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43、白露之约

　　今天的窄巷的小小与樊楼的小小判若两人，一个楚楚可怜，一个则让人望而生畏。她口中虽客气地问是否赏脸，实际无半分商量的余地，这样请人喝茶，不答应也得答应。
　　小小引她去窄巷尽头处的一处房子，打开门，邀请冯嬷嬷进去。冯嬷嬷骑虎难下，只得进去。
　　小小慢条斯理地烹制着茶水，她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冯嬷嬷没心情欣赏，盯着她的脸，脑中飞快地转着，搜索着自己的仇家。茶泡好，还是没想到对面这个年轻女子是谁。按她的年龄，不像是自己仇家。自己的仇家要么被自己杀了，要么也上了年纪，她是谁？
　　小小似会读心术，知道冯嬷嬷在想什么，她将茶递给冯嬷嬷道：“鬼母，还没想到我是谁？还是你的仇人太多，记不得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冯嬷嬷生硬地说。
　　小小笑笑说：“不要紧，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冯嬷嬷，赤朱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我还能给你更多，比如说，留在西京。”
　　听到她说出国师的名字和自己的心愿，冯嬷嬷的脸色终于变了，她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若是你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你也没机会喝我这茶了。不过，你在没想到我是谁之前，也不敢喝吧？”小小全局在握。“你想留在西京，赤朱可给不了你这个，没准还会把你给杀了。你好好想想。”
　　冯嬷嬷的脸转红，再转白，几个来回后，她拿起小小递过来的那杯茶，喝了一口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鬼母不愧是鬼母，自是知道我这茶什么都没有放，只是茶而已。鬼母可还是记得赤绛？那个冤死在你手里的亡魂？”
　　冯嬷嬷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地，她终于想起她是谁了，女大十八变，差点认不出她来。她颤抖着说：“是你？”
　　“终于想起来了。我想知道你为何劝阿离不要报仇？我可是十分高兴看见你们回来了。真是天助我也。不然我还得积攒好久，才能攒到足够的力量去南燕找你们。”小小还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才出龙潭，却入虎穴。冯嬷嬷面如土色，心想自己虽知难逃一死，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幸好该说的都跟阿离说了，也没什么牵挂了。慢慢地，她平静下来，问道：“你想怎样？”
　　“应该是我问你想怎样？在见到阿离之前，你是必死无疑，见到阿离之后，我改变了主意，你还有一线生机。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赤朱会留着阿离？你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这是你唯一的筹码，我不喜欢讨价还价。鬼母，你好好想想。”
　　“我若说了，你能承诺不杀我？”
　　“一诺千金。”
　　“只怕我说了，你也不相信。”
　　“你且说，我已展示了我的诚意。希望你不要负我。”
　　“当年，本只打算带走阿离，让赤绛滑胎，不能生育。赤朱真没杀她的打算，毕竟那是她的亲姐姐。后来，赤绛看见阿离的‘尸体’，气急攻心，导致气血逆流而亡。我想救她，但是却没有成功。我也不想隐瞒，是我使法让赤绛滑了胎，可她的死，不在计划内。”
　　“我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带走阿离，是为了回去替她阿娘继承国师之位。哪知，老国师没能等到赤朱回去，就归了西，留下遗言让赤朱继任国师。”
　　“所以，现在赤朱是国师了。”
　　“没错。”
　　“如果是这样，阿离报什么仇？”
　　“国师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她一直想杀了当年诱惑她姐姐的那个人。她对阿离，是又爱又恨，爱是真爱，恨也是真恨。如果有法子能换掉阿离体内那男人的血，她一定会试试。”
　　“这和报仇有什么关系？”
　　“她想用阿离的手杀了他，彻底与北晉划清关系。然后跟她回四方神山，做下一任国师。”
