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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争执 ...

  •   “歪理!歪理!你这是歪理!月季就是要开花的!”玫瑰气得又要用枝条去-...---..-....-. -...---.-...----眼前的异端,却被月季抢先一步缠住了茎秆。
      “红缨,难道你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开花吗?”或许是真的将玫瑰当成朋友,月季的话也多了起来,“你从来都只开花不结果,觉得这朵不好看了,就换上新的,可在我看来,没有花的你并不会变丑,开了花的你也没有变得更漂亮。”
      “对于草木,开花是本能,但那只是获取种子的手段,红缨,”很久没有说上这么一大段的月季不免顿了顿,又从土壤中汲取了点水分,这才接着道:“你说我不开花是执念使然,那么永远都在开花,却从未想过要结果的你,难道不也是偏执的吗?”
      玫瑰愣住了,它看向这满园的玫瑰,发现各个都是枝繁叶茂,此刻正顶着嫩生生的新芽在嬉笑打闹,甚少有像她那样满枝头都挂着花的,而那些花的茎秆基部,堆满了橘红色的圆润果实。
      草木是天地中适应能力最强的生灵,不论在哪,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作息规律。
      她先前评判月季的那些话,都尽数落回了自己身上。
      “你不懂,”玫瑰别开枝条,似乎这样,她就能没心没肺地继续在这玫瑰园里快快乐乐地活,不必面对被自己埋在根底的欲念,“草木的花,除了结果,还能用来诱惑人类,让自己过得舒舒坦坦,甚至还能引来神明,获得不可遇的仙缘。”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有理的,声音也跟着大了不少,“如果不是我的花漂亮,花神大人就不会把我带到天境,我又怎么能活在全天下最金贵的土壤中呢?”
      “所以,你开花,只是为了取悦花神?”
      “不错!”玫瑰将枝条高高仰起,却不知这会枝稍的一朵花因她的大幅动作正摇摇欲坠。
      “但花神来的时候,”月季看着那随时都会跌落的花,轻声开口,戳破了玫瑰色厉内荏的伪装,“你的花,没有一朵是朝着他的。”
      “那,那就不兴我自己爱美吗?”
      “身处迷局的又何止是我,”月季无奈地摇摇头,“前些日子你与别的玫瑰打架,被薅掉了大把叶子,也不曾你心疼,爱漂亮的花会不在意自己的叶吗?”
      “你真正在乎的,只有你的花够不够红。”
      “......”红缨这才发觉,一些下意识的动作,早就将自己卖了个彻底。
      更让她感到害怕的是,随着月季这番直白的质问,那些本该褪色,被她远远地丢弃在过去的记忆,竟又浮现在了心头,甚至因尘封许久,更显得创巨痛深,不堪直视——
      南乡首富的宅邸,梳着羊角鞭的程家二少正撅着屁股,眼巴巴地看着大哥从北疆托人送回来的玫瑰苗,嘴里念念有词:“小玫瑰,你要快快长,今日早课我问过先生,他说玫瑰的花特别红,你可要比大哥的红缨枪还要红哦!”
      程二少看着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笑起来还有两枚深深的梨涡,漂亮精致得像个年画娃娃,很是贵气,想来再过十来年,又得是个傅粉何郎,不知得勾得多少姑娘春心萌动。
      “商贾之学着实没趣,等我大了,也要像大哥那样,冲锋陷阵,杀敌立功!”许是平日缺少玩伴,小少爷显然将玫瑰当成了能保守秘密的好伙伴,什么话都对着它说,“可《论语》也说,父母在,不远游,若是我也出去了,爹爹娘娘可怎么办?”
      “真希望娘能再生个妹妹,这样爹爹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小少爷的烦恼忧思,玫瑰是左枝进,右枝出,听不懂也不想懂,她只希望面前的黄毛小儿别伸手来戳她刚抽出的芽。
      好在程二少教养良好,知道玫瑰娇嫩,便不会伸手去胡乱摆弄。
      “不知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好想摸摸他的红缨枪啊,不然,你就叫红缨好不好!”
