉你的。”
      “那奴才先告退了。”
      放好行李来到厨房,厨房里两个小宫女正有说有笑着,见我进来两眼立刻瞪得铜铃般大。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檀溦。”
      那两人也不搭理,只是以复杂的眼神看我。
      我被她们两个盯得头皮发麻,主动搭讪:“以后我们就一起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一个高瘦的回答:“我叫菁菡。”
      另一个偏矮的接道:“我叫溶月。”
      “你们知道十爷的口味喜好吗,我找不到李姑姑。”
      “十爷只不喜欢吃甜的,其他的好像没有。”溶月回道。
      点心大多偏甜,十阿哥这是摆明了为难我,还好我见多识广,可以见招拆招。
      “你们快把厨子叫来,我们要给十爷准备宵夜了。”
      小半个时辰后,浓香的宵夜新鲜出炉,那就是皮蛋瘦肉粥。话说我们学校旁边的早饭摊上,还得属它每天人气最旺。
      当我把粥摆上书桌,十阿哥诧异地问:“你一来就给我弄个稀奇的玩意儿?”
      “奴才知道您不喜欢吃甜,所以给您准备了这道皮蛋瘦肉粥。”
      “皮蛋瘦肉粥?”
      “对,这是广东一带的汉人特色美食,十爷不妨尝尝?”
      他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大赞道:“的确别有一番滋味,你有心了。”
      “十爷喜欢就好。”获得主子首肯,我也是高兴。
      “看来我以后有口福了。”十阿哥又大吃一口。
      “十爷慢用,奴才这先退下了。”
      俯身退下时,我悄悄端详十阿哥的相貌。他的眉眼和七阿哥有几分相似,少了些锐气,长相偏清秀,整体而言是个翩翩君子。
      一切收拾完毕,我回房准备休息。姑姑把我分去和菁菡溶月同住,我进去时她们正在聊天。
      见我回来,溶月喊道:“你回来了。”
      “嗯,你们在聊什么?”
      “我在和她说宫里的趣事呢,你以后就睡那儿。”菁菡一笑,指向靠里边的位置。
      “我也喜欢听趣事,你们接着说。”
      我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扯,偶尔插上几句话。这一晚,我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研究食谱。
      我算个吃货,可惜只会吃不会做。还记得有一次爸妈临时有事出去,我摩拳擦掌地想炒个蛋炒饭解决温饱问题,尽管有妈妈电话连线详细指导,我的中饭还是以失败告终。由此可见,我的确没有做美食的天赋。
      不会做,但我可以想,至于怎么做,便交给厨子随意发挥了。
      忙活了一上午,转眼便是吃晚饭的时间。其实吃饭才是我每天最痛苦的事。看他们每餐或多或少地吃着荤菜,还尽是油水,我这胃里直泛恶心,谁让我是个以素食为主的怪人呢。
      随便吃了点素菜了事,我闲来无聊坐在长廊下发呆。
      北风起,大雁南飞,我的思绪仿佛也随着那些雁儿南下,每每念起不知安危的父母,泪如泉涌。
      “这是谁呢,竟坐在风口,也不怕吹病了。”
      我忙擦干眼泪,起身一看原来是侧福晋,她见到我略是惊喜。
      “怎么是你?你不是服侍六嫂的吗,怎么现在在这儿?”
      “回福晋,奴才昨儿已经调来东四所了。”
      “真的?”她又问,“你现如今当的什么差?”
      “奴才负责膳食和上厅伺候。”
      侧福晋惊叹一声:“难怪,我说今天的点心怎么比平时精致了许多,原来是你在负责。”
      “福晋谬赞了。”
      “那你愿不愿意来伺候我?”