　　“原来如此。教唆女儿去杀阿爹！真是疯了！你为何不将这些话告诉阿离？”
　　“你信我说的话吗？”
　　“不信。”
　　“我是当事人，不论怎么说，都有洗白的嫌疑。何况，她最敬重的师父，说词和我完全不一样。我还想活着，不想死。”
　　“那你为何又改变了主意？试着说服她，不去报仇？”
　　冯嬷嬷叹了口气道：“天意。我看到她喜欢上了那顾家少爷。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上了，不是小孩子的那种喜欢。她应该和他在一起，而不是回到那荒山，青灯古佛，悔恨一生。我终究是看着她长大的，不想她那样过一辈子。”
　　“难怪赤朱要杀那马，是想离间阿离和顾睿。她也成功了。你大可以说破这马是赤朱所杀，你今天为何不说？”
　　“我说过，我还想活着。”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活着。”
　　“谢过姑娘。那我可以走了吗？我还要给阿离去买杏脯。”
　　“什么时候动手？”
　　“白露。”
　　“我知道了。谢过冯嬷嬷。”
　　冯嬷嬷道个别，赶紧离开这宅子，回到拥挤的人流中，她的心才安稳下来。晚上得回去喝一盅，压压惊。
　　小小看着她离开，并未阻拦。自从见到了阿离之后，便派人跟踪她，还传令让部众放下手头上的事情，悉数汇合在西京，没想到真钓了条大鱼！小小既欢喜，又犹豫。欢喜的是阿离没死，真是太好了，犹豫的是她被仇人抚养长大，对仇人产生了感情。若是在她不知情之下，杀了赤朱，没准还落个埋怨。得想个法子告诉她，她的身世。自己和她不熟，说出去的话，没有说服力，以前还可以借顾睿的手，现在被赤朱断了这条路。目前看来，冯嬷嬷是最好的选择，阿离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今天说的话，小小半信半疑。如果是真的，那自己竟无仇可报，看赤朱的样子，一头白发，面具遮脸，想必也不好过。如果是假的，自己定不放过赤朱！在南燕，尚且忌惮几分，而今在西京自己的地盘上，拼尽全力不会让她好过，不死也要脱层皮！
　　还得想个法子说服鬼母，现在离白露没多少天了。谁料鬼母竟混回去了，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定要将神仙拉下神台，老了竟开始怕死。不过，有敬畏之心比没有强，至少知道她怕死，只要有缺点，就有办法。
　　小小在盘算计策的时候，黑衣刀客来报：阿离去了镇国公府旁边的茶馆。
　　不如去会她一会。
　　小小梳妆打扮，换了一身衣裳，变回樊楼艳丽的小小，坐着小马车去找阿离。
　　阿离吃过早午饭，国师见她一脸愁容，以为她还在为火凤凰伤心，于是让她回房歇息。可她哪里坐的住？偷偷又摸了出去，一路问人，找到了镇国公府所在。门口有卫兵把守，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分外闪亮。
　　顾睿就住在这里。
　　可是自己已没资格再找他了，阿离一阵心酸。她在街上徘徊，看见不远处有栋两层的小茶楼。二楼的位置正对着镇国公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店小二热情招呼，她问道：“小哥，二楼可有位置？”
　　“有，姑娘请随我来。”
　　现在是中午时分，楼上没人，就她一个顾客，位置随她选。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能看到镇国公府的亭台楼阁，但看不到顾睿。她不知道他住在那一个院子，只想碰个运气。
　　小二看她直勾勾盯着镇国公府看，笑道：“客官可也是来看那顾家二少爷的？此刻怕是见不到。”
　　阿离诧异道：“除了我，还有别人来？”
　　“顾二公子风姿卓越，京中爱慕者多着呢。要是下朝时分，这二楼就都满咯。”这茶楼位于通往镇国公府的官道之一，位置绝佳，正好可以看到大门，能看到宅内的人进出。迷恋顾睿的芳闺女子总不好在大街上痴痴等，在这小小茶楼，可以放肆大胆地看，还可以随便议论。这家小店靠着这楼阁，赚了不少痴心少女的钱。小二问道：“姑娘，请问喫什么茶？”
　　什么茶？“随便。”
　　“喲，本店没有这茶。现是秋天，姑娘要不来壶桂花茶，既香又应景？”
　　“好。”
　　“可还要些茶果？”
　　“不用了。”她刚吃完，饱着呢。她呆呆地坐在窗边，扶着栏杆，望着远处的镇国公府，想起往昔的甜蜜，不禁一阵酸楚，泪又盈满眼眶。
　　追着顾睿来的女子，店小二见多了，可是一脸愁容，眼泛泪光的独这一位。他打量了一下阿离，看她衣着光鲜，却没有婢女小轿跟随，一时分不清来路，没准是哪家私逃出来的小姐，不晓得有没有带私己。他决定先收了茶钱再说。故而，在上茶的时候，他找阿离要钱道：“姑娘，桂花茶来了，承惠三文钱。”