      真烦,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要别挡了我的阳光。
      玫瑰抖了抖根,不再搭理这陌生的人类。
      一晃三年,程家二少个头蹿了不少,人人都知道他有个宝贵玫瑰,松土浇水,从不假手于人。
      “红缨红缨,你再多开朵一花好不好?”
      花园里,芝兰玉树的小少年席地而坐,手里握着个玉雕的葫芦给玫瑰浇水。
      开了花,好叫你一剪子给我剪了是吗?
      玫瑰气得用带刺的枝条拍他的手,她辛辛苦苦开出的花,却被这家伙剪去哄那毛都没长齐的幼妹,先前疼了大半月都没见他像今日这么殷勤,分明是又要来折腾自己!
      “好好好,这次不剪,以后也不剪你的花,别生我气好不好。”少年忍不住捉住那作乱的枝条亲了亲,“那是阿莲闹的我没办法,你以为我真就舍得?那可是缨缨开给我的花,我都还没仔细看过呢。”程二少越说越有些难过,本想着有了幼妹,他就能卸下身上的担子,到北疆投奔大哥,可等到幼妹出生后,他又不忍心将担子放到她小小的肩膀上,何况爹的身体本就孱弱,能不能再等上十多年都难说。
      而且,这么娇嫩怕痛脾气大的玫瑰,他怎么放心假手于人。
      红缨见少年眉宇间的郁色,想了想,将捂着好几日不让人见的枝条递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是上次被剪的枝还在痛吗?”程二少有些担忧地看向那根枝条,却见一枚粉嫩嫩的花苞紧紧贴在枝上,此刻正因感受到少年身上滚热的气息而微微颤抖着。
      “我就知道缨缨你最好了!”程二少高兴极了,趁玫瑰不注意,低头在那花苞上亲了一口。
      看到他眼里被重新点燃的光,玫瑰忍不住轻轻地哼了声,只觉得根部暖暖的,也就不计较少年对自己花苞的轻慢无礼了。
      春来秋往,想和程家喜结连理的人多得快将门槛都踏破了。
      好不容易脱身的二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索性拎上果酒,摸到庭院里躲懒,他也不讲究,只大咧咧地躺在玫瑰边上,举起手中的酒壶就往嘴里倒,酒液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滚进衣襟,留下一道清亮的水迹。
      “不都说世家小姐都是矜持的吗,怎么今日看来却是大相径庭?那些个媒婆丫鬟,嘴上功夫着实厉害,我实在是怕了,还是得拜托娘去应付。”
      玫瑰没吭声,只伸出嫩绿的新芽将那酒液擦去,却发觉少年的身上全是脂粉香,气的她又拿枝条抽他的脸。
      “别打脸别打脸,不然回头娘又诬赖我出去鬼混了,”青年忙不迭抓住玫瑰的枝,放到胸口上,“打这里好不好,小祖宗?”
      “……”玫瑰将枝抽回不肯再搭理他。
      “知道吗,你这行为就像个不许丈夫在外拈花惹草的小媳妇。”酒意上头的程二少脸颊粉扑扑的,眼里亮晶晶地闪着光,嘴上更没个把门,甚至越说越没谱了,“我都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你,按话本推演,你这会早该变成人以身相许了…”
      胡闹!胡闹!
      红缨只觉得耳畔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这种感觉叫她感到害怕,就像是被红线绑住了根,而线的那头却抓在青年的手里
      草木是自由的,是不该有心跳声的。
      “你没反对,就是答应了啊,不能反悔。”程二少见玫瑰呆愣楞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他微微起身,偏过头含住了玫瑰的花瓣。
      玫瑰又羞又气,挥舞着枝条就要去打身旁这让她不得安生的程二少。
      “缨缨我错了我错了!诶诶!脸!别打脸!”
