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雾》莓有鱼

38、37

　　翌日发生了两件轰动三中的事情。

　　第一件，是张贴在校门口公告栏、月考总分第一的周雾的照片，不知道被谁用记号笔涂黑了。

　　钟灵慧那天有值日，到校很早。她习惯在排名表里找一找自己，然后丈量和周雾的距离。这一眼看得随心所欲，没成想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打眼一瞧，可能认不出年级第二和蒋老师的照片，但她每天上下学都要在公告栏前驻足片刻，因此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年级前三的照片，从左到右排列，然而正中间的年级第二，却被替换成了蒋新桥的照片。
　　蒋老师算不上多么帅气，胜在五官周正，证件照更是年轻几分，如果不认识他，也许会错认为是哪一届的优秀学长，又或者，是一班那个长得不赖的年级第二。

　　然后，有人用粉红色的荧光笔，对紧紧挨着的两张照片，画了一个巨大的爱心。

　　钟灵慧倒吸一口冷气，上手就想把照片撕下来。
　　有人从身后拦下她的动作，紧接着自动开启的闪光灯在她眼底一闪，钟灵慧皱眉回头，同样到校很早的谷嘉衡神色冷厉：“你先别动，我们留个证据。”

　　拍好照，谷嘉衡收起手机，修剪齐整的手指在照片边缘抠了抠。但没用，对方显然不想让闹剧草草收场，用了不知道是502还是别的什么强力固体胶，根本撕不动。

　　钟灵慧尝试无果，急得快哭：“神经病啊！到底谁做的啊！”

　　谷嘉衡咬肌紧绷，他垂下手，甲盖轻微裂开，那是太用力的缘故。他微微喘息，目光沉沉。钟灵慧看着他，一咬唇，说：“我去校门口给你买一把美工刀，你等我！”

　　“来不及。”谷嘉衡说：“而且，老板没开门。”
　　“那怎么办……”

　　哗啦——

　　谷嘉衡眼神一凝，直接将整面成绩单撕下来：“如果老师责怪，我来担责。”

　　他抬起另只手，双手并用，又是几声清脆撕裂声，纸张碎屑如白色雪沫，纷纷扬扬。

　　钟灵慧目瞪口呆。
　　她再讨厌谷嘉衡，这一刻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清晨稀薄天光寸寸拔高，钟灵慧担忧地看向校门口。
　　随着时间推移，进入学校的同学只会越来越多，她无法想象每一个路过公告栏的人，都会看见周雾和蒋老师的照片。

　　年轻男老师和优秀女学生，两者一旦并行传出去，将会对他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帮把手。”

　　钟灵慧倏然回神，忙踮高脚，两个人共同行动，三下五除二地清除了足有两面墙的成绩单。

　　“我先把周雾和蒋老师的照片烧了，然后把这些丢进垃圾桶，麻烦你找个扫把清理一下。”他指的是撕成纸屑的排名表。

　　钟灵慧说没问题，一通功夫忙活下来，校服里套着的毛线衫闷得出了一身汗，她埋头苦扫，偶尔停下来用手扇一扇风，校门口的动静逐渐热闹，教导主任骑着小电驴进校门，路过公告栏时，看到两个熟悉学生忙前忙后。

　　“钟灵慧，谷嘉衡，你们两个做什么？”他一脚支着地，冲他们抬抬下巴，刚想问话，余光瞥到光秃秃的公告栏，登时一怔。

　　弄清事情原委比无意义的发火更重要，他深吸一口气，停好车走过来，声音压着隐隐怒意：“钟灵慧，你来说，这成绩单，是你们撕下来的，还是怎么回事？”

　　钟灵慧手指捏着扫把，掌心发汗。她张了张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谷嘉衡快步走到教导主任跟前，从手机相册拉出几分钟前拍摄的照片。

　　谷嘉衡把手机放得很低，以身体为界限挡住其他人的眼神，教导主任不明所以地低头，周雾的脸占据了屏幕的三分之二，他从鼻腔喷出一个代表疑问的音节，谷嘉衡手指滑动，另外三分之一拉到屏幕正中央。

