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毓》贺山空

8、灵草园中

　　楚毓以为，是她自己意识回笼通过了试炼。
　　她一出去，杜衡便冲上来按在她的双肩上，眉眼之中藏不住的激动。
　　“可以啊你，竟然能坚持半个月！”
　　入门大关的期限就是半个月，半个月没出来的人，也会被幻境自动送出来。

　　她迈出半步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楚毓皱起眉仔细回想，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跨过关门了。

　　“恭喜你，楚毓。”
　　笑春秋从一旁走出来，由衷欣慰道。
　　然后他对身后的来看热闹的弟子们说：“从此之后，楚毓便是正式的内门弟子了。”

　　“嗳。”杜衡用手肘戳了戳她：“如果今天出不来也会被强制送出来，他们都好奇的很，专门来凑热闹呢。”
　　他指的是剩下的霜明宗弟子。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楚师姐好。
　　随即，有更多弟子热情的打招呼。
　　“楚师姐！”
　　“楚师姐好！”
　　“多多关照啊，有空定前去讨教。”
　　“诶——还是让她以后多放点水吧。”

　　楚毓才在入门大关中杀了几天几夜，现在明显有些调理不过来，她慢半拍迟钝的点头，扫视一圈又问杜衡：“为何？他们不嫉妒么。”
　　“哈哈……都说了，内门弟子只有被奴役的命。”
　　“何止呢。”师丹羽不知什么时候从长老们身边溜了出来，他站在楚毓另一边，脸臭臭的：“每年一比还得挨打。”

　　“什么挨打。”
　　“他说的是宗门庆典的时候。”杜衡解释道：“为了庆祝宗门延续，检验内门弟子的成果……”
　　他还没说完，便被长老拍了一巴掌。
　　“嗷！”
　　棕衫长老瞬移到他身后，斥骂道：“说说说，你还说，我让你办的事办完了吗，那古阵修复又给我留一半，
　　“疼疼疼，哎呦，老头你别打了，掌门救我啊啊啊！”杜衡抱头鼠窜般躲到笑春秋身后。
　　棕衫长老冷哼一声，背了手：“明年庆典，我看你能不能拿第一，拿不了，你就给我老实扫院子去吧！”

　　“丹羽。”另一名长老也冲师丹羽招招手，但下一刻看到身旁的李晴音和洛云青都走上前后，又讪讪地跟着过来了。

　　轰隆——

　　天色不知何时沉了下来，阴云压迫，实在不算好，于是笑春秋在制止住杜衡后，对楚毓简短说：“这是宗门中的诸位长老和他们的弟子。”
　　“先随我来吧，我们到宗门议厅去说。”

　　风呼啸而过，霜明宗本就往北，且于崇阿之上，故而也令人感到稍许寒峭。

　　楚毓点头，气流旋转着吹过，扰乱了她的鬓发。
　　那群弟子早在风刚刮起的时候就一哄而散，此刻早已没了踪影。

　　笑春秋和几名长老走在前面，洛云青与李晴音走在中间，师丹羽终于被白衣长老找到机会唤走了，所以此时也在前边，杜衡倒是相反，跟楚毓一块跟在最后，不过他好似因刚才的话苦恼，现在并未说话。

　　从后山关到议事厅的距离不算久，游凌而过的时间。
　　游凌是昆仑墟一种灵兽，它偶然出现在人群的时间超不过半盏茶，于是修仙界之人便以游凌而过形容短暂的时间。

　　到议事厅没多会儿，外面便开始下雨。

　　笑春秋坐到主位上，依旧彬彬然：“你既已入门，便和诸位长老认识一下吧。”
　　他身旁坐的是那位看上去最年长的棕衫修者，似乎是杜衡的师傅，此时还未坐下，他顺脚踢了刚坐稳的杜衡一下，然后撩袍慢慢坐下。
　　杜衡得到示意，无助地站起来，绝望道：“他是我师尊，其他弟子都唤他纵野长老，研究阵道的，一生钟爱不曾改。”
　　纵野长老顺着胡子不留痕迹的点了头，满意他说的话，认可的嗯了一声。

　　“纵野长老好。”
　　楚毓对他有印象，是入关那天穿着黄衣道袍的修者。

　　随后，笑春秋右边的女子起身。
　　楚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长老。
　　“江平眉，教绝峰剑道。”她说。
　　她同样佩剑，只是周身散发的气势没有李晴音凌厉。