      我抬起头受宠若惊地道:“谢谢福晋,奴才自然愿意,只怕您嫌奴才粗笨。”
      “你若粗笨,那这东四所可就没有聪明的人了。这样吧,你既然愿意,明天一早便来,晚上我会和爷说。”
      “奴才谢福晋恩典。”
      能去伺候侧福晋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我可以打发空余的时间。
      侧福晋果然说到做到,晚上李姑姑来房里通知我明日一早去伺候福晋。菁菡和溶月一听说我要去伺候侧福晋,眼里满是羡慕。
      “檀溦,你真的可以去伺候侧福晋?听她们说,侧福晋对下人很好。”
      我扯了扯溶月的脸,会心笑道:“你放心,一有好的赏给我,我就分给你们。”
      “真的?不许骗人!”溶月比我还激动。
      “不会骗你的,赶快睡觉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躺在床上,想起明天满满的档期,我的内心无比舒坦。或许只有每天充实地干活,才能驱散开不安与恐惧,重拾一许宁静。

      有件事我纳闷已久。以前上学,无论妈妈怎么喊我,我非得赖床半天才起。现在倒好,生物钟自动响起,再也不复当年赖床的盛况。
      为着时间充足,寅卯之际我便起床,安排好早膳后,速速赶到福晋房间,听里面没有动静,先坐在台阶上等着。也许是睡眠不够,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从身后推醒。
      “檀溦,醒醒,醒醒。”
      我迷糊地回过头一看,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女子。
      “我叫碧岚,是侧福晋的贴身宫女。”碧岚笑了笑道,“你怎么在外面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我拍了拍裤子一笑:“不知道福晋什么时候起床,所以早早地过来候着,不碍事。”
      “那你先进来暖暖身子,福晋还要一会儿才起。”
      一进房间,我才知道外面有多冷,而我居然可以没心没肺地睡着。
      揉了揉鼻子,向碧岚讨了口热水,我迅速喝下驱走一身寒冷。
      辰时左右,福晋才懒懒起床,我随着其他宫女进入里间,准备伺候。
      她见我来了,慵懒地笑道:“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奴才怕您起得早便早早过来了,福晋有什么需要奴才做的?”
      “这样吧,你来看看我今天怎么打扮。”
      走到福晋身后,我轻声趣笑:“福晋今儿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只是想给十爷看?”
      “好大的胆,竟敢打趣我!”福晋剜我一眼,两颊潮红。
      “福晋若不说清楚,奴才怎么好给您打扮呢?”
      “其实也没什么打算,就想看看你会不会有什么新鲜点子。”
      “奴才能有什么新鲜点子,不过是给您换换搭配,兴许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福晋急性子道:“那你快些!”
      我一一打开福晋的妆奁,珠光宝气,光华耀耀。经过一番挑选,我给她挑了支别致的金簪和相配的珠花。
      “经你打扮当真别致许多,不像她们,偏把我成日打扮得老气样儿。”装扮过后,侧福晋看了看镜子很是满意。
      碧岚带着笑请罪:“都是奴才的不是,福晋别生气。”
      “以后多学学人家。”福晋拉起我的手,喜道,“檀溦,以后这方面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奴才一定让福晋满意。”
      一上午,我陪着福晋说说话,还给她做了按摩。
      眼看就要准备晚膳,我为难地向福晋开口:“福晋,我得去安排晚膳了。”
      “你去吧,今日不用来了。”
      等我来到厨房,里面早已忙成一锅粥。
      菁菡见我如救星般,急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快来准备晚膳。”
      “今儿是怎么了?”
      “主子今天有客,中午临时要一起用膳。”
      “那把之前整理的菜单给我看看。”
      经我和厨子再三商量,晚膳食谱最终敲定。我蹲到一边帮他们洗菜切菜,许是蹲得久了,猛一站起头晕得很。
      “檀溦,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扶住菁菡的手,吃力地摇头道:“没什么事,你先去送膳,我休息会儿。”
      菁菡走后,我扶着墙活动筋骨。壁柜里有剩下的姜片,我拿来剁成姜末和了热水服下,草草吃过饭后,向姑姑请了半天假回房休息。
      姜的辛辣一直停留在嘴里喉咙里,直搅得我胃难受,不舒服地辗转反侧间,我沉沉睡去。
      我梦到了爸妈。爸爸满脸悲戚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妈妈甚至几度昏了过去。我嚎啕大哭着走向他们,却离得越来越远,朝他们大喊,他们丝毫没有反应。
      爸,妈,我好想你们,好想你们。
      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入梦境时,我淹没在了白雪茫茫的故宫,四周静谧无声,并无人影。散漫地行走在东一长街,过了乾清宫,过了交泰殿,我径直来到承乾宫外的广生左门。
      我满心欢喜地准备进去,不料一团雪球突然向我砸来,人下意识地躲闪,却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雪地里。
      “什么人啊,这么不讲道德!”
