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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逃命青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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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冉笑眯眯退到一边。
夏维安无法,只能顶着这二十人的压力,扯着杏儿的袖子硬着头皮向外走。几乎是她刚抬步,那二十位兵吏就转动了身子,始终面朝着她的方向。
她脚步微顿,手中愈发用力。杏儿只觉袖子被大力拉扯,还未等低头去看,夏维安便已然抬步继续走了。
且越走越快。
她二人在前面走,后面兵吏亦步亦趋,双方距离始终不超过十步。
夏维安甚至能在乱哄哄的大街上,听见身后齐刷刷的脚步声。
她扯着女婢的袖子,摇头晃脑叹了口气。
“想我夏维安,不过区区十八岁,就有了二十位手下随身保护。这在当朝,也是鲜有的吧。”
杏儿还没什么反应,倒是落后一步的靖冉颇有闲心地凑近问她:“嗯?夫人刚刚说了什么?”
夏维安笑容一僵。
……
她什么也没说。
她再不敢多说什么了。
她小心谨慎跟在梁家人身后,等一到了梁府,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出城。梁安德此番去世,彻底将她的财路断了个明明白白,她若是此时呆在梁家不走,那便是真成了个傻子。
还不若上山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琢磨琢磨下一步怎么走。
说得好听点,是守寡。
说得难听点,叫逃命。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包裹里塞着东西。
等收拾好正准备系口的时候,夏维安眼前一晃,突觉身侧突然多了个人来。她动作顿住,侧过头去,发现是跟着一同进了屋的靖冉。
这书吏笑呵呵地看向主人家,还未开口询问,手已经向包裹探去了:“卑仆检查一下夫人的包裹,不为过吧?”
夏维安表情一僵。
她顺着男子的胳膊,看向未经同意已经摸进包裹里的手,维持的笑容几近崩裂:“自是不为过。”
于是靖冉就自顾将包裹往他那处拉了拉,在里头一阵翻找。
不多时,便从中拿出来一沓子契约。
夏维安眉心跳了跳:“那是我从夏家带过来的契书。店铺都写的是我夏维安名字,这应当不算是什么跟案件有牵扯的罪证吧?”
她越说越慢,言语约有试探之意。
靖冉确认契书上的内容确实无伤大雅后,便又放了回去。
等靖冉检查完把包裹放回原位,夏维安这才能系上口。杏儿往前走了一步,接过来背在身上。
本来包裹收拾好就可以走了。
可夏维安一想到刚刚靖冉还未得到她的同意便已经把手伸进自己包裹里的那副样子,就觉得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于是落在身后二人眼中的,便是女子已然站在桌前,眼神飘忽似是在看向窗外。
就在靖冉以为窗外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夏维安幽幽地开了口:“靖冉啊。”
靖冉莫名警觉,连忙行礼:“卑仆在。”
夏维安转过身来,脸上重新挂满了笑容:“我突然想起来,寺庙里的褥子太过单薄,睡在上面总会硌得腰痛。我那嫁妆里有专门两箱放的是床褥,托靖冉君帮我抬到府外的马车上,不为过吧?”
开玩笑。
别人欺负过来了,她不报复回去,怎么能够可以呢?
于是便也学着靖冉,脸上笑眯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靖冉看着她脸上熟悉的表情,神色微顿。
他还没说话,一旁的女婢便笑着帮他答了:“自是不为过。”
夏维安不为所动。她看向明显僵住的书吏,憋着笑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夏某如今在梁家孤立无援,只有个女婢相依为命。不过才嫁进来一天,便死了郎君,又被安上了个罪犯的嫌疑。”
她一边说着,一边挤出来两滴眼泪:“却还要自己搬个那么沉的箱子,总也不是个招人同情的,干脆跟着郎君一同死了算了。”
说罢便放下正在擦泪的手,对着房梁柱就冲了过去。
杏儿赶忙上前拦。
被迫看了场大戏的靖冉只能也拦上去:“我,我我,我搬!”
夏维安当场便立住身子。
脸上那憋屈的神色也没有了,她脸上重新挂满无害的笑,一副大仇得报的神态:“杏儿。带他去库房抬嫁妆去。”
杏儿笑嘻嘻行礼:“诺。”
说完,便转过身,脆生生对着靖冉请示:“请吧。”
靖冉无法只能跟上。
他在门口脚步微顿,抬头给了外面守在院子里的兵吏一个眼神。于是不过夏维安转身的工夫,便有一兵吏入了屋中。
也不言语,代替了靖冉的位置,静悄悄站在一旁。
夏维安看着这番自然地轮换,片刻便坦然接受了——看守她本来就是这些人的责任,她报复靖冉不过是受不了被人不打招呼便查私物的气,倒并不是因为被他看着。
确认东西都收拾好了之后,她这才抬步往府外走。
之前从官府回来,还未踏进梁府她就让门口守着的家仆叫了马车过来。梁家之前富可敌国,只是京城寸金寸土,哪怕在各地均有财产,京中府宅也不算太大。
夏维安循着记忆很快就看见府门口,正激动地想要出去时,身后突然传来跟随的脚步声。
“夫人。”
夏维安欢快的脚步蓦然停下。
她谨慎转过头,看见来人是梁家的新任家主梁镇江时,眉头微皱,眨眼挡住了眸中闪过的疲惫,再抬眸却已换上了尚未走出丧夫之痛的柔弱之色。
梁镇江皱眉:“你要离开梁府?”
