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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越境 ...

  •   在此之前,它只是棵长在异常贫瘠的荒原中的普通月季,从未到过天境,即便来了,也不曾贪恋息壤的肥沃,哪怕是月季完全放开了对自己根的控制后,也未见那根系迫不及待地摄取土壤中的营养和水分。
      可见它的的确确,是不属于天境的草木。
      但月季的根却好似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股脑地往那白墙所在的地方涌去。
      它甚至能感受到从根部萌生的不舍与眷恋。
      这情绪来得莫明且猛烈,好似被压抑了万万年之久,当下觅到了点缝隙便不管不顾地蜂拥而上,冲击得月季几乎要站不稳,它只觉得自己像是误闯了海域的扁舟,被狂风骤雨和波涛汹涌的洋流折腾得几乎要散了架。
      墙的那边,有什么?
      月季忍不住喃喃自语。
      它并非好奇心旺盛的草木,可这念头乍然浮现后,便好似荒原上随朔风一道四处撒野的霸道砂砾,气势汹汹地盘踞了月季裸露在外的每寸“肌肤”,就连新芽上尚未发育完全的气孔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虽未见得有多疼痛,但也着实不能叫花无视。
      草木可以是柔弱的,坚韧的,懒散的,自私的,但唯独不该是偏执的,这与它们随遇而安的天性南辕北辙,因而月季忍不住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它要去墙的另一端看一看。
      月季没有和任何花提起它接下来要做的事,包括红缨。
      天界的神明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就是真碰上了也甚少寒暄,可即便不似人间那般诸多规矩,却也并非就能肆意行事,若真有那不长眼的私自越境去了别的神明的地盘被发现,打骂责难都是轻的,就是要你魂飞魄散,都不会有神置喙。
      这话红缨早早地便揪着月季的枝说了好些便,为的就是叫它收敛些,别再想着顶撞花神。
      尽管花神看上去风流浪荡,潇洒不羁,很是好说话的样子,可他本质仍然是神,是掌管他们这些草木命运的理。
      神是仁慈的,更是无情的。
      月季没见过花神生气,也很难想象那双总是含着春水的青色眸子若是蕴满怒意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但即便是花神这般看着不着调的神,园里的花草对他,都是敬畏要远远大于恋慕的。
      但它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若稍有不慎,就很可能会丧命于此,因而更不会告知他人,特别是已经被它当成好友的红缨。
      这夜,玫瑰园里的花花草草都陷入了沉睡,就连一向浅眠的玫瑰都将花苞枕在主枝上睡得香甜。
      园里是空前的安静。
      月季抬头看着高悬半空的圆月,知道它的机会来了,每逢满月之夜,园里的草木总会不约而同地睡得很沉,如果墙的那边也是息壤,那么也应当是一样的安静,何况他们从未听到对面有过什么声响,因而只要自己的动作足够轻微,就不会惊动任何人,又或是草木。
      月季只顾着慢慢分出一缕细得堪比头发丝的根,却未曾注意,它也是草木,却偏偏未受那满月的制约。
      就好像是有谁提前知晓了它要做什么,故意为月季创造了机会。
      月季为了今夜能一举成功,胡吃海塞了整整三个月,但真正同化到了根里头的养分依旧是少的可怜,不过是从原先的皱皱巴巴,变得稍稍平滑罢了。
      好在它本身所在的位置与那墙相距不过三尺,将根微微伸直就很轻易地碰到了那堵墙。
      月季浑身一震,忍不住将整个身子别了过去,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身后的墙壁。
      土壤里的根尖忍不住回缩了下,又试探性地伸出,碰了碰墙面。
      凉而不冰,还带着微微的弹性,绝非是玉石能有的触感,而月季在地表所见到的纹路,与其说是砖石衔接而成的缝隙,不如…不如说是,一排排细密的鳞片!
      月季只能在自己的识海里疯狂地搜寻与之相关的传承记忆。
      是鲛人,还是蛟,又或者是龙…?
