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藏路

107、月缺重圆

　　“你看看我把谁带来了。”佑礼大步迈入。
　　我头也没抬接着练字，直到听见一声幼嫩的请安。
　　“子臣见过额涅。”
　　抬头看去，幼小的琰儿竟站在离我仅有几步之远的地方，我惊得手中的毛笔掉到了地上。
　　佑礼向我解释：“今天是你生辰，我让你们母子团聚。”
　　端详着琰儿稚气的脸蛋，我忍住内心的澎湃走到他面前，眼眶湿润地道：“我们琰儿都长这么大了。”
　　“子臣恭贺额涅生辰。”孩子可能是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面对我尚有几分拘束。
　　本已不记得生辰的我，因这份突来的生日祝福热泪盈眶。
　　“从没想过还会有团聚的一天。”我抚摸着琰儿的小脸，喜出望外地一笑。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母子分开了。”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我由衷地感谢佑礼。
　　“这是我应该的。”
　　又把琰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感慨着说：“孩子像极了你，如今已然是小大人的模样。”
　　佑礼摸了摸琰儿的脑袋，开怀地笑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们一家人好好团聚。”
　　看着一大一小，我情不自禁地露出自凌晞去后最幸福的笑容。
　　考虑到孩子需要时间适应，我只能慢慢推进和他的关系，第一有效的办法就是美食。
　　“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点心？”
　　琰儿一五一十地回答：“子臣喜欢吃豆沙卷和荷香糯米糍。”
　　“这一方面，他倒是更像你。”
　　时间和距离也割不断血缘，我淡笑着问：“额涅给你做茉莉雪酥好不好？”
　　“一切听从额涅安排。”琰儿点点头。
　　对他太过懂事的表现隐隐感到忧心，我支开琰儿问佑礼：“你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我感觉他并不快乐。”
　　他斩钉截铁地道：“这是他将来接任皇位必须要承受的。”
　　“你已经——”我没想到佑礼连这么遥远的事情都规划好了。
　　“接任我皇位的必须是他。”他不苟言笑地道，“除非你再给我生一个。”
　　“任人唯亲而不任人唯贤，你这是犯了最大的忌讳。”
　　“我现在对他严加管教，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多说无益，我去厨房准备点心，两刻钟后回来看到佑礼在考琰儿的功课。
　　“先吃点东西吧，等会儿再看书。”我把点心端到桌上。
　　琰儿正襟危坐道：“汗阿玛替子臣讲解功课更重要。”
　　“先吃东西吧，功课不急于一时。”佑礼满意地拍了拍琰儿的脑瓜。
　　经过佑礼准允，琰儿才放下书本吃起茉莉雪酥，见孩子高强度地学习，我心疼地替他求情：“都说了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就给他放个假吧。”
　　谁知佑礼干脆地拒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很多事情必须从小培养。”
　　“好吧好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这些大道理，还是去一边呆着的好。”
　　我正要转身，看到琰儿直冲着我笑：“额涅做的点心真好吃！”
　　见琰儿一脸的满足，我擦去他嘴角的粉沫，悦道：“琰儿如果喜欢，额涅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子臣谢过额涅！”孩子的脸上洋溢出喜悦的表情。
　　“皇上。”
　　小语子进来对佑礼说了几句话后，佑礼微蹙起眉，我边看琰儿写的字边说：“有什么事就去忙吧，我在这里陪孩子。”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还是陪你们吧。”佑礼继续教琰儿练字。
　　半信半疑地回里间取来没看完的典籍，我坐到一边听他们谈论儒家经典，间或陪他们说笑，灰白的天空渐渐挥散开笼罩已久的沉闷。
　　待我们其乐融融地用过晚膳，琰儿也该回东三所午休了。
　　站在院门口，我依依不舍地送别：“回去记得照顾好自己，功课虽然要紧，可也别忘了保重身体。”
　　经过一个上午的相处，琰儿已能接受我的存在，笑着向我告别：“额涅的教导子臣铭记于心，也请额涅保重好身体。”
　　“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又向他挥了挥手。