      我站起来拍掉身上的雪,一抬头,眼前出现一个穿着明黄龙纹缎袍的男子。
      莫不是四爷?
      我快步跑去,欣喜万分地大喊:“四爷!四爷!”
      他闻声回过头来,一挥衣袖踱步离去。
      你别走啊,我还没看清你的样子呢。
      空欢喜一场,我落寞地走进承乾门,魂牵梦萦的承乾宫映入眼帘。走了没几步,天降大雨,而我像着了魔般一步也迈不开。这莫不是要冻死我!
      我哆嗦着身体,发抖地脱下羽绒服顶在头上。
      “好冷啊,好冷啊。”
      “圆园,圆园。”
      好像有谁在叫我。我睁大眼睛打量四周,然却空无一人。
      “园园,园园。”
      “檀溦,檀溦,你醒醒,你醒醒。”
      我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阳光温煦地绕于眼前,一切又回到了古代,我仍然是那个东四所的宫女檀溦。
      七阿哥坐在床边,见我醒了松了口气。
      “七爷万福。”
      他见我准备坐起,立即命我躺下。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需要行礼这些虚东西么。”他叹了一声,尽是担心地道,“只要你好好保重身子,我便一切万福了。”
      我看了一眼窗外,已是傍晚。
      “七爷怎么来了?”
      他不接我话,担忧地问:“前几日见着你还好,怎么今天突然病了?还好医士说并无大碍,只是感染了风寒。”
      他拿手覆到我额上,又移到脸颊,我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他浑然不觉地自言自语:“还好烧已经退了。”
      见他如此关心,心里某个角落渐渐温软,我哑着声音道:“七爷快走吧,奴才……奴才怕把风寒传给您。”
      “我一个大男人岂会怕这种小病。”
      “七爷身体康健,疾病自然不会上身。”
      方还在笑的人脸色旋即一变,低声问我:“你刚才是不是在梦里见着四哥了?”
      我回想了一下,淡笑道:“那是一个认识的朋友。”
      见过我在床沿写的“似邪”二字,他诧异地道:“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名字。”
      好在他没有怀疑,我偷笑着道:“古怪的名字多的去了,七爷不可能全知道。”
      “爷,药煎好了。”门外传来小语子的声音。
      “拿进来。”
      七阿哥扶我坐起,细心地拿枕头垫在我的背后,随而自然地拿起药碗,待吹凉了才把药送到我嘴边。
      “奴才怎敢让七爷喂药,您还是让奴才自个儿来吧。”
      他眉头微蹙,只是盯着我。
      终归是拗不过他。我凑近药匙一喝,中药的苦迅疾蔓延在体内,使我禁不住皱起眉头。
      “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点点头,忍着苦喝完了药。
      他放下药碗,严肃地说:“我已经跟老十说了,你明天就好好休息,我找个时候再来看你。”
      “这怎么行,奴才还有很多活要干呢。”注意到他脸色微变,我识趣道,“那整天闷着也无趣,要不七爷给奴才找本书来?”
      “你说你不过认得几个字,书你看得懂么?”他调侃我。
      “奴才没有七爷聪慧,但奴才可以学,总是可以看懂的。”
      收起玩笑,他点头应下:“难得你有份好学的心,说吧,想要什么方面的书?”
      “诗词方面的可以吗?”
      “好,明儿我让小语子送来。”
      “奴才谢过七爷。”
      他叹了口气,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搅得不知所措,还好他即刻转身离开,否则被他看到我这副模样免不了一番捉弄。
      七阿哥走后没多久,药力渐发,我抵挡不住睡意饿着肚子睡下。
      再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我穿好衣服下床,看见桌上摆了本宋词。
      自高中起我便酷爱诗词,尽管高三学业繁重,可我仍会腾出小部分时间细细品读诗词。诗词成为我与过去相连的唯一接口,只可惜这书里全是繁体字,我读起来大为费力,极大降低了阅读的幸福感。
      “你起了?”
