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曾走进那年盛夏》旎南

3、第三章 弥撒

　　八时二十分。

　　阿迦修书院角落处的小教堂有着粉绿色的尖顶，尖顶上是一个十字架。门上有着玉□□致的浮雕，越过了华丽的拱门，内面一片神圣。

　　教堂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实际上还是有一定空间的，楼底很高。走上中央的木台阶，就是一个云石质的祭台，显得高高在上的，庄严不可侵犯。

　　一排排长椅在前面整齐地列着，此时已经坐满了一式一样的学生。两侧尽是彩色的玻璃窗，图案显示的都是在圣经中出现过的情节。

　　四周都有圣人的雕像，一个个眼神深邃，形态迫真，守卫着这一方圣明之地一般。

　　中央矮台之后的墙壁钉着一具木制的十字架，连带着受难的耶稣基督。右侧有一个圣母的雕像，容貌温婉，脸带微笑，左侧是一个男性天神的雕像，严肃端正，倍显庄重。

　　而教堂的最后方，有两间小小的告解室，遥看之下它们就像一个沉色的木头柜子，有着复杂的雕刻图案和款式，白色的纱帘遮盖着那双极为狭窄的木门。内里是封闭的黑暗空间，那是个供罪人忏悔的地方。

　　整个地方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流动的空气，一切都凝住了，气氛显得神秘又典雅。

　　彩色的光缐透进室内，散落在每个人的身上，那光晕格外柔和，带着无可比拟的神圣感，冥冥中让人生出肃然的感觉。

　　没有人会想打破这种祥和，没有人会想破坏这份独特的优雅。即使不是虔诚的信徒，也不自觉地在这个时候正经起来。这便是宗教的威力，信仰的感染力。

　　人人都想找一片净土，有人坚信所踏之地便是人间净土，愿意安然留在那里，无法在现实中找到净土的人尝试在心灵上去找它。同时，亦有一种人，不相信世上有哪怕一寸的净土，可他们仍然会向往于它。

　　或许在那些眼睛注视下的地方，就真的比尘世干净纯净几许呢。

　　安静得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一下下的鼻息，一下下的呼吸，在这个清晨中缓缓流淌。

　　在这个时候，奏乐终于响起。

　　平和的进堂咏和缓地响起，旋律格外柔和，音乐飘到每一个角落，营造出和平的氛围。

　　教堂内的空间与外界完全地隔绝，形成了一个不沾尘的独立天地，被不绝于耳的仙乐萦绕。

　　修女们开始进场，她们一身深灰色的衣袍，裹着头巾，脖子上挂着一条十字架项链，双手相握在身前，面无表情，看不出是祥和还是严肃，一如既往地神秘莫测。

　　众修女站到了木长椅的旁边，不发一言地端正站着，目光齐齐落到中央的矮台上。主祭亦随之进了场，踏上了台，俯视堂上众人的时候，就像君临天下一般。

　　音乐嘎然而止，一切都准备就绪，至圣的仪式就要开始了，一层薄光笼罩下来，遥远的圣神在此刻降临，降福世间，与使徒共享天堂的福音。

　　秦双这一次坐到了第三排的木椅上，身边都是些同班的同学。他跟随着主祭的指示，念经文唱圣诗，全心聆听着他的一字一句。

　　宗教的摄人之力的确无可否认，就连秦双这种上课从来不会百分百专注的人都能够被吸引住。

　　这种日常弥撒的程序都是既定的，经过了好几个流程，便轮到了信友祷词的部分，蓝珂甫踏上了台，秦双便注意到了他。

　　他一身简约的白袍，脖子上亦挂着一条十字架的链子，米白色的衣服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晶莹剔透的，透明一般。他迈着细小的步伐，走到了中央的位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他的两边脸颊现出了微红的颜色。

　　他开口念起了祷文，复杂的文字从他口中源源不绝地涌出。他双手合十，眼眸垂下，睫毛遮盖住了眸色，乖巧虔诚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诵经的部分较短，不一会，他的工作便完成了。他向祭台上的十字架深一鞠躬，再向台下微一弯腰。临回去的时候，他似乎瞥见了台下的秦双，神色一暖，眼底的光圈闪了一闪。

　　觉察到蓝珂的目光后，秦双自然而然地向他一展笑容，半眯眼睛点了点头，示意他刚才做得很好。

　　然而这个表情在蓝珂看来，完全是诱人的程度，他那双又亮又黑的眼睛愣愣地眨了两下，旋即抿着唇红了脸，匆匆走下台去。

　　坐在秦双旁边的同学正是庄若彤，她完完全全地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登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她扭过头，压着声音向秦双说：「喂喂喂，你跟我们蓝珂怎么勾搭上了？怎么眉来眼去的？」