　　阿离忘记带钱出来了，她一脸窘迫地说：“今儿忘记带钱了，小哥，我可否明日再给？给你双倍。”
　　“姑娘，对不住了，本店概不赊账。”店小二心中暗道：果然被我猜中，又是一个没钱的主。
　　小小的马车停在小楼前，她施施然下来，款款走上二楼，正好瞧见这一幕，她淡淡开口道：“今儿真是巧，居然在这遇见了阿离姑娘。”她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拿出一两碎银，递给店小二道：“这是这位姑娘的茶钱，麻烦再随意添些茶果。”
　　“小的谢过这位姑娘，茶果马上来。姑娘，请上座。”店小二见钱眼开，登时热情招呼小小落座。
　　不一会，店小二端来四色茶果，和一个杯子。再热情地帮两位倒满茶后道：“两位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便可。”
　　小小颔首，让他自去了。她见阿离眼泛泪光，掏出一方绣帕递给她，说道：“小小冒昧，不知阿离姑娘因何伤心？”
　　阿离接过，擦了擦眼角道：“只是风大迷了眼睛。谢谢小小姑娘关心。”
　　见她不肯承认，小小决定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道：“昨日去找姑娘，想把剩下的琴曲教完，哪知姑娘搬离了。不曾想在这儿遇见姑娘，真是有缘呢。不知姑娘现居何处，小小它日再登门拜访？”
　　学琴？阿离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她想起写好的琴谱还在南门内街，可是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心酸道：“小小姑娘，我这个笨学生，还是不学了吧。”
　　“姑娘可是和顾大人吵嘴了？”小小单刀直入。
　　阿离的泪又忍不住，泪从眼角滑落。小小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温情道：“阿离姑娘，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误会，说说清楚就好了。顾大人对姑娘深情一片，池里的鸳鸯见着了也是要羡慕的。”
　　你不懂，我回不去了。阿离擦擦眼泪，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不是误会，是我和他，本就不能在一起。”
　　“为何？姑娘和顾大人甚是般配。”
　　“不为什么，就是不能在一起。小小姑娘，我欠你的琴谱，改日会送到樊楼。今天的茶钱，我也一并附上。”
　　“姑娘客气了，能与姑娘相识，已是小小修来的缘分。”
　　“阿离在此谢过。”说完，阿离将帕子还给她，告辞下楼。
　　果然还是不能交浅言深，小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息道。看来还是要从鬼母处入手。
　　哪知鬼母这次吃了亏，竟一步都不离开那馥春馆，这是后话了。
　　阿离离开不久，翊王就来到镇国公府，门童一见是他，慌忙过来请安并开门。武妃娘娘听说顾睿病了，一早先是让太监过来，见其睡着，不便打扰。中午时分宣翊王进宫，叮嘱他前来探望。虽然老夫人不愿顾睿和他亲近，这亲姑姑倒是很愿意让自己儿子多亲近表哥，事无大小，总叫翊王去找顾睿。宝贝疙瘩居然病了，这还了得？于是让自己儿子赶紧去看一下。
　　趁着翊王被叫进宫，谢祁俊在睡觉的当儿，东琴抽空也来了镇国公府。东墨说顾睿刚起，正在用午膳，一会再过去问候也不迟。他把青衣女子的画像交给东琴，让他转交给谢祁俊，然后问他宅子买了没？如果没买，要不要南门内街那一处？那一处，本是少爷买来自住的，哪知道出了这档子事，现让处理掉。宅子是不错的一处宅子，风水先生说有百年大运，旺丁又旺财！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惦记着东琴，于是一见面就提起。
　　那宅子，东琴那天跟谢祁俊去的时候也看过，确实是不错。他点头道：“那宅子可以。”
　　东墨把钥匙和地契屋契一并给了东琴道：“里面的东西，劳烦处理了。免得少爷触景伤情。里面的奴仆，有问题的也处理了。剩下的，可放心用。若不合用，打发了便是。”
　　东琴谢过东墨。
　　东墨又问他吃过了没。
　　东琴说吃过了，反问为何小少爷这么晚才用午膳。
　　“昨夜没睡好，一早又出去了一趟，回来吃了药就睡了，就没叫起，随他睡。横竖没什么事。不过来找的人还挺多。不知道一会说好还是不说好。”东墨说。
　　来找的这些人中，鲜少说不用转告的，就两人，一个是御林军统帅吴起，一个就是陈凉，两人均说不必告知自己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