      “怎么好意思让你给我送饭,辛苦你了。”
      “你趁热赶紧吃了,昨天就没吃多少东西,饿坏了身体不好。”菁菡摆好饭菜笑道,“你先吃,等会儿我来取。”
      为什么菁菡的笑容看起来有点诡异?
      我吃过饭睡意又起,睡了约莫一个时辰,直到肩膀酸疼得无法忽视才无奈起床。虽然肩膀酸楚,可脑袋舒服多了,身子也少了笨重感。喜悦之余,我靠在床头继续读宋词。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甚是喜欢这句,遂多披了件衣下床写字。慢慢吞吞写了一张,感觉字有点进步,却又瞧着不大顺眼,另写了一遍。
      刚落笔,余光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奴才给七爷请安,七爷万福。”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面色冷峻,良久后疾步走来一把抱起我。
      “七爷这是做什么,快把奴才放下来。”惊慌之间,我又羞又急。
      他低头瞥我一眼,把左脸贴到我的前额。仿佛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我不觉间羞红了脸。
      似是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他把我抱回床上盖好棉被,神色淡淡,轻言细语。
      “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我顶着红彤彤的脸解释:“身子已经好很多了,所以下床练练字。”
      “练字?”
      他拿起字纸眸光一扫,笑得无可奈何。
      “比上次好一点,但还是不堪。”
      “七爷好歹给奴才一点信心吧,自己练能好到哪儿去。”
      沉默片刻,他泼墨挥笔。
      “以后你就临摹我的,等这句写得好了再练下一句。”
      我从他手里接过一看,铁画银钩,果真不凡。
      “等会儿记得喝药,我先走了,过几天来看你。”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看着他修颀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一种莫名的空荡感顿时向我袭来。
      中午喝过药,身子又爽快不少,我加了件衣服出门,厨房里只有溶月在。
      “檀溦,你怎么来了?”
      “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出来看看你们在干什么,他们人呢?”
      “菁菡送点心去了,其他人不知道。”溶月打了个哈欠。
      “你要睡一会儿吗,我替你看着,有事叫你。”
      溶月霎时来了精神,打诨道:“我怎么敢让你替我看着,你可是七爷身边的人——”
      “你不是还犯困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溶月连忙躲开,不小心撞上回来的菁菡,我站在一边看笑话。
      “你们这是做什么,檀溦你怎么过来了?”
      我跑去告状:“溶月在说我呢,好姐姐,快来说说她。”
      溶月一脚跳开,指着我笑道:“又不是说你什么坏事,菁菡,你说七爷昨天是不是——”
      “这里人多口杂,晚上回去再说。”菁菡朝我一笑,“檀溦,你先回去吧,别又着凉了。”
      见此我乖乖回去看书,一个时辰后,她们暂时回房休息。
      “菁菡,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溶月一回来好是激动。
      “好好好,你说你说,只是声音小点,让别人听见可不得了。”
      “檀溦,七爷昨天可是——”溶月拿手肘轻轻推我,眉飞色舞道,“七爷是不是对你——”
      怕被人误想,我急忙辩解:“哪有!你别乱说,小心以后出了宫没人要你!”
      “只怕你是出不了宫咯!”
      讲不过溶月,我躺在床上拿起被子遮住脸,不想被她们发现我的羞赧。
      溶月和菁菡继续聊着昨天发生的事,从她们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算是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他竟这般不顾身份。
      我昨天下午一直沉睡到申时,姑姑见我不在厨房来房间找我,哪知我在床上高烧不退,不省人事,她见状急忙让人去叫医士。人来人往,小语子知道后禀告了他。后来他极快赶到屏退众人,亲自照顾我喝药,守在床边直到我醒来。
      心里不是不感动的。菁菡和溶月还好,可若是有更多人知道此事,只怕我难逃劫难,但愿一切只是我的胡想。
      而他的情意我又该如何偿还?我毕竟是个要离开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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