　　“长老好。”楚毓躬身礼貌道。

　　而另一位，身形上颇瘦削，穿着白衣，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他也示意旁边的师丹羽出声，但师丹羽拼命的摇头，含丹长老恨铁不成钢的自己开口：“老身是江含丹，人如其名，炼丹的，这是我徒弟师丹羽，再如其名，也是炼丹的。”
　　他呵呵笑了两声：“不过我们的丹药可不是随便给的。”
　　这是在点楚毓。
　　楚毓正思考说些什么恭维，她仔细回想在洛水门应付旁人的句式，还没编出半句，含丹长老又话峰一转：“但话又说回来，你根骨不错，想必也是炼丹的好苗子，有空了来灵峰跟我学炼丹啊，耗的材料不用赔。”

　　“……”楚毓没说话，师丹羽先沉默了。
　　师傅啊，我还在这呢——他的眼神这般说道。

　　“不行。”
　　旁边的李晴音插声道：“茕茕师妹，他都要随便拿你种的草药揽人了，不管管？”

　　“嗯，不可以。”洛云青温柔的摇头，对江含丹说的话却堪称残忍：“含丹长老，您上旬借的三株灵草药还没还，不能再偷了。”
　　再偷，我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看向楚毓：“我住灵峰，掌管灵草园，只习疗愈。”

　　假的。

　　楚毓在心中断定。
　　三者中想必只有中间那句算真，她偶尔也会在长老住所中某处庭院小憩，而只习疗愈——
　　绝顶之上，历历在目。

　　只是仔细观察洛云青便能发现，她虽生有柳眉，眼形却并不温顺，
　　灵峰的衣装穿在她身上尤显清雅，举止又温婉宜人，故而总是让人徒生错觉。

　　在自己这里亦是。

　　她并不是弱小怯懦的菟丝花，却总令楚毓莫名垂怜。

　　但下一瞬，楚毓便清醒了，因为她说——
　　“园中的一草一木都不可妄动，灵果也不可以。”

　　洛云青在点她。

　　是的，入门大关前，楚毓还默默溜了几趟灵峰。
　　起初，她无意灵果。
　　只是后来她看见洛云青了。

　　她总是停留灵园之中，即便拔草也很漂亮。

　　楚毓起初并不知道她在。
　　还不到未时，弟子们没有往菜园跑的，都去话语堂摸鱼了。

　　那日青妩与她联系，说并未在魔域寻到相关古籍，楚毓随手挥去四散的魔息，抬眼看到背对她站起来的洛云青，不由动作一滞。

　　楚毓想，她应该没感知到。
　　方才的魔息无比微弱，只有在集中它后才能察觉一二。
　　谁料她刚转过身，洛云青便喊了她。
　　“咦，楚毓。”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喊她。
　　楚毓往前走了几步，才假装反应迟钝的样子朝她那边走，停在栏杆前，她将手臂搭在上面，懒懒道：“师姐，什么事？”

　　洛云青抿唇，说：“见你无事，那便过来帮我摘草。”
　　“行。”楚毓此时十分好说话，她看见洛云青眼底划过的犹豫了，应该是看见她闲到来逛灵峰，下意识叫了一下她，却没想到她真的敢光明正大过来。
　　不过楚毓显然答应早了。

　　拔了一柱香后，楚毓少见的累到喘粗气。
　　她没想到，拔草真的是纯靠手拔。

　　洛云青一会儿说：“轻一点儿，别碰到那株韶颜华枝。”
　　“……”盯着面前歪七扭八的灵枝，好想“夸”它一句真会肆意生长啊。
　　楚毓堪堪避过，逐渐浮躁。
　　她躲剑招都没有这么艰难！

　　洛云青一会儿又说：“呀，不能用灵气，会干扰到它们的。”

　　“……楚毓，收起你的剑。”
　　“小心后面的浆果。”
　　“轻一点拔，拔的时候别把旁边的根带起来。”

　　楚毓一低头，一滴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她的下颚滑落。
　　她真的怀疑这位好师姐在故意折磨自己。
　　于是她回过头，看到洛云青也在动作，洛云青微微俯下身子，指尖在某株半身高的花蕊中间挑着什么。
　　她稍凝神，长睫半掩在眸上，样子那样细致。

　　楚毓才发现，洛云青还特意将头发挽了起来，用一根簪子簪住数道青丝，有些半垂落的正随她的动作微摇晃。

　　这一出神，她不小心，把手中的果子拽掉了。

　　哗啦一声，是果丛因惯性复原发出的声响。

　　洛云青颇为无奈：“饿了也不能随便摘，那是弟子培养的灵果，还没成熟。”
　　楚毓利落的说对不起。
　　然后，洛云青见她开始乱晃，将她赶了出来。
　　此为第一天。

　　第二日，楚毓路过，老远见洛云青在园中，所以她选择了绕道而行。
　　生怕洛云青在揪她去拔草。

　　结果她又碰到了别人。
　　“咦，楚毓师妹，你来灵峰啦，找谁呀，掌门吗。”有高资历的灵峰弟子发现了她，顺口问道。
　　“嗯，掌门唤我过去。”楚毓回答的面不改色，难辨真假。

