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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调戏 ...

  •   此番自是闹得不欢而散。
      玫瑰别过身,只专心擦拭残留在花叶上的水汽,月季则将搭在玫瑰茎秆上的枝条默默地收了回来。
      谁都没有再说话,却都对此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被彻底改写了。
      月季忍不住打量起灰扑扑的自己——浅棕色的细瘦枝条好似脱力一般地卧在翠色欲流的草甸上,看上去是那样的孱弱,就连新生的枝刺也是柔软的,很难想象它们会有一天,顶着硕大的花苞,在半空中招摇。
      那场景必然会很滑稽很怪异,月季只是稍作设想,都如坐针毡,如果它是猫,这会早就炸了毛,露着爪钩哈气了。
      可是…它想回去。
      月季只觉得自己的根和叶在被剧烈地拉扯,一端是本心,一端是执念,玫瑰说的不错,它的确是贪心,两个都想要,两个都得不到。
      明明月季是个天生的赌徒——它觉得自己能在焦土生根发芽,便果断舍弃族群,借由风沙坠落在荒原;它笃定只要自己不开花就能挨过寒冬,当即就抹掉即将完成分化的花芽,安稳地度过了在荒原的首个干涸的冬天,它有魄力,也不缺运气,想必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月季却偏偏不敢赌。
      它甚至预感到——在违背本心的同时,也就背叛了那未曾知晓的执念,从此焦土就是天境,月季就是玫瑰。
      月季不希望自己最终会变得面目全非。
      想不到出路的月季只能委屈地抱着自己的根无声宣泄。
      它哭得那样惨,好似要将身体里的水分全都排出去似的,可就连哭泣,月季也是安安静静的,不会弄出顶点声响,园里嬉笑怒骂的玫瑰们很难注意到它,而正在生闷气的红缨更不会搭理身旁的月季,唯有庭院中央的黄玫瑰看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月季,她本想分出根,安慰安慰有些伤心过度的小月季,未曾想下一刻她整株花都好似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再也动弹不得。
      身体被控制的感觉其实并不好,但黄玫瑰显然是早已习惯,它又看了眼月季所在的方向,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既是动了欲念,便已然是红尘中人,这爱别离,求不得的苦,又有谁能逃得脱。
      许是整个根系都泡在泪水里的缘故,月季睡得并不安稳,就连梦境都是断断续续的。
      更诡异的是,月季总觉得有个既软且硬的东西时不时地戳戳自己,它忍不住抬起枝条在半空里挥舞,竟是什么都感受不到,可等放下后,又总能听到几声被刻意压制过的笑,实在是恼花。
      被三番五次捉弄后,月季索性将叶子闭合,压在茎秆下,不再搭理那坏东西。
      难得做上一场美梦,它还不想这么快醒来。
      可那“东西”却不想就这么放过月季,他看着草甸上将枝条都盘起,像个含苞待放的绣球花的小小月季,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那“花蕊”处,生生将月季酝酿已久的睡意给烫没了大半。
      月季有些不满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宛若上好的暖玉雕刻而成,细腻平滑,在月影的比照下更显珠辉玉丽。
      因而看着也就更加可恶。
      此刻,那如削根葱的手指正捏着一绺发尾,又想往它的茎基里戳,月季忍无可忍,也不管是否会因不敬神明被责难,只“啪——”地一声抽在了花神的手背上。
      可惜它的枝太软,就连新生的刺都没什么攻击性,饶是月季用了十成的力,也不过在花神璞玉一般的肌肤上留下道浅淡的红印,不多时便自动消散了。
      “小月季,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有活力。”花神被打了也不气恼,只笑盈盈地看着面前气鼓鼓的月季花,他像是刚赴宴归来,言语间有着浅淡酒气,却并不会令草木生厌。
      神明本就容貌绝伦,何况是统领百花的花神,自然是色若春晓,风华满身,将这一园的玫瑰都比了下去。
      此刻他正嘴角噙笑,单手托腮,侧卧在草甸之上,昳丽的脸与月季不过咫尺之距,蓝绿色的眼眸里满是荡漾的春意,他专注地看着面前灰扑扑的月季,好似天地间只有这么一棵草木值得他的垂怜。
      呸呸呸!也就是看着光风霁月罢了,实则一肚子坏水,又霸道又讨厌!
      月季晃晃枝条,将不该有的悸动从根底赶了出去。
      花神不打算错过任何可以逗弄小月季的机会——他伸出指尖点了点月季的叶,看着它们因羞涩而闭合后,这才满意地开口道:“小月季,你可知我在凡间发现了一种很是有趣的草,只要轻轻触碰,它的叶子就会蜷缩起来,我便给他起名‘含羞’,你听着这名字可还好?”
      月季本不想搭理花神,可想到还要指着对方放自己回去,这才勉强打起精神附和了两句:“既然有趣,你何不将他也带回天境,好供你逗闷解乏。”
      花神闻言不禁挑眉,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他故作委屈道:“我不过是尽了本职,可你这小月季不理解就罢了,说的话却含沙射影,夹枪带棒,好似我是全天下最最无情之人,专爱调戏无辜草木。”
      月季虽平日里话不多,却也不算嘴笨的,不然也不会将玫瑰气的失了态,可它这点辩才到了花神这里,就不免相形见绌,压根落不到什么好。
      见小月季神色黯淡,好似不愿再搭理自己,花神便故意拖长了尾音接着道:“它们哪里比得上你,天境的月季花都没有你有趣,凡间的含羞草更不如你胆大,只可惜我这花神有意,你这月季却是无心,那万千情思,少不得要付之东流…”
      “够了!”月季又羞又愤,忙不迭举起枝条想要捂住花神尚在喋喋不休的嘴,生怕叫园里的花草听了去,“你若真如……真如自己说那般专情,就该放我回去。”
      “你这话可不对,凡人见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还要争着据为己有,我既喜欢你,又是坐拥百花的神明,自然更不肯放你回去了。”花神依旧是流里流气地说着混账话,似乎并不将小月季的话放在心上,“说吧,这园子又是哪儿不如你的意了,明日我就叫小童去改了。”
      月季知道,顺着花神的话说,只会被他带着走,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再见到这家伙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正是焦心之时,它不免想到了红缨白日里头说过的话。
      开了花,你就能回去,回到你心心念念的焦土。
      你还在等什么?
      “如果,”鬼使神差地,月季问起了这个它本放弃了的选项,“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开了花,你是不是就能放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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