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毓》贺山空

9、芳华此间

　　秋日，是楚毓第一次被委任下山。

　　前些时日，她照例在李晴音庭院习剑，一式未毕，李晴音却出手拦住她。
　　“笑春秋来了。”她说。
　　楚毓点头，一滴莫名出现的汗滴从她发尖滚落。

　　笑春秋走进庭院，温声询问道：“打扰到你们了吗？”
　　李晴音摇头，问他：“你可找她有事？”

　　“嗯。”笑春秋说：“近日山下有百姓向我们求助，说灵兽总在村镇附近作乱，要我们去帮忙。”

　　楚毓疑惑。
　　这种事也要宗门出手？
　　据她所知，洛水门从来不会做这种无用的事。

　　笑春秋表明来意：“楚毓来霜明宗已两月有余，还从未下过山，此次正好做历练，见见修仙界中的平民百姓，也能识认昆仑墟中的灵兽。”

　　“这种事，难道还要你来亲自说？”李晴音不明白。
　　笑春秋否认道：“不，我找你。”
　　他对楚毓说：“今日就先练到这里罢，早些回去休息，晚些时候会有人去找你的。”

　　楚毓老实走了。

　　只是没想到，笑春秋提到的人，竟然又是洛云青。

　　叩响门扉的同时，带动银铃轻响，楚毓将门拉开，便看见洛云青站在。
　　今天洛云青穿着特殊。
　　她的发饰上，颈上，腕上，以及腰间都系了细小的铃铛。

　　楚毓双手拄着门框，诧异又好奇的打量洛云青一番：“师姐，你这是——”
　　她面下踌躇又难掩迫切的将话说到一半，等着洛云青主动解释。

　　洛云青面不改色：“聆铃花生长到开花前，需要听到铃铛的声响。”

　　那也不必亲自带上啊。
　　明明可以拎着铃铛转几圈。
　　楚毓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压下半边眉，作不解状。

　　洛云青看出她所想，又补充：“开花前正好要摘虫，戴上也就顺便了。”
　　“……不好看吗？”她没由来得说了一句。

　　“呃嗯，好看的。”楚毓说这话时，目光都没停留在她身上，说完她感觉不妥，又主动问道：“那师姐，聆铃花能送我些吗。”

　　洛云青不知道楚毓为什么总打灵草园的主意。
　　先前来时，每次都要顺点什么走。
　　现在不来了，竟还预订上了。

　　楚毓说的真诚，但是——
　　真的不能再给了。
　　洛云青默默攥紧了藏在袖口中的手。

　　“聆铃花成熟还须两年。”她偏过头，不去看楚毓故作诚恳的眼神。

　　“那好吧。”楚毓松手后让出半步，眼中闪过笑意。

　　聆铃花听铃声后，不出半月便会开花，也就是进入成熟期。

　　洛云青以为楚毓不知道。

　　可惜那时在洛水门，她没少抄书。
　　其中那本《昆仑草系物》，她足足抄了二十七遍。

　　言归正传。

　　洛云青见楚毓让出位置，便迈进到了她屋中。

　　楚毓住到内门庭院后，空间大了不少，但她仍旧没什么东西存放，仅有几本从李晴音那里拿回的书被随意扔在塌上，窗边摆着从灵峰顺回来的灵植，屋中央的桌上放着灵石符纸，巩固的丹药和饮具。

　　洛云青熟练地从柜中拿出茶具，随后用灵力凭空生出泉水，她边动作边和楚毓说：“杜衡小闭关还没结束，所以由我来跟你说下山事宜。”

　　楚毓看着她如流水般的动作，奇怪地说：“下山还有事宜？宗门规矩好多。”

　　洛云青暼了她一眼，开始说：“不可在小云庄食用豌豆，他们可能会得风疹。”

　　楚毓：“？”
　　什么，等等。
　　小云庄是哪儿，得风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可在百姓面前残害月鹿兽、不能猎春鹰，不可以歧视部分灵兽。”