      ……
      程远道的婚事,终究没能定下,先是幼妹暴毙,父亲闻讯赶回,却不幸在半道遇见恶贼,丢了性命,紧接着就是大哥在北疆出了意外,落到敌军手里,连全尸都没能留下,母亲报官无门,又无法接受丈夫和儿子接连去世的噩耗,终日以泪洗面,最终忧虑成疾,没几日便去了。
      热热闹闹的一个家,就这么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程二少和他的花。
      阳光明媚的下午,扫墓回来的程远道半跪在红缨面前,抿着唇,用蚕丝编织的帕子替它擦去了叶片上的浮灰,又浇了一瓢水,这才开口:“缨缨,我把家产都变卖了。”
      玫瑰闻言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年。
      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放心,祖宅我卖给了旧友,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
      “啪!——”
      红缨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程二少的半边脸都被她扇得血肉模糊,她狠狠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一字一顿道:
      “所以,你,把,我,丢,了。”
      程远道只是轻轻嘶气,他没有管脸上的伤口,而是心疼地看着掉落在地上,被染得猩红的花苞和绿芽。“我…要去京城告御状,不方便带上你……”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解释过于苍白,程远道只得又故作轻松地笑笑,“京都气候不比南乡,缨缨你去了肯定难受,乖乖在这等我回来好不好?”
      所以你就把我丢了。
      玫瑰冷笑,她没有再打青年,却是抬起一根枝条,从顶端一点点地往下剐,柔嫩的花苞和叶芽哪里受得了那些尖锐的刺,当即被刮得七零八落,与二少滴在土壤的血水融在了一起。
      她的速度极快,不多时,原本枝繁叶茂的玫瑰就只剩了光秃秃的茎秆,只剩下零星的几片叶子摇摇欲坠地挂在枝梢。
      “我带着你,带着你,”程远道心疼坏了,他忙把红缨往怀里按,“是我的错,好不好?”
      可你把我卖了。
      “不卖,谁都不卖!”青年的声音是那样的颤抖,宛若风中残烛,“我带着你,去哪都带着。”
      然后他就找出铲子和枝剪,将红缨受伤的枝条剪去,小心翼翼地移栽到盆中。
      向来娇生惯养的玫瑰却没有喊过一声痛。
      移栽后的红缨又小又矮,比起刚来府邸时大不了多少。
      程远道就这么背着一盆玫瑰,一步一步,从南乡走到了京都。
      ……
      再后来的事,玫瑰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全身的脉络都好似被细细打断了那般疼痛难忍,她逼着自己从回忆中醒来,才惊觉全身都裹着层水雾,就连原本精致的花苞都失却了颜色。
      仿佛是哭了一场。
      不对,她是玫瑰,是草木,她开花只是因为想要开花,不为别的。
      绝不是为了那个答应带上她又把她抛弃的程二少。
      那些过分澎湃的情感,根本就不是草木应该有的,玫瑰想要将它们宣泄出去,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直到她看到了灰扑扑的小月季,这个害自己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
      “小月季,想要回去的是你,可不是我。”
      “或许等花神大人看到你的花,就能放你回去了呢?”,玫瑰为小月季今日连珠炮般的话而感到不爽了,忍不住就想刺一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怪胎,让它再不敢胡乱揣测别人的心。“你这小月季开的花肯定不如那些被养得珠圆玉润的月季的花漂亮美艳,花神大人觉得无趣,不就能放你自由了?”
      “明明开了花,你就能回去,回到你心心念念的焦土。”
      “可你偏偏不要,仿佛开了花,就是对你本心的背叛。”
      言语才是天地间真正且唯一的利器,不然受尽酷刑都还能吊住一口气的程远道,又岂会被皇帝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就灭了生机?玫瑰在心底冷笑,她放任恶意在根茎里流窜,将满是花朵的枝条伸到月季的面前。
      那馥郁的香气,像无数把淬过火开了刃的剑,剑尖直抵月季柔软细瘦的枝条。
      “既要得偿所愿,又不肯顺应天性,世上哪来这两全其美的事?”
      “你的执念和本心,总要分出个高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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