　　教导主任瞳孔震缩：“这——谁做的？”
　　谷嘉衡说不知道：“老师，我请求调监控。”

　　教导主任被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气得心口疼，他原地拦住两个凑在一起看热闹的学生，抓他们一起打扫卫生。

　　骑上小电驴临走前，教导主任对钟灵慧和谷嘉衡耳提面命：“这件事情不许外传，对蒋老师和周雾造成不好影响。”

　　他们对视一眼，在彼此脸上看到不乐观的神情。

　　果然，小羊老师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时，一副风雨欲来的严肃脸色。
　　他在学生心中，一直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好人形象，有时候还能跟学生你来我往地开玩笑，不光是十一班，他带过的学生，都挺喜欢他的。

　　“班长，维护一下纪律。”

　　班长仿佛板凳烫屁股地蹿起来，扯着嗓子吼安静、安静。小羊老师平时没攒什么威严，学生们也不把他当一回事。身形瘦小的男人冷冷地看着这个班级，忽然抓过讲台的黑板擦，猛地掷了出去。

　　这下，颇有成效。
　　他深深吸气，单薄镜片后的目光梭巡一圈，周雾上午请了假，没来。

　　羊英旗冷声：“今天早上，周雾同学的照片被人恶意涂黑，虽然她和各位的感情不深，不是和你们从高一一起升上来的，但她既然加入了十一班，那就是十一班的一份子，你们要是对她有什么不满和意见，可以私底下找老师沟通，不要伤害一个无辜女同学。”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少数知情者，譬如钟灵慧，紧紧地抿住了唇。她神经质地往后看，苏霓漫不经心地照镜子，她似乎挺满意今天出门前特意营造的超不经意但处处细节的发型，放下镜子，薄粉色的唇弯得乖巧：“老师，她这次考了年级第一，一班那群人估计挺不服气的，说不定是他们做的呢？”

　　羊英旗看着她，道：“一班班主任已经严查。”意思是每个班级展开自查纠错的行动，苏霓点点头，若有所思片刻，唇边仿佛灌了糖浆的笑容愈发甜美：“我们班的话，大家跟周雾的关系都很不错，我们都很照顾她。”她刻意地停顿了会儿，眼风扫过身后，甜丝丝地笑：“不过，周雾之前跟王光华发生了一些龃龉，有没有可能是你啊，王光华？”

　　王光华起先没什么反应，好像苏霓指控的人不是他一样。苏霓鼓了鼓嘴，作死地重复了遍：“喂，说你呢，是不是你看周雾不顺眼，故意报复她啊？”

　　羊英旗敲了敲讲台：“苏霓，不要随便污蔑……”

　　话音未落。
　　王光华骤然起身，离弦利箭般冲到苏霓身边，她骇了一跳，但长时间对王光华的呼来喝去让她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危险逼近，她娇嗔着发怒：“干嘛呀干嘛呀？不就说你两句吗——啊！”

　　苏霓的痛叫声撕心裂肺，王光华阴恻恻一笑，眼底闪烁着岩浆般滚烫的怒意，他一掌压着苏霓脑袋，迫使她半张脸紧贴着课桌，充满胶原蛋白的皮肉几乎变形。他顺手抄起隔壁桌放着的圆规，闪着光的银亮尖头，正正对准了苏霓的太阳穴。

　　“再他妈说啊，婊.子，看你说得快，还是我扎得快！”

　　变故太快，羊英旗又惊又怒，大喝：“王光华你做什么！”

　　王光华怪笑两声，距离最近的几个男同学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手舞足蹈的分开王光华和苏霓，王光华飞起一脚，将课桌踹翻，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周围同学不幸殃及池鱼，教室顿时一片哀嚎惨叫。