　　“明镇祭祀雨神司礼，不能对其不敬……”
　　——

　　以下省略数十条。

　　一直到茶泡好，洛云青倒好一杯，淡饮一口后才停止。

　　这也……这也太……

　　楚毓一时说不出话。
　　无论是对这些离谱的规矩本身，还是洛云青能将这些规矩铭记于心的行为，她都无话可说。

　　在洛云青说完第二句话后，楚毓就没听进去了。

　　省略左耳进右耳出这一过程，楚毓直接将听觉封闭了。
　　听得她眉心疼。

　　洛云青沏的茶不算细致，杯中尚有茶叶渍，此刻她正贴近杯沿将碎茶叶吹开，一举一动倒颇似李晴音。

　　见楚毓一直盯着自己，洛云青问她：“你都记住了？”
　　楚毓抚了几下眉间，如实说：“没有。”
　　她转而问起另外一件事。
　　“那山下为何会有凡人？”

　　洛云青也没想楚毓能都记下，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
　　可惜隐隐道不明。

　　楚毓的问题，令洛云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与楚毓对视，知晓了她的意思后，才知道从何说起：“那是从人间逃来避难的人。”

　　“避难。”楚毓重复。

　　数十年前，人间的确有战争。
　　那时大越还未如此般强盛，西漠还没有成为前楚之人的居所。

　　“是，避难。”洛云青说：“修仙界并非全然封闭，在人间的某个角落，总有进入昆仑墟的入口，但这里终归不是凡间城池，不能来去自如。”
　　“他们留了下来，在山下安居乐业，门中有弟子偶然碰见了他们，因此得识。”
　　“误入桃花林，桃花池作留。”

　　楚毓却说：“未必如此吧，昆仑墟久无灾难，他们不会舍得再出去的。”
　　“况且——”她猜想道：“昆仑墟灵气如此浓郁，应该有人偶得机缘，能引灵入体吧。”

　　这下，换作洛云青盯着楚毓看了。

　　她一时不确定，楚毓是真不知晓，还是在装不知晓。

　　楚毓猜对了。
　　那些百姓不再想要回到人间，反而在感知到灵气的存在后，渴望据为己有，他们想要拥有灵力，掌握灵力。
　　以实现——长生。
　　只可惜，他们终究肉身凡体，根本没有几人能将灵力纳进灵府。

　　除了一人。

　　洛云青肯定她的话道：“正是，可能性小却并非为无，万人之中兴许会出现一人，数百年间，不乏有生于凡间的灵脉根骨随流民一道进来，譬如——”

　　“风灵主。”楚毓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说完，洛云青的心骤然下沉。
　　这也一下使得，她撂下杯子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

　　察觉她的动作，楚毓解释道：“我知道风灵主很奇怪吗，这几日绝峰授课有提及过他，也是来自人间的先天灵体，我不过是进行猜测而已。”

　　“先前，我并不知道修仙界里还有平民。”
　　楚毓这句话是真心的。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或者说，她压根不在意。

　　楚毓发现洛云青有些不自在，于是她转移了话题：“那些，杜衡也都记住了？”
　　她指的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注意事项。

　　洛云青摇头说：“部分而已。”

　　“那师姐好厉害。”楚毓夸赞道，她看着洛云青捧杯的手一点一点摩挲外壁，总觉得她有些心神不宁。

　　这是为何？
　　楚毓不明白。

　　洛云青站起身来，提醒她道：“虽说住在昆仑墟的他们见到灵力也不会惊异，但还是尽量不要用，有些东西，他们尤为在意。”
　　“万一被缠上，可能不好脱身。”