夏维安柔柔弱弱点了下头。
她垂头后并未把脑袋抬起来,故而也并未发觉就在他们聊天之时,只有他们二人的院子里又多出了几个人影。
后面的话还是梁镇江说的:“刚进梁家一天,今日就想着出去。你可知京城人会怎么说你?”
夏维安睫毛微颤。
她原先并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临时想来,怕是今后风评不会太好。只是,再坏能有后面半辈子没钱还坏吗?
她这人看不了长远,只看眼前。
而眼前,是她筹谋多年的计划成了一场空。五间铺子成了摆设,手中不仅没有丝毫积蓄,还需不停填补亏空。半生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这才是最要紧的。
她还没回话,又一道清朗声音响起:“大哥说的没错。”
似乎是二儿子梁镇宁的声音。
夏维安眉目微动,抬头看去,面上却未显情绪。
梁镇宁接着说道:“按照规矩,今日应当是认祖宗的日子。需给梁家列祖列宗上柱香才好。你如今早早便准备离开,莫非是不想入我梁家?若是这般看,昨日你口口声声说你对大人之心所谓日月可鉴,也没那么真。”
他年岁比夏维安小几个月,但是因为从小养得好,与长兄的身量不相上下。只是长兄为官多载,养了些许的官膘。而他自幼跟父亲一同走南闯北,较之略瘦些。
夏维安收回打量的余光,掩在袖子下的手捏住了袖口。
从京城流言说到祖宗家法,他们什么主意夏维安也猜不透。只是这个所谓的上香认祖宗,夏维安觉得若是今日真这么干了,说不定后面就不好离开了。
届时,一言一行都要被这梁府中人严加看管,她还怎么谋求钱财?
如今思量片刻,便也只能说道:“实在是事出意外。若是郎君没死,今日自当在郎君引导下认祖宗。可郎君昨日便身死,吾虽嫁进梁家,归根到底却也是个外姓人,若是无他带领,怕是祖宗不认。”
话止于此,却是不能再说了。说得多就错的多。
她得赶紧走。
于是,又是一副伤心样貌落在面庞,拂袖宛若叹息一般,扼腕而去。
原本还是正常的伤心步速,后来快到门口越走越快,一直等到了马车边上才停下。连早早把行李搬过来的杏儿都惊讶地连忙赶过来:“怎么了,三娘?”
夏维安拉过她的手腕,一边往马车上去,一边压低声音僵着嘴皮子说道:“快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杏儿一愣。
她疑惑地看向三娘的来处,见到院子里站得齐刷刷的梁家众人,倏而明白过来,当即便僵硬扯出一抹笑,同手同脚走出了那些人的视线。
确定无人见到后,连忙小跑几步,坐在车前催促车夫,恨不得自己拉过车辔:“快走。”
马车缓缓离去。
昨日高头大马迎娶过来的夏家女郎,今日又一辆马车急匆匆拉出城外。长安人看着那辆来去匆忙的梁府马车,皆指指点点,细声闲话。
只是在马车里的夏维安听不见。
她躺在地上,嘴中不知在念叨什么。旁边的女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来回转圈圈。偶尔夏维安声音大些,她便停下步子侧耳去听。
左不过是诸如“我的钱没了”“一年的时间也没了”这样的话。
只有极少数的时间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杏儿,你听听我的心跳是不是没了?”
“杏儿,你摸摸看我还有气没了?”
“杏儿……”
杏儿翻了无数个白眼:嗤。
后来好不容易到了城外的青山寺,夏维安感知到马车停下,终于叹口气爬了起来,任由女婢帮她收拾好衣裳走下了车。
先他们一步到青山寺的靖冉已经在此地候着了。
他三两步走上前来,拱手行了一个礼,脸上依旧是那副和善的笑意:“夫人。”
夏维安头痛地看着这位一脸人畜无害的白面书生,咬了咬下唇,死死抓住了杏儿的手腕。
男子丝毫不觉夏维安的厌烦,反倒是加深了笑意:“靖冉知道夫人要过来青山寺后,便早先一步打点好了住处。夫人现下只需跟我一同走直接入住便可。”
他说着,侧身后退一步,做出请的样子。
夏维安看向眼前的山门。
青山寺建在青山之上。从山下到寺内,共有三道山门。过了第一道,便预示着进入了青山寺的地界。过了第二道,坡度上修建了台阶,自此不可行车,只可步行上山。
最后一道,便是寺院大门。
他们如今停下的地方,便是第二道山门之前。往前看去,是一片空地。待过了这片空地,后面便是上山的阶梯。
靖冉见她不动,伸出去的手又抬高了些:“夫人。”
夏维安回过神顺着他的意思抬步向山上走去。
只是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后面叮叮咣咣一串响动,待回过头来,原先夏维安停下的马车前面,又停了一辆。
那马车上挂满了香囊翡翠,随风而动的帷幔里,雍容的妇人影影绰绰,却也能看出其中华贵之气。
夏维安停下步子看过去。
“这是——”
靖冉早早便在长安县令下做事,早已认清城中贵人,几乎是在看见这马车的第一眼,原先还乐着的脸便瞬间换了幅样子,满目皆是恭敬之色。
“长公主殿下。”
夏维安一愣。
她进长安之前就听说过,皇帝多年前曾对一妃子念念不忘,后来那妃子得病身死,只留下来了个三岁的女儿。皇帝心中悲痛,便将那位女儿立成了长公主。
还赐了封号,叫,贞宁。
原来就是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