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毓》贺山空

7、入门大关

　　那天之后，李晴音果真没怎么管她，只是跟笑春秋提议让楚毓搬上来住。

　　虽是搬，实则没有什么要拿，楚毓自己默默上了几十阶台阶，在李晴音指的庭中东院住下了。

　　到第十日，楚毓被告知要去参加入门大关了。

　　临走前，李晴音告诉她：“霜明宗的入门大关，是链接整个昆仑墟的，师兄注重心地坚毅之人，在他成为掌门后有所设置，应该更容易了些。”
　　“寻常弟子差不多待三日可以出来，你慢些也没关系。”

　　楚毓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李晴音抱着剑靠在门框上，她哼笑一声，似乎应会，又似反讽。

　　很快，便有人来接她。
　　来者轻叩门扉，两人同时朝她看去。

　　“咦，茕茕师妹。”
　　碧衣罗衫的女子点头。

　　楚毓略微抬了抬头。
　　是洛云青。
　　茕茕？
　　是在叫她？

　　“怎么不是笑春秋来？”李晴音问。
　　“师兄已经在关前等着了。”洛云青的目光移向楚毓的脸上，轻轻对她说：“走吧，跟我来。”
　　楚毓利落的跳下回廊，招呼也没打就跟洛云青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山关走，氛围有些冷淡。
　　不由地，楚毓居然主动搭话，她问起：“师姐，你是晴音长老的师妹？”
　　洛云青如实相告：“是，不仅如此，我与掌门还是师兄妹关系。”
　　她侧身看向楚毓，突然问她：“你觉得霜明宗如何？”
　　“挺不错。”楚毓观察四周景色，真诚回道：“无论是宗内景观，还是长老弟子，教习游趣，都很不错。”

　　……
　　这几日，楚毓闲散许多，别人看不出来，但自己总归有感受。

　　譬如有些弟子见到她会打招呼，楚毓点头回应，还能收获点吃的。

　　譬如长老居所中，还有一间庭院始终无人出入。

　　杜衡听说她提前搬到了山上时，甚至还来贺喜。
　　只是很快，便被另一位长老扯走了。

　　第二日，杜衡又来了。

　　“楚毓师妹～”
　　这次不仅是他自己来了，他还带着一个少年。
　　楚毓定睛一看，竟然是那日撞到自己的人。
　　“这是师丹羽，含丹长老的闭门弟子，喂喂，打招呼。”
　　“师姐。”师丹羽看了楚毓一眼，在杜衡的压迫下老实打了招呼。

　　“你好。”楚毓应下，转头问杜衡：“他比我入门晚么，为何喊我师姐？”
　　莫非霜明宗以年龄定称谓？

　　她又看了师丹羽一眼，师丹羽穿着灵峰的衣服，听名字就能猜到他学的是什么，他眼前的碎发很长，看着有种阴暗的样子。
　　楚毓没怎么接触过这种人，她很少接触无关的人，唯一能联想到的是姜破。
　　不过现在姜破应该还没到昆仑墟。

　　杜衡解释道：“啊，咱们师门对称谓的要求不是很严，除了长老以及与掌门相关之人的辈分是定的，剩下大多都依照自己习惯，譬如他——”
　　他拍了身边的师丹羽一下，师丹羽吃痛抱头，什么也没说。
　　“沉默寡言，喜欢装乖，又掩盖不住叛逆。”　　“……”
　　师丹羽甚至没反驳。
　　看来是真的。

　　“年龄，崇敬，都可以当做理由。”
　　“不过你应该也发现了，许多弟子喊你名字，还有的已经开始唤你师姐了，因为你已经算是晴音长老的弟子了。”

　　楚毓明白了。

　　杜衡又说：“在你通过入门大关后，也算正式成为内门弟子了，你跨度惊人，之后碰见什么离奇事也别太惊讶。”

　　楚毓看着面前两人，突然感到兴趣：“杜师兄，那有朝一日，你们会崇敬我么。”
　　杜衡眉心一跳：“哦豁，想当我师姐啊。”
　　楚毓抿唇不语，像是默认。

　　“那你可要努力了。”师丹羽突然开口，他幽幽道：“成为宗门大弟子，就能当全门派的师姐。”
　　杜衡插话：“拉倒吧，怎么可能。”
　　随后他向楚毓解释：“别误会哈楚师妹，门中已经有十年没出现大弟子了，如果你真能当上，我肯定会喊的。”

　　师丹羽欲言又止，终于找机会挣脱杜衡的魔爪，他低头看了看某件东西，然后说：“丹炉到时间了，我要走了。”
　　杜衡也说：“行了，我们今日来给你打个招呼，等你过了入门大关，还有正式的等着你呢！”
　　“可惜我问洛师姐时她说没空，今天就没邀她一道来。”

　　楚毓见俩人走了，轻笑出声，她说——
　　“拭目以待。”

　　霜明宗比她想得似乎更有意思。

　　况且，楚毓很久没有看见夺目分明的杀孽因果线了。

　　……

　　楚毓与洛云青抵达后山关，笑春秋正手握罗盘，专注的盯着中央。
　　他身边，还有其他几名长老。

　　“楚毓。”见她来了，笑春秋嘱咐道：“进入之前，我有事跟你说。”

