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35、镇国公

　　阿离同样没什么胃口，吃进去的东西，味同爵蜡。她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行装，本来她的东西就很少，余下的都是顾睿买的。她三两下就收拾好了。看着顾睿送的东西，暗自神伤。呆坐了一会，去找火凤凰。
　　她的心事，只能与火凤凰说。
　　火凤凰一见她，十分欢喜，马上迎向她。
　　她抱着火凤凰的脖子，将头埋进去说道：“火凤凰，我该怎么办？你带我认识了顾睿，我竟喜欢上了他，怎么办？我们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了，我舍不得，可又不得不走。火凤凰，我该怎么办？”
　　火凤凰轻轻嘶叫着。
　　“你还要带我去见他？你不懂，他不属于我。我好想我自己是冀州城的阿离，这样就不用和他分开。我每一天都像是在贼一样，偷得一天是一天。我好痛苦，火凤凰，我该怎么办？”越说越觉不舍，心中苦楚无法排解，竟抱着火凤凰大哭了一场。
　　一老嬷嬷躲在暗处，将阿离说的话全听了去。转头，她就把这情景卖给了门外的一青衣女子。这青衣女子又将这消息传回莳花馆。
　　今天火凤凰在马球场大出风头，如此神马，世所罕见。冯嬷嬷等人一听便知是火凤凰，再一说有一头戴紫罗盖头的女子，腰间别着把银质小刀，图样一看，正是阿离随身带着的那一柄。
　　阿离来了西京，但没按计划去胭脂水粉店。无论如何，总算是找到了她！
　　国师惊讶：“顾睿骑着火凤凰？火凤凰竟然愿意！”
　　千真万确，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有钱能使鬼推磨，花钱买通宅子里的老嬷嬷，让其把宅子里的事一五一十讲来。花厅内的可能听不清楚，但阿离抱着火凤凰哭，那是听得真真切切。
　　晚上，更让她惊诧的消息传来，竟是火凤凰带阿离认识顾睿的！国师听完，沉默良久。余下诸人心叫不妙，她沉默得越久，说明越生气。
　　火凤凰是她送给阿离的，是四方神山的神马。现在这马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大家不敢触这个霉头，均沉默不语，等国师开口。
　　许久许久，国师才开口道：“如果阿离明天还没有回来，董妈妈，你就把阿离的身世放在书房，写明她是南燕国师的养女，来西京寻仇的。一来可以看看内鬼是谁，二来看看顾睿作何反应。”
　　国师这话，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没说。来了西京，为了寻仇，寻的什么仇，只字不提。
　　一箭双雕。
　　顾睿此刻正跪在自己的小祠堂里，不知道一场风雨正在等着他。
　　老将军吃过饭，挽着老夫人