      尽管这“墙体”看上去安静而无害,就连月季的根尖都能戳出一个浅浅小坑,好似就是个死物,但却叫它没来由地感到危险。
      月季只觉得自己在被一双巨大的眼睛注视着。
      更叫它不寒而栗的是,它先前以为的白色,其实是因为鳞片被冰细细地包裹后,在光下折射形成的幻象。
      真正的“墙”,其实是通体赤红的。
      月季还不想与这墙体硬碰硬,于是便企图从“墙基”地下绕过去,好在天境地息壤性质特殊,即便营养水分很是充沛也不会显得黏腻厚重,不论哪个方向,都维持着很好的团粒构造,并不会让待在其中的草木感到有丝毫的呼吸不畅,因而月季的根未受到什么阻力,就很轻易地下潜到了极深的距离。
      但付出和回报从来就不在等式的两端,只不过是由于众生的妄念,才叫它们有了那不清不楚的牵扯。
      月季的根已经被拉伸到了极限,可它依旧没能触碰到预想中的边界。
      这堵墙,或者说这张皮,它是那样的庞大,好似能直通天地一般,将月季想要去往的地方包裹得严严实实,哪怕月季的根再长上千倍,百倍,在这“墙”的面前,有如蜉蝣之于鲲鹏。
      月季不得不放弃绕道而行的办法,但又不甘就这么平白无故地错失了探寻的机会。
      它再一次听到了从根部传来的声音:
      我们不如就从这堵墙穿过去,它虽然是不知名字的巨兽的鳞片,但我能感受到细小的孔隙。
      不可以,月季下意识反驳,这太危险了,还有那些奇怪的冰。
      但月季的根却好似有了自己的想法,它自发在土中摆了摆,不以为然道:
      那些冰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你也知道的。
      这世上没有冰是柔软的,这必然是陷阱。
      月季试图与自己的根讲理,可它的根一心只想着到墙的那边去,甚至不再肯搭理月季的指令,自顾自地就往回缩:
      够了!我一直都听你的,所以这次你就得听我的!植物本来就该听自己的根的话!
      我要到那边去,我甚至能感受到对面的气息!
      就在靠近地表的交界!只要穿过去…从那个空隙穿过去!
      我要过去!
      ……
      然后月季再也听不见它的根发出的声音,甚至就连它自己,都因为颤抖而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天,毫无预兆地亮了。
      淡青色的天际被三足金乌的衣角处的赤色薄纱覆盖。
      在第一抹霞光中,月季借着它的根,“看”到了,那本不该存在于天境的,焦褐色的土。
      不对,这是比荒原更加干燥贫瘠的土,月季根系中的水分和营养很快就被抢夺一空,变得有些萎靡不振,可它却管不了这些了。
      因为这是…这才是它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被大雪掩埋的焦土。
      “凡事都得讲究个因果,可你这小月季却总丢三落四的。”
      “再问问你的根吧。”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
      月季就这么呆愣楞看着眼前的场景,直到它听到一声熟悉到惊心动魄的叹息声,这才惊觉,不远处的凉亭中似乎正坐着一个“神”。
      “!”
      一夜好眠的玫瑰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又伸出枝条锤锤自己的茎杆,刚要和身旁的小月季打招呼,却发现对方此刻浑身都是水汽,当即吓得连音调都变了:
      “你这是做梦魇着了?还是有谁欺负你了?”
      月季摇了摇头,只将自己枯萎的那条根又往深处藏了藏不叫玫瑰看见,然后强装镇定地小声开口:
      “我需要和黄玫瑰聊聊,她还没醒吗?”
      “她?不会上个三年五载根本不会醒。”玫瑰怂了怂自己的两条长枝(这也是她在凡间学来的),“上次不是话都说完了吗?”
      “如果我说,”月季停顿了半晌,直至它还在疯狂跳动的根系微微平缓后,这才接着道:
      “我看到了,牡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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