　　楚毓仔细听着，笑春秋向她介绍：“此为关门，门下与整座山相连，是门中先前宗主设下的考验，我对其稍做过些改善，如今来检测新入门的弟子。”

　　楚毓面上露出纠结神色，她问：“会遇到第一天那种情况吗。”

　　“哦？你看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笑春秋身旁有一人开口，楚毓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洛云青竟然也站了过去。

　　出声之人是穿着黄衣道袍的修者，估摸着比笑春秋还大些，洛云青款款站到他身边隔了几分，看着楚毓脸上好作担忧，实际上眼底却没有丝毫动容。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瘦削些的修者，看不出年纪。

　　笑春秋制止了那名黄衣道袍的修者，对楚毓说：“不会。”
　　随后他拿出一枚玉石道：“只不过，这终究与整个昆仑墟相连结，它是温和的，但我们终究无法料想其中会发生什么，也无法看见。”

　　看不见？
　　楚毓开始神游。
　　那不就是说，即便她用了魔气，也没人知晓么。
　　她轻轻挑起半边眉，还没深思，笑春秋突然用传音告知她。

　　［昆仑墟的异常我并未在宗门明说，除云青外还无人知晓，也请你先保守这个秘密。］
　　［这枚玉石给你，它可以定位霜明宗，你若迷失，可以将它弄碎，助你找到方向。］

　　“进去之后要小心。”笑春秋说。
　　“弟子谨记。”她接过那枚玉石，检查一番，确定了只是枚普通的指明石。
　　可她刚要收起来时，那抹熟悉的灵丝又缠了上来。
　　楚毓动作一顿，隐蔽的朝洛云青所在方向望去。
　　可洛云青并没有运转灵力的痕迹。

　　这就怪了。
　　听笑春秋的描述，进入关门中应该不会有太多变数，毕竟只是一个给初入门弟子的韧性检测。
　　而后，她微微偏过身，直面关门。

　　门中徐徐不停地有灵力波动涌出，这将是楚毓进入昆仑墟的第一关卡。

　　楚毓踏过此门，眼中景象霎时改变。
　　与第一日进入昆仑墟时的幻境类似，却没有让她感觉不适。

　　周围是生长极高的草木，脚下踩着土壤，触感却大不如前，得以令人区分现实与幻境。
　　唯有光一明一晃，仿佛并不安稳。
　　楚毓抬头望去。
　　头顶之上，悬有一轮赤日。

　　楚毓观察的每一息，它仿佛都在变化，象征流动的时间。
　　它带来的不止于此，还有影子。
　　影子投射在植物上，助植物生出影子，将这里变得的更加真切。

　　楚毓移动之前，先拿出了方才收起的指明石，然后，毫不留情地用魔气将它瞬间碾碎。
　　她不想给自己留退路。

　　玉石化作碎末，从她的指尖流出，洒在地面。

　　幻境很快开始波动，她站在丛林中，就会有东西来找她的麻烦。

　　迅疾而厚重的奔跑声，蹭过树干植物的摩挲声，楚毓找准时机闪身避开后，原先的位置上出现了一种巨物。

　　“……鹿灵熊。”

　　是灵兽。
　　她在洛水门习课时的书中见过，似乎真是生长霜明宗一域的。

　　紧接着，她的面前出现更多灵兽。
　　这下就不只是修仙界灵兽地域分布可以解释的了，不仅仅是鹿灵熊，还有其他灵兽，或者说，整个修仙界所记录过的灵兽，都在这里了。

　　看来，这既是入门大关的内容。

　　楚毓取出佩剑，挥动几下捉寻到手感，便迎了上去。

　　剑斩获灵兽的触感并不真切，比真正的搏杀要轻松，楚毓不费什么力气便解决了。

　　看到数量时，楚毓就断定不可能是与现实等同的实力。

　　果真一波又一波灵兽不断出现。

　　头顶的赤日偏移，逐渐与地面重合，许久后又浮现一轮明月。

　　“没完没了，太无趣了。”楚毓没想到，考验毅力的方式竟然如此简单。

　　不知是不是她的想法被听到了，周围灵兽一下子暴走了，它们躁动地嘶吼着，在某一个契机下齐齐朝她咬来。

　　“啧，竟然还生气了。”
　　楚毓没有傻在原地站着，谁都不可能一下把一圈灵兽杀干净，她轻跃于空中，将手中剑化作灵弓，挽弦蓄箭，三枚由灵气化形的羽箭一下没入灵兽肉中。

　　只是还没来的及落脚，便又有源源不断的灵兽出现，朝她奔袭而来。

　　楚毓只好再次将它们一一击杀。

　　许久后，楚毓再次回到地面时，周围的灵兽终于尽数倒下。
　　楚毓的灵力也差不多用干净了。
　　她灵府中本来就没有多少，这点与初入修仙界的修者相同，考验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

