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51、下狱

　　谢祁俊来了，老将军正在气头上，也不给他见，说睡了，改天。
　　陈凉更是门都进不去，直接挡在了大门外，说御史大人歇下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没辙。
　　老夫人见儿子莫名被关，找老将军闹去，质问他是否知道今晚兵变，才诳自己穿上金丝软甲，如今还把睿儿关了，是想做什么？
　　老将军不是拎不清之人，他对老夫人说：“知道兵变的是睿儿，不关着他，由他去劫狱，犯更多的错吗？”
　　“劫狱？！”老夫人惊呆了。
　　“南门内街那女子便是今晚的逆贼！”
　　“什么？！竟是她！”
　　“你说我不关着他，要怎么办？”老将军尤气愤不已。
　　“幸好当初没娶她。”老夫人惊魂未定。
　　顾睿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第二天，趁着东墨给自己送早餐的当儿，对东墨说：“东墨，去帮我找陈凉过来。”
　　“少爷，你找陈凉做什么？”东墨不知道老爷为何要关着少爷，以为是要他好好养伤，不让他像上次那样不顾身体，到处乱跑。
　　“有事。”
　　“什么事？”
　　“东墨，你觉得阿离是十恶不赦的人吗？”
　　“阿离姑娘不像。”
　　“你帮我把陈凉找来，我想见阿离。”
　　“陈凉知道阿离姑娘在哪？”
　　顾睿点头道：“你悄悄让陈凉伪装进来，莫要教别人知道。”
　　不单陈凉知道，他也知道，只是自己受了伤，打不过这门口的守卫，出不去。他把陈凉喊来，是为这个。
　　这个忙，东墨愿意帮。
　　陈凉一听顾睿找，二话不说马上过来。他本就想见他，见不着，东墨找来，不正好是给瞌睡之人送枕头来嘛。
　　顾睿对陈凉说：“陈凉，帮我打倒门口的守卫，我要出去找吴起。”
　　陈凉问都没问他要找吴起干什么，假装是顾府新进的小厮，出门时，低头，一手一个敲晕了门口的守卫。然后回来抱着顾睿跟着东墨从后门溜了。
　　他是去见阿离没错，不过是去天牢见。
　　东墨知道后，大骇，可是已经上了贼船，哭丧着脸道：“这下老爷夫人要打死我了。”
　　顾睿安慰说：“我只是见一下，一会就回去，连累不了你。”此刻的他没有劫狱的打算，他只想问清楚阿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起没想到顾睿这么快来找他，自己还没来得及谢他以及问他伤的如何，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见昨夜的女逆贼。
　　“你见她做什么？”吴起问。
　　顾睿苦涩道：“我有事想不明白，须得问她。”
　　吴起看他的表情，疑惑地问道：“什么事情？难道你认识她？”
　　顾睿点头。
　　轮到吴起大骇。
　　接着顾睿说了句更惊天骇俗的话：“她是我曾喜欢的女子。求吴大哥让我见她一面。”
　　“你没认错人？”
　　“错不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见她一见。求吴大哥成全。”他说此话用力了点，不由得轻咳一声。
　　听说昨天他伤得不轻。自己又欠他个大人情，只见一下，应该起不了乱子。吴起答应了。
　　顾睿想要跪谢，吴起扶着他说：“都是兄弟，何必客气。你伤得如何了？”
　　“不碍事。”说完，顾睿就急着要见阿离。
　　所谓的天牢其实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间成一间间牢房，暗无天日，之所以叫天牢，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是天子亲自下令关起来的，易进难出，少有活着走出来的。天牢里潮湿阴暗，气味难闻，老鼠比猫都大，只有壁上几盏小油灯照明，不分昼夜，只有黄豆大点的亮光。吴起怕顾睿脚滑摔倒，还专门提了灯笼去照明。
　　阿离铁锁加身，坐在干草堆上，身旁是一盘馊掉了的米粥，一口没动。
　　吴起和顾睿来到门口时，她听到开锁声，循声望去，是提着灯笼进来的顾睿。她怀疑自己看错，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又或者此刻在梦里。
　　顾睿见她如此，心酸不已。他将灯笼放好，走向她。
　　她也走向他，走到一半，被锁链困住，不能再前进一步，她问道：“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
　　顾睿走向她，像以前那般温柔回她道：“是我。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你伤得如何？”
　　“小伤，不碍事。”
　　“不，你骗我，你给我看看。”她的脸上还有他的血。
　　顾睿不肯给她看，反而拉过她的手，给她把了把脉，看是否如她口中所说的：很好。她的脉搏跳动有力，却和常人不同，难道是中毒了？他问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你给我看看。”
　　顾睿握住她的手道：“我真没事。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行刺圣上？”
　　“因为他杀了我阿爹阿娘。”
　　“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启元初年。”
　　“你阿爹阿娘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阿爹叫什么名字，我阿娘叫赤绛，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把事情搞清楚。”
　　“事情就是如此，是我技不如人，我也不怨谁。我欠你的，下辈子还给你。”