　　楚毓挑眉。
　　她好像听懂了洛云青的言外之意。

　　仙神或慈悲，人则不在其中。
　　如此，楚毓考虑的便只有一样。
　　万一出手后要如何脱身。

　　她目送洛云青离开，目光挪向桌上的杯子。
　　茶水清淡，或许是茶的种类本身如此，或者洛云青添的叶片过少。

　　室内平静，她盯着透明壶具中留存的泉水看，那水分明平静无波，心中却莫名泛起涟漪。

　　只是到最后，楚毓也没有动手收拾。

　　从没有人进入她的屋中，因此也无人注意到这具茶盏。

　　……

　　霜明宗内，唯有广场向两峰之上的路上种了枫树，此时正鲜艳。

　　楚毓穿了一身藏青色长衫站在庭院门口，等候期间，她垂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

　　杜衡从另一处赶来，还领着两个弟子，他冲楚毓打招呼道：“早啊早啊，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楚毓朝他看去。
　　他身后跟着两个绝峰弟子，一男一女，神态无比相似。

　　楚毓莫名：“需要准备什么？”

　　杜衡扭头问身边的人：“呃，你们准备什么来着。”
　　其中一人说：“路上吃的糕饼。”
　　另外一人说：“蹭饭用的银钱。”他掏出一小把铜币举到杜衡面前。
　　杜衡无语扶额：“你们这都带的什么啊——”

　　“那你带了什么。”楚毓看杜衡也并未准备什么。
　　谁知，杜衡掏出一支鸟哨，嘿嘿一笑：“老头炼的上品法器。”
　　话出，两名弟子直接围了上去，他们赞叹道：“哦哦哦哦哦！”
　　那名女孩子说：“厉害呀师兄，连这个都给你了，不愧是内门弟子～”
　　“不不，我猜绝对不是纵野长老给的。”她身边的少年反驳道。
　　杜衡啧了一声，佯装斥责道：“多嘴！关心过程干什么，反正现在哨子在我这里。”

　　“师兄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不然休怪我大义灭师兄了哦。”少女吐舌，然后躲到了另一个少年身后。
　　“去去去。”杜衡捉不到少女，想借机推少年一把，谁料少年并没有护着身后的少女，反倒是躲到一旁让杜衡去教训她。

　　杜衡将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来，然后给楚毓介绍：“这是绝峰的双子，奇年，奇妍。”
　　奇年反驳道：“什么啊，我明明是灵峰弟子。”
　　奇妍探出脑袋，向楚毓解释道：“他听说过洛师姐弃剑从医的故事，特别崇拜，所以老想往灵峰跑，你别管他。”
　　随后她说：“楚师姐好～我是奇妍，我跟他不一样，我喜欢学剑，师姐有空的的时候，我可以去请教嘛？”

　　楚毓探了一下她的境界，嗯，入门级别。
　　又是一个爱说假话的。

　　霜明宗到底是什么地方，一个个看似乖巧，怎么暗地里都离经叛道的？

　　她面上不显，点头称好：“可以，我在门时你尽管来。”
　　奇妍发出欢呼。
　　奇年哼了一声：“装模作样，明明最喜欢摸鱼。”

　　两人眼看就要开始斗嘴。
　　好在杜衡及时打断了他俩：“行了，我们走吧。”他抬头推算一番，说道：“虽说是山下，却要越过门派地界，可不算近，你们做好准备。”

　　“走着去？”楚毓看他们往下山的方向走，不禁出声问道。

　　奇妍边下台阶边说：“当然啦师姐，不是所有弟子都会瞬间移动的，那是话本——”

　　楚毓并非此意，她最终摇摇头，跟在他们后面。

　　越过关隘，眼前景象引她多看了几眼。

　　昆仑墟四季蕴灵，花木不生不灭。

　　原以为是典故。
　　分明已是秋，山下却如春天温暖。
　　山上覆雪，山下竟真如桃花林般。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奇妍与奇年在嬉笑玩闹，杜衡临时背着那些山下民俗，楚毓从他口中听到了“蘸花点雪不可避”之类的话。

　　奇年纠正他，是“蘸花点雪，驱灵问心不可避”。
　　楚毓将一切看在眼里。
　　那些话，竟是连杜衡都在意的东西。
　　看来她真要分外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