　　「什么勾搭什么眉来眼去，我什么时候……」秦双转头给她一个眼色，说道。

　　庄若彤无声地做了个哇的口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可真看不出来……原来你那么有本事，连我们的班宠都被你征服了呀……」

　　秦双欲再反驳，可当他张开嘴巴之际，便迎面碰上了旁边那修女的，洞穿骨髓的目光，他赶忙正过身，直看向祭台，不敢再发一言。

　　衣袍和头巾遮盖着修女的大部分身体部分，只露出那满是皱纹的脸，那不亮的眼珠，和那定定的眼神，看上去还真的挺让人觉得森寒的。

　　但此刻的森寒，到底还不算是什么。

　　弥撒一直在进行，经过了不同的环节，不同的仪式，台上的主祭说，最神圣的部分要来了，此时应是芸芸羔羊齐齐向上帝俯首，把身心全然献于圣神的一刻。

　　修女终于像活人一样动了起来，其中一人从台上拿过了一个称作圣杯的东西，开始环绕着场地缓缓走着，那人把圣杯端正地捧在胸前，口中念着颂赞天主的经文，脸上却依然毫无表情。

　　「愿光荣归于我们的神，我们至高无上的主。」

　　她们在学生身侧走过，拿着圣杯的人，间中会拍一拍学生的肩膀，然后再拍一拍圣杯的杯缘。

　　「齐聚我们的力量，在这里我们歌颂上帝，感恩上帝的恩赐，祈求上帝的宽恕。」

　　她们的步伐越来越慢，触碰学生的频率却越来越快。台上的主祭高高举起手中的木十字架，闭起了眼睛。

　　「我们沉浸在上主的爱里，我们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我们将一切交托于祢，我们唯一的神。」

　　大概十分钟后，仪式大致地完成了。圣杯被放回祭台上。修女重回各自本来的位置，笔直站好，主祭双手合十，深一鞠躬。

　　随之，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低下头行跪拜礼。

　　这也是程序之一，众学生都已经熟习了这种模式，并无一人是跟不上的。

　　堂中跪成一片，彩色的光晕散落，沉色的木上泛起美丽的涟漪。

　　再起来之际，弥撒已经将近尾声。主祭念起最后的一段经文，大意是让主赐予学校和平，给予治理者力量，盼望天堂之光降落在学校这片纯净的土地上。

　　「但愿至圣的荣光降福尔等，但愿至圣的能力与尔等长存。」

　　「弥撒完结了，信徒们，归去吧，往和平之处而去，主祝福你们，阿门。」

　　温柔的乐声再度响起，人潮随之慢慢退去，缓缓流出了这个安静平和的地方。

　　走到外面以后，学生的神绪开始慢慢回笼，一切回归至现实，如从梦境中初醒般。反应快的已经三五成群，展开了不着边际的谈笑，反应慢的仍在静静漫步，自我隔绝一般，明显还沉醉在刚才的恬静之中，暂时未能抽离出来。

　　曹梓是属于反应快的，她是秦双的同班同学，此时已经和一众姊妹围在一起高谈阔论了。秦双在侧，无意中也听见了她的话。

　　「你们觉不觉得刚才圣杯那个仪式很奇怪？」曹梓轻皱着双眉，说道。

　　她身旁一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奇怪吗？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我就觉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曹梓摸了摸下巴，半晌才说：「我平日跟家人回教会参加的弥撒，从来就没有这个仪式的……还有我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寻常……」

　　「你也想太多了吧！别看那么多侦探小说了，看坏脑子！」她的好闺蜜薛叁叁听了她这样说，一下拍在她的脑壳上，笑着喊道。

　　「明明就很奇怪！薛叁叁你有病啊用得着那么用力吗！」话音未落，曹梓便拔腿追向打完人立马逃并且一脸坏笑的薛叁叁。

　　两人远去，而秦双在后方想了想她的话，奇怪的仪式，异常的气氛……

　　他回过了头，看了看华美堂皇的教堂，看了看那站在一角一身灰沉的修女。

　　那不过是平凡校园里的平凡一幕，简朴生活中的一个简朴剪影，悠长路程上的一段轨迹，恒古未变的一个景象而已。

　　他丝毫不觉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