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玫瑰园》工业糖精爱好者

7、问询

　　月季的到来，就像是往安若明镜的湖面投掷石子，起初溅起的水花很大，但随着涟漪一圈圈地漾开，湖水总会趋于平静，更不必说那花天锦地，热闹喧腾的玫瑰园。
　　新鲜劲过去后，满园的红飞翠舞，玉动珠摇，哪朵花不比这瘦骨伶仃又沉默寡言的月季要来得漂亮有趣？除了红缨（玫瑰在凡间曾用过的名字），就再没有别的玫瑰肯同它说话了。
　　并非园里的花草有意孤立，实在是月季的存在感太低，混在草甸里着实难辨，偏偏又是个锯嘴葫芦，自然不肯搭理它。
　　何况玫瑰们生性就带着几分骄纵，才不爱干那热脸贴冷屁股的蠢事。
　　凡间又是百年变迁，那段在焦土抽芽，生长的时光，遥远的就像前生做过的一场梦。
　　花神还是没回来，月季也不再折腾有的没的，但这回，红缨却不认为月季是屈服了，这小怪胎的眼里只看得见焦土，现下的安分，不过是在等待又一个能回去的机会罢了。
　　是日，月季把玩着新凝结成的露水，看着它们从叶基滚到叶尖，再滚到叶基，来回三巡后，这才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红缨，在你的眼里，我很奇怪吗？”
　　红缨闻言，正在梳理花瓣的枝条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草木间的交流向来不知含蓄为何物，她没法撒谎，却也害怕实话会叫小月季伤了心，便只能沉默。
　　月季看出了玫瑰的迟疑，伸出细软的枝勾了勾玫瑰垂落的长枝，“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好吧，”娇弱的玫瑰这才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又开始臭美地摆弄她那红艳艳的花瓣，“你非常奇怪，就像是套了个草木壳的人类！”
　　“像...人类？”
　　“没错！脾气又硬又古怪，有时候和你说了半天话也得不到几句回应，我们这些花花草草，在哪都是长，无非就是过得好些坏些，从不埋怨，偏偏就你特殊，挑这挑那！”一旦开了口，玫瑰就有些停不下来，显然平日郁结已久，使得整株花都因激动而微微晃动，唯有扶着花苞的两根细长枝条不动如山，看上去不免有几分滑稽，“明明得了多少草木做梦都羡慕不来的仙缘，竟还一心想要回去！只有人类才会有那么深的执念！要我说，整个园子也就黄玫瑰能比你要疯点！”红缨虽嘴上不留情，但到底还是思及小怪胎年级尚轻，末了便将黄玫瑰拉出来溜了一句，也算是为它挽挽尊了。
　　但她却忘记了，先前因担忧月季会为实话难过，而选择保持沉默的自己，其实也不像草木。
　　“那焦褐色的破土有什么让你念念不忘的，还是你就乐意孤零零地呆着？是不是要活活闷成个傻子才能如了你这小月季的意！”
　　前面的吐槽月季听着都没什么感觉，但当红缨提及它放在心尖尖上的焦土时，月季就忍不住出声辩驳： “我在焦土的时候，其实不像现在这般话少，我会跟石头聊天，会和土壤打架，会向晚风问好，并不会感到孤单，而且荒原也不总是干涸的，寒冬过后的第一场春雨，总是会特别的甜，只要含着它就能做上一整宿的美梦。”
　　然后月季就被玫瑰的枝条抓住狠狠揉搓了一番，它被摇晃得有些失神，因而再听玫瑰的声音就有些断断续续的，像是刻意压制过的呜咽。
　　“你的这些话要是被那些多愁善感的世家小姐听到，她们肯定会因为同情哭湿整床的绢布的。”
　　“所以，就是因为我不喜欢天境，举止怪异像个人类，花神才会觉得我特别，不肯放我回去吗？”
　　“你知道吗？你简直都要像个真正的人类了。”玫瑰看向月季的眼神更加古怪了，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要扒开这小怪物的根，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特别是身处迷局而不自知这一点！”
　　“你还记得自己是月季，是花吗？”
　　玫瑰和花神的声音好似在此刻重合了，直指那被月季刻意忽略的事实。
　　一朵不会开花的小月季，哈，真有趣！
　　你的花一定会是月季里最好看的。
　　……
　　月季垂首，打量着自己细软的枝条和毛糙的根，然后轻声说道：“我不会开花，也不会留下种子，不是所有的草木都必须要开花的。”
　　它这话像是对玫瑰的回应，又像是对自己的解释。
　　“可你是月季，你是花，这是你的命。”玫瑰不懂，这朵孤零零长在荒原的小月季，为何会有如此惊人的执念，“花朵是那样的柔软漂亮，还会有浓郁的香味，小月季你就真的不羡慕吗？”
　　月季晃了晃枝条，似乎是想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都甩掉：“在焦土，花会耗费大量的养分，是累赘。”
　　“天境的土壤是最肥沃的”，玫瑰忍不住出声打断，“你就是每根枝条都挂满了花，所需的养分对这玫瑰园来说，不异于沧海一粟。”
　　“我知道，”月季赞同地点点头，“我不开花，无非是没有理由，我不需要后代，也不想变漂亮，所以花对我来说，还是无用之物，更不会羡慕。”
　　它从来都没想过要留下自己的种子，但对于寻常草木来说，开花坐果是记录在胚乳中的传承，是不可泯灭的本能，是它们抽枝生长的终极归宿。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月季就是那片干涸焦土求来的道，可它实在是执念深种，为此不惜磨灭那与生俱来的天性，背离它生来就被定下的命数。
　　是矣花神说它特殊，玫瑰说它不像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