　　琰儿被公公带走后，我转而对佑礼说：“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也不理我就往回走，进屋后说：“我为什么要回去，当然在你这里休息了。”
　　“你一个皇上都没有公事要忙吗？”我跟着他进入里间。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这个皇上想给自己放一天假。”他直接躺上了床。
　　短暂的午休过后，佑礼留在碧溪阁陪我，我坐在树下绣衣服，他陪在一旁看书。午后暖阳下，一切仿似回到了几年前，时光静好。
　　“太后娘娘到！”一个声音划破了安静的上空。
　　我和佑礼连忙起身迎接，身着绛紫衣袍的太后赫舍里氏缓步而入，淡妆轻抹，精神抖擞。
　　“太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严肃地问：“皇帝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孟淑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怪声怪气道：“宛妃妹妹今儿上午难产，小阿哥夭折，这会儿只怕难过的很。”
　　原来上午让佑礼皱眉的竟是这件事。
　　对宛妃抱有歉意，我正想开口承担责任，却被佑礼拦住。
　　“宛妃那里我会去看望的，多谢太后提醒。”
　　“你回来了。”太后又看向我。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我记得今天好像是你的生辰。”
　　“是。”
　　“皇帝，随我去看宛妃吧。”
　　佑礼应下：“太后请。”
　　太后的话表面上看起来是问候，其实是对我的警示。还好她及时赶来带走了佑礼，否则不消明日有关我的新传闻就会传遍各宫。
　　“听说你前几天还和宛妃在宫后苑聊天。”孟淑走到我身后，得意地问，“你说她要是知道皇上一直待在你这里，还会不会和你做朋友？”
　　“你大可告诉她，反正你向来喜欢挑拨离间。”我站开几步远。
　　“以前我还嫌这宫里不够热闹，现在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想再搭理她，我回房关上房门，提前结束这场无聊的争执。

　　受难产影响，宛妃的身体元气大伤，直到六月初才有所恢复。为向宛妃表示关心，我做了一些营养均衡的膳食差东杨送去，却被原样退回。
　　这梁子注定是已经结下了。
　　佑礼生辰将至，合宫一片喜庆，本不与这场盛事有关的我终究还是被牵扯了进来。
　　六月初十清晨，我穿戴整齐来到慈宁宫问安。
　　“民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圣安！”
　　“起来吧。”
　　我垂头站定，只听太后慢悠悠地道：“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太后娘娘请说。”
　　“皇帝已经决定封你为妃。”
　　“民女谢皇上恩典，谢太后娘娘恩典。”我跪下谢恩。
　　太后和蔼地一笑：“以后得把称呼改回来了。”
　　我尚还不习惯地说：“妾身知道了。”
　　“当年皇帝在先皇养病时擅自把你休了，先皇和我知道以后万分震惊，先皇为此还和皇帝大起争执。如今你重新回来，也算是告慰了先皇的在天之灵。”
　　“都是妾身的不是，让先皇和太后娘娘烦忧。”
　　“真正烦忧的是皇帝，你不在的那几年，他一个人不好过。”太后说起佑礼一叹。
　　“一切都是妾身的不是。”
　　“快别这样说，我知道不是你的原因，回来了就好。”
　　“谢太后娘娘。”
　　太后又道：“册封典礼定在十二，你这两天做做准备吧。”
　　“妾身明白。”
　　“你回去吧。”太后揉揉太阳穴。
　　“还请太后娘娘保重凤体，妾身先行告退。”我行礼后退下。
　　慈宁门前，偶遇那个素心如兰的女子，我上前打招呼：“皇后娘娘，好久不见。”
　　“檀溦，别来无恙。”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真是巧的很，居然会在这里遇见皇后娘娘。”
　　“太后娘娘召你来的？”
　　我点点头道：“娘娘是要去向太后请安？”
　　“已经去向太后请过安了，刚去看望了皇考惠贵妃。”皇后紧接道，“介意随我走走吗？”
　　“檀溦的荣幸，娘娘请。”
　　一路无言行至启祥门前，皇后问我：“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先苦后甜，只可惜甜的时间太短了。”
　　“听说你已经见过孩子了？”
　　“多谢娘娘这几年对琰儿的照顾，檀溦感激不尽。”
　　我说着就要向皇后行大礼，她摇头制止了我。
　　“琰儿很听话，很少让我操心。”
　　“那都是娘娘教养的好。”
　　“这些年辛苦你了。”皇后拉住我的手。
　　“娘娘这是哪儿的话，檀溦惭愧。”
　　“当年你为了皇上被迫离开王府，又独自在外漂泊了几年，其中的辛苦我不难想象。”
　　“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难道是佑礼告诉她的？