　　他一把抓住苏霓头发，五个手指如烧红铁块牢牢扒着她的头皮，苏霓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折断了，纤细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她被迫高高地抬起头，大眼睛里包满泪水，嘴唇脆弱地颤抖，声线在飘：“唔、唔……王光华你疯了……你找死啊！”

　　王光华把她拽到自己眼前，那瞬间距离非常近，苏霓确信在他眼里看见一闪而过的杀意。

　　“找死？”王光华轻轻咬牙：“苏霓，你总有一天，会为你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付出代价。”

　　他说完，腕骨凶狠发力，将苏霓的脑袋往桌角砸！

　　咚、咚、咚！
　　那几下重击几乎让她魂飞魄散，额角钝钝的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慢流下，没过她的眼尾和唇角，苏霓茫然地睁着眼，可是，怎么也看不清，视线一片红色雪花。

　　上课没十分钟，纪潮背着书包从后门进来，教室里乱成一片，女生无助害怕的尖叫，男生试图上前阻拦，羊英旗被王光华骨子里激发出的血性吓到。这个三十多的瘦弱男人，慢慢退了一步。

　　苏霓糊了满头满脸的血，神情已然恍惚，她像个破布娃娃被王光华拎在手中，胸口的校服被他拉扯得变了形，露出属于少女的白皙和丰盈，王光华一眼也不看，把她摔回课椅，他狞笑着，扭了扭手腕，在她那张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上，用尽全力的扇了两巴掌。

　　苏霓抽搐般发出两声细微呻吟，几乎昏死。
　　纪潮书包一扔，单手撑着乱七八糟翻倒的课桌，他一个凌厉干脆的撑跳，离他最近的陈宇航只觉得眼前劲风一闪，纪潮已经一手勒住王光华脖颈，绞着他往后退。

　　王光华像一条濒死的鱼猛然一弹，纪潮以更加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他死死按住，那瞬间他爆发出的力量不可小觑，小臂青筋绷起。

　　王光华扭过头，眼神阴郁如一抹孤魂，他眯起眼盯了纪潮片刻，忽然咧开嘴，嗓子古怪地挤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

　　“你不是喜欢周雾吗？”王光华冷笑：“你这样做，她会伤心的。”

　　纪潮怒道：“这是两码事！”

　　“你知道苏霓那个婊.子都做过什么吗？”王光华没了挣扎，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纪潮，目光带着钻心剜骨的力道，但他声音奇异地轻了下来：“你知道她曾经对姜蝶做过什么吗？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我当时真后悔没直接弄死她……”

　　羊英旗紧急呼叫的保安终于气喘吁吁地奔上三楼，他指着王光华，满脸急色：“就是他！”
　　纪潮没敢松手，生怕王光华会像野狗暴起，但他仿佛一瞬间失去斗志，任由保安掰过手腕，压着肩膀离开教室。

　　“苏霓昏过去了！谁来搭把手啊……快，你扶着这里，老师，我们要把苏霓送去医务室。”

　　羊英旗现在是一个头无数个大，他从裤袋掏出手机，英文定位到S，通讯录列表拉得飞快，终于找到苏霓爸爸的电话：“快送过去，你们多几个人，小心一点啊！”

　　孙雅晴跟在女生群体里，蒋卉卉默不作声地弯腰，从地板上捡起自己被弄掉的课本。

　　钟灵慧缀在队伍末端，路过蒋卉卉时，惊异地停住脚步：“卉卉，你不去看苏霓吗？”

　　虽然苏霓和蒋卉卉前不久发生过争执，但她们到底是玩了好几年的朋友，钟灵慧不认为她会袖手旁观。

　　蒋卉卉平摊课本，掌根在书皮处抹了抹，她似乎是不满意，又拿起来，轻轻呼了几口气，吹散沾着的尘埃。

　　其实，什么也没有。
　　她放下书，转头去看钟灵慧。

　　她有一双幽幽的黑色眼睛，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胎记纠葛，她笑起来，前所未有的明媚：“钟灵慧，王光华有一句话说的我很认同，苏霓那个人，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