　　“你不恨我了？”
　　阿离摇摇头，她问：“你怪不怪我？”
　　“我不怪你。你是不是知道了火凤凰不是我杀的？”突然顾睿明白了离间计是什么。他明白了四方神山的人为何要杀火凤凰了。他抱着她，就像找到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阿离不说话，她闻到顾睿身上的药味，是自己害的。她心酸不已。都怪自己没用。
　　“你知道是谁杀的？”
　　阿离说：“一切都过去了。看见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不，没有过去。你怎会不知道你阿爹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你阿娘的名字？”
　　“我师父告诉我的。”
　　“火凤凰是不是你师父杀的？”
　　阿离没说话，她脸上满是痛苦。
　　“我怀疑你师父骗了你。”
　　“我师父不会骗我。”
　　“阿离，说不通。我找遍了西京，没有你说的那个房子，也没有朝廷大员在启元初年被赐死，甚至大理寺审案那一年判案都网开一面，连参与谋逆的臣子也只是流放，庆贺新皇登基。除非……除非你是皇族，因谋逆被赐死……”顾睿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这是之前他从未想过的。他一直以为她是普通人，如果她不是呢？如果她师父没骗她，那么她就有可能是漏网之鱼。若是抄家时被人纵火，也不是不可能。被查封的宅子会重新分配，所以在牙行没有记录。只有这样，才能一一说通。
　　如果是这样，她现在还是一样要被砍头。
　　他的手瞬间变凉。
　　阿离感受到了这个变化，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如果是这样，只有劫狱一条路可以救她。顾睿摇摇头道：“阿离，你确定你师父不会骗你？”
　　“不会！”阿离斩钉截铁。
　　“我知道了。阿离，你可还记得你的生辰八字？”皇室骨血全登记在玉碟上，不管是否被赐死，不管是否活到成年，上面都记载得一清二楚。是不是，一查便知。他放开她，看着她的大眼睛，自己好像之前真的见过这双眼睛。难道真的是？一时想不出来，究竟是谁？
　　“记得。大胜二十六年正月初七子时。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睿没有正面回复她，他说：“阿离，你等我。”他知道吴起在外面，所以剩下半句他没说出口，他想说：等我救你出去。
　　哪怕你是逆贼，我也想一试。
　　他说完，吴起在外面轻咳一声道：“阿睿，我们得出去了。”
　　“阿离，你保重。”顾睿说。
　　“你也保重。”
　　顾睿看着她，从脖子解下她还给自己的那块玉佩，又系在她脖子上，他低声说：“别再还给我了。”
　　“你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记得等我。”说完，他拿起灯笼，走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吴起说：“阿睿，一会你从后门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吴大哥，怎么了？”
　　“有人知道你和这逆贼有关系，在御前告了你一状。你快走！”
　　“可是敕旨已下？”
　　“方才黄门已来传旨。”
　　“你放我走，那你怎么办？”
　　“我？谁知道你今天来过我这？我抵死不承认便可。”吴起耸耸肩，不当一回事。若不是他教自己兵阵，自己昨儿已经因为失职被砍了吧。
　　“旨意上可只是捉我一个，可有我家人？”
　　“就你一人。”
　　真是天意弄人！顾睿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出去了。我若逃了，不单连累你，也连累我的家人。吴大哥，请将我与她关押同一处吧。”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现在可以走！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遇见她。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若我逃了，你，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都会受此牵连。你让我如何安心？他日，若是将我俩处斩，劳烦大哥将我俩葬在一处。生不求同一日，死盼同一穴。”
　　“你是疯了么？”
　　“我没疯，就这样吧。”顾睿提着灯笼，想重新进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吴大哥，还是将我俩分开关押吧，我怕她见着我被捉会伤心。”说完，他径直往前走，走到一个空牢房处，进去就不出来了。
　　吴起握起拳头，用力地砸在墙上。
　　她是她，他是他，若他是同伙，昨夜事早成了！为何要捉他！上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镇国公府发现顾睿不见了的时候，乱做一团。
　　叫醒守卫一问，说是东墨带人来将自己击昏的，又四处去找东墨。东墨没找到，武妃娘娘突然派人送来一个木桃子，这桃子又大又圆，底部却是尖的。老将军不明所以，老夫人看后脸上却变了颜色，桃等于逃，凸起通锐，也就是睿，是让睿儿快逃的意思。结合老将军昨儿所说，老夫人慌了，她说：“快，全部人出去找睿儿，找到他，让他先躲起来！”
　　老将军摸不着脑袋，问道：“夫人为何要睿儿躲起来。”
　　“没时间了，快！”老夫人都快急哭了。
　　这是以前她和小童子惯用的伎俩。
　　大家无头苍蝇一样找着顾睿，遍寻不得。