　　“你还在怀疑皇上对你的情意？”
　　往事既已被重提，我便索性摊开来谈。
　　“倘若他对我尚有情意，可我始终没有等来他。”
　　“你失去音讯的那一天，皇上整个人发疯了般在府里练剑，还把自己弄出了一身伤。他找你找遍了整个北京城，一年里没有一点进展。”
　　“可我有一次在牡丹园看到他和一位女子在一起。”
　　皇后想了想后说：“你说的女子应该是和靖公主，和靖公主比皇上年长，两人幼时关系很好，那年正好是公主回来探亲，应该是约了一起去听戏的。”
　　比佑礼年长的只有敏贵妃生的长公主，自我来皇宫起，甚少听过她的名字，原来是多年前已经远嫁。
　　“可他在我离开后没多久又迎娶了一房福晋。”我始终对此事难以释怀。
　　“太后以为皇上陷入魔怔，便以嫁娶之事相冲，皇上拒绝多次也没有用。”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而我妄自揣度了几年，还看轻了佑礼。
　　我扼腕长叹：“那是我误会他了，还苦苦介怀多年。”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你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皇后停下脚步，语重心长地道，“凌晞的离开，我也很惋惜，我只希望你能往前看，别苦了自己也苦了在乎你的人。”
　　误解佑礼是老天向我开的玩笑，只是凌晞刚去，我尚还无法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多谢娘娘告诉我实情。”
　　已到永寿门前，皇后另说：“咱们进去看看宛妃吧。”
　　后殿门口迎面遇上薛玉娴，她俯身向皇后行礼，见到我后问：“是檀溦妹妹吗？”
　　“檀溦见过娴嫔娘娘，娘娘万福。”
　　“快别这样，我承受不起。”她连忙扶我起来。
　　皇后问薛玉娴：“你也是来看宛妃的？”
　　“听说宛妃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带了些补养的东西过来。”
　　“那我们进去吧。”
　　随皇后进入寝殿里间，宛妃见到皇后起身请安：“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皇后亲和地笑道：“快躺着，你身体不好不用行礼。”
　　“檀溦见过宛妃娘娘，娘娘万福。”
　　“起来吧。”宛妃瞥了我一眼。
　　皇后关怀地问：“听娴嫔说你身体又不大好，是怎么一回事？”
　　宛妃轻咳道：“昨儿见天气好出去走了走，一不小心染了风寒，这才又病了。”
　　“以后还是多注意点，千万别落下了病根。”
　　“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我想你已经见过檀溦了。”皇后随而看向我，调和我和宛妃间的隔阂，“大家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姐妹之间应当和睦相处。”
　　宛妃看了看我，不情愿地笑道：“这是自然，檀溦姐姐册封当日，妹妹一定携贺礼出席。”
　　“后天册封仪式难免喧闹，以你的身体还是在宫里休息的好。”
　　“娘娘说的是，是我没考虑得周全。”宛妃的脸色变得难看。
　　“等会儿我差人送点药材来，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
　　走出寝殿，皇后开导我：“她还在为难产那日的事耿耿于怀，你别放在心上。”
　　“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对，也难怪她。”我倒是能理解宛妃的反应。
　　“我还有事要去宫后苑，你回去吧。”
　　“檀溦恭送皇后娘娘。”
　　回到碧溪阁，见佑礼以书盖面躺在竹林里，我五味杂陈地走到他身边。
　　“什么时候来的？”
　　他坐起来问我：“你上午去了哪里？”
　　“去了慈宁宫一趟，回来时碰到皇后又和她一起去看了宛妃。”
　　“那你已经知道了？”他笑眯眯地瞅着我看。
　　“难不成你还打算给我一个惊喜？”
　　“本来想今天告诉你的，没想到被太后抢先了。”他拉起我的手，如愿以偿地一笑，“我终于可以实现对你的承诺了。”
　　对着眼前这个主宰了我十年生活的男人，我发自内心地道歉：“对不起。”
　　“怎么突然说这个，你怎么了？”他的眸里泛起点点星辰。
　　“是我误会了你，误以为你——”
　　他一把抱住我，轻笑着说：“一切还来得及，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我现在……”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迟疑地应道，“给我一点时间。”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咱们慢慢来。”他的话语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