　　谁知，她旁边伏爬着的灵兽突然死而复生，朝着她的小臂咬上一口。

　　楚毓被吓了一跳，随即将它踢开数米。

　　“什么东西。”
　　“学什么不好学偷袭，真是低劣。”
　　她按着受伤的手臂，想不通的皱眉。
　　“怎么做到的，侵入了我的灵识么。”

　　灵兽的气息很好感应，刚才绝对是死了，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活过来。
　　以及——
　　她的手臂，正传来阵阵痛感。

　　那种痛感不只停留在血肉之间，更像是进入昆仑墟后，一直在沉睡没有发作、此时却隐隐不断传出痛意，好似在彰显存在的，杀孽因果。

　　月在天上缓缓移动，光线也不断交织，在感观上予楚毓丝丝寒凉。

　　她没想到，霜明宗的入门大关如此有内容。
　　尽管看上去是简单的测试，但有一种让人真的置身其中的感觉，特别是不断运行的太阳与月亮。
　　若不是知道霜明宗真的没有仙器，她真怀疑此刻正处于谁用仙器创造的小世界中。
　　回去得好好问问笑春秋了。

　　明日再次出现后，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她背后生出一座城墙，面前是数以万计的百姓。
　　从衣着破旧程度和眼中神情看，是流民。
　　具体来讲，是饱受战乱，徒走千里，期间互相残害，吞食过同类的流民。

　　楚毓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良久，开口吐出一句话：“好久没看到了。”
　　实在是有太长时间了。
　　长到，楚毓都有些记不清了。
　　只有长阶上的血，伴着冲刷得雨，流向更远处。

　　楚毓看见了他们身上逐渐显现的杀孽因果线。
　　她的灵府重新被撕扯。

　　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否要救人，身体里灼烧的地方已经催促着她上前屠杀。

　　楚毓没有太多值得纠结的心绪。
　　她也不得不顺从。

　　魔气加注在她身上，一瞬间得到释放。
　　尽管现在还是大魔遗留，还未完全炼化，自己也还没有到达天人境。
　　她略微舔舐自己发干的唇。
　　“但杀干净，应该足够了。”

　　杀掉他们不用费太多力，轻轻一抹脖子，他们便会像失去筋骨一般倒下。
　　像灵兽一样。

　　剑逐渐开始淌血。

　　不变的，只有那轮灼热明日。

　　……

　　这次，楚毓数着日月，确定自己是杀了三天三晚。
　　到最后，她的剑都钝了，神识也跟着变得迟缓。

　　楚毓目视前方，其实早就分神了。
　　“……该杀。”她说。
　　“屠人满门，该杀。”她说。
　　“背弃师友，该杀。”她说。

　　随着又一轮太阳的升起，楚毓手也麻木，心也麻木，灵府被碾过一般。
　　她僵硬的转动了眼珠，在无意瞥见地上许多星星点点的碎片上附着的青色后，突然间停止了动作。

　　一瞬间，楚毓冷静了。
　　她竟有了剑钝的错觉。
　　眼前的流民不知何时披上了修仙界众门派的衣袍，个个仙风道骨，神态各异，对她看来时仍有仇恨之色。
　　而她身后城墙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顶峰。

　　楚毓理智回拢，魔气瞬间荡然而出，她不顾杀孽因果加身，想要一下将面前的人全部杀尽。
　　不知是否因幻境缘故，她真的成功了。
　　面前一切与魔气一同泯灭，唯有灵痕魔迹的残留在空中久久不能消散。

　　没有悲哀的感受，也没有毁灭的快意。
　　楚毓平静的闭上眼。
　　随后是，后果。

　　她的血开始逆流，不知为何方才变得如前世一般强盛的魔气开始减弱，杀孽因果不断反噬着，楚毓呕了血，颤抖着捂上唇边，她终于停手，霎时间周围的景象都不见了。

　　“呵……”
　　这种境地下，楚毓还能笑的出声。
　　她的声音虚弱的不能再虚弱了，笑声断断续续的，楚毓弓着腰，就这样疼着笑了好久，笑够了，才顶着压力迟缓地站起来。
　　她慢慢用沾血的手抚上额间，又耸动着肩笑起来。
　　她站的笔直，神色冰冷，抬手几乎能触到日光。

　　此刻，扶光终于消失了。

　　楚毓将青色的灵力引到手上。
　　这是洛云青在她进入前加进来的，楚毓察觉了却没在意，进入后将它连同玉石一并除掉了。
　　“这样算作弊吧。”不知以什么心态，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只不过，这抹残存确实帮了自己。

　　楚毓很少失去理智，更不用提只是在一处不知名、甚至毫无危机的小幻境里。
　　可她竟然没有感受出来，甚至险些陷进去了。
　　有什么东西干扰了自己，但用魔气，用灵力探寻一圈，都找不到。
　　这件事还要深入寻究。

　　至于洛云青。
　　楚毓不认为洛云青能干涉这一切，那灵气过于明显，不像是为了窥视自己而投入的，反倒是像同门互助的小把戏。
　　想必只是巧合。

　　门在此时重新出现。

　　楚毓冷静许久，压下暴虐之气，散去周围的魔气波动，又将身上用术法清洗干净。

　　她走到门边，还没迈进去，霜明宗的场景便重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