　　过了许久，午饭过后，东墨才回来，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一见两老就跪下，大哭了起来，喊着打死自己算了。
　　老夫人见状，明白了，她颤抖着问：“可是睿儿被捉了？”
　　东墨哭得越发厉害了。
　　她没像普通老夫人那样瘫坐地上，哭天抢地地喊冤。她问东墨道：“可有说是什么罪状？”
　　“勾结逆贼，意图谋反。”东墨泣不成声。“是我害了少爷。”
　　老夫人脑子清醒，她说：“与你何干？是睿儿自找的。”她冷静地想了想，再问道：“你今天和睿儿去了哪里，一一道来，不得隐瞒。”
　　东墨将早上所见所闻，一一交代。
　　“也就是说，睿儿是关在天牢？”
　　东墨点头。
　　她再问老将军道：“老爷，你可知那女逆贼是何来路？”
　　老将军哪里知道，就昨儿见了一面。
　　老夫人叫道：“来人，备马。我要去哥哥家。”
　　老将军说：“夫人，你去哥哥家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老爷，我去去就回。”
　　他们在这说着话，说官府来了差役，要押香迎。
　　“香迎？”老夫人诧异了，香迎才来多久，对方居然连她都知道，这是有内鬼啊。她问东墨道：“南门内街那边这两天有什么动静吗？那些人都打发了吗？”
　　“就打发了几个有问题，余下的都留着。没见有什么特别的呀。就东琴找人修缮一下那院子。”东墨见要提香迎走，吓得止住了哭泣。
　　老夫人面沉似水，不过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她回房换了衣裳，换成骑装，她嫌马车太慢，顾不得一身老骨头，要骑马出行。
　　她要见顾睿，自家丈夫致仕多年，又与天牢的人不熟，她唯有去求自家哥哥。
　　去到哥哥家，哥哥没在家。他儿子周其德在，他一听姑妈要见顾睿，立马应承下来。他知道内情后，就担心这个，结果还是发生了。
　　周其德和吴起有几分交情，加上吴起有偏帮顾睿的心思，老太太如愿见到了自己儿子。
　　关押顾睿的牢房和阿离的有天壤之别，他的这个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洒上花露，铺上三床褥子，又添了一案几，案几上放一烛台，上燃着一白蜡。角落处还安置了一便桶，看着竟比西京普通人家还要好上几分。
　　老夫人来了时候，顾睿正盘腿坐在褥子上运气疗伤。听见有开门声，才缓缓收势，慢慢从褥子上下来。他见来人是自己阿娘，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料到阿娘一定会想办法来见自己，正如自己要见阿离一样，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老夫人问：“睿儿，你吃过了没？”
　　“我吃过了，阿娘你呢？”
　　“吃过了。睿儿，你老老实实跟阿娘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时候，你别再隐瞒！”
　　“阿娘，求你救救阿离。”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救她？”
　　“阿娘，你想救我，就先得救她。她若不是谋逆，我便不是。”
　　“那么多人看见她行刺皇上，如何不是谋逆？”
　　“我不知道。阿娘，你可记得有没有哪一位皇亲，启元初年被赐死，有和阿离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若是她真的是福王，或者魏王，或者别的皇亲国戚的骨肉，事过多年，可否求陛下轻饶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睿不再隐瞒，将自己怎样认识阿离，中间经历了什么，娓娓道来。
　　“你再说一次她的生辰八字？”
　　“大胜二十六年正月初七子时。”
　　“我记不清了，得去查实一下。你还有没有别的隐瞒？”
　　“没有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他将南燕国师也和盘托出。
　　老夫人惊魂甫定，这臭孩子竟然想娶这样的一个女子，自己竟然同意！
　　“阿娘，孩儿对不起你。若一切都是天意，阿娘不必难过。孩儿下辈子还你。”
　　“你这个傻孩子，胡诌什么呢？一切都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当初她轻纱遮面，谁见过她？你抵死不承认，我看他们拿你怎么办？若真到那一步，哪怕是血溅明堂，我也在所不惜！你且让阿娘想一想。在这之前，你千万不可承认你认识她。”
　　顾睿摇头道：“阿娘，我不能扔下她一个人。”
　　“那你就忍心扔下你阿爹啊娘？”
　　“阿娘，对不起。”顾睿跪下，方方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若不是她，孩儿早就没在了黑森林，回不来了。她当时没丢下我，我此刻也不能扔了她。”
　　“你！你这是在逼我呀！”
　　“如果可以，我全都想要。我想要阿离，也想要阿爹阿娘！阿娘，我这辈子做你的孩儿，我很是高兴。下辈子，我还愿是你的孩儿。”顾睿泣不成声。
　　他在逼自己，自己何尝不也是在逼他？
　　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
　　哭过后，老夫人擦了擦眼泪，对顾睿说：“睿儿，阿娘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这期间，你小心饮食。这是银针，记得吃东西，先探一探。”
　　顾睿接过银针，道：“阿娘，多保重。”
　　“你也一样。”老夫人说完，依依不舍地离开。她要求再见一下阿离，却被告知阿离被提审，现人不在牢里，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