　　第三日，洛云青不在。
　　这次楚毓路过时，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洛云青择果子的样子。

　　楚毓翻进了灵草园中，刻意避着许多植株，像定了位般走到某种灵果前，从下面选了个长的隐蔽的，理直气壮的摘走了。
　　“我的辛苦费。”她说。

　　然后楚毓没再来灵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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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此刻，楚毓装作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佯作乖巧的眼观鼻。

　　李晴音靠在座位上，怀中抱剑简略道：“我不必介绍了，楚毓学剑不学炼丹，阵道也免了。”

　　“楚毓和我俩都认识了，就不介绍啦。”杜衡更夸张，双手抱在脑后，整个人向后仰着，一晃一晃的。

　　笑春秋点头，向众人说：“楚毓为先天灵体，跟李晴音学剑道正合适，江长老现在教习诸多绝峰弟子，不多空闲。”
　　“无妨，我已有了一个。”江平眉说。
　　她指的是另一个内门弟子。

　　但那名弟子今日并未出现，或者说自楚毓入门一来就从未见过。
　　那内门弟子中那座空庭院，应该是他的。

　　楚毓点头：“晴音长老剑术极佳，能跟她习剑，我再荣幸不过。”
　　李晴音没有驳这句话。

　　“不用紧张。”笑春秋说：“想必先前你也听说了，内门弟子不论资历，合眼缘即可。”
　　“况且。”他认可道：“你的天赋足以进入内门。”

　　虽是如此，可楚毓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大抵是李晴音跟笑春秋说了什么，她才得以这么早入内门。

　　太快了。

　　相较于洛水门，她还什么都没做。

　　笑春秋又介绍了三座门派之间的发展形势，与楚毓前世所知晓的相差不大，只是形容的更委婉。

　　迟早要完。
　　楚毓从来不介意亲手葬送这里，只是她尚未窥见昆仑墟全貌。

　　一番说辞后，众人便可以离开了。

　　三名长老先行一步，杜衡他们也跟着蹭长老的短传送阵回去了。

　　外面下起雨了。

　　屋中还留下笑春秋、李晴音、洛云青和楚毓。

　　笑春秋到某个橱柜下取出了些茶叶，又拿出杯盏，似要开始听雨品茗。

　　洛云青找出两把伞，那纸伞似乎很久没有用过了。
　　她拂去伞上灰痕，将其中一把递给李晴音，朝她点头后，便打着伞离开了。
　　洛云青持的那把伞的伞面上有灵草纹路，楚毓猜想这两把都是洛云青亲自备于此处的。

　　同时她想，霜明宗应该好久不下雨了。

　　雨点婆娑，阶下地板遍布水渍，水滴砸下溅起微波，空中弥漫湿润气息，李晴音开伞后，示意她跟上。

　　两人并肩走着，李晴音感慨：“昆仑墟变化多端，许久未回来，霜明宗竟也下雨了。”
　　楚毓随意问道：“昆仑墟外是什么。”
　　李晴音说：“人间，绵延无尽的山。”
　　“唔。”楚毓表示知道了。

　　李晴音问：“你对阵道感兴趣么。”
　　“没有。”楚毓说：“还是剑道有趣。”
　　“的确。”李晴音附和道：“剑道如界外山川而无穷，当年我进霜明宗时，便已觉悟。”

　　楚毓又问：“你也通过了入门大关？”
　　“这是自然。”李晴音说。
　　“只是没你们这么久，那时笑春秋还未改善，能看到的只有……心境。”
　　随即她反问道：“你在入门大关里都做什么了？”
　　楚毓本在看伞下垂挂的雨珠，滴落后又重新出现，见李晴音问后，她脱口而出：“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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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晴音闻言并没多惊讶，她同样在观雨，只是持伞的手很稳，没有摇晃分毫。

　　楚毓知道，李晴音的心很定，有关与无关在她心中界定的很清楚。
　　而自己——尚不能明。

　　她跟着李晴音回内门长老庭院，合上门窗后，雨声仍旧能传入屋中，只是并没有令人心烦意乱。

　　楚毓来到霜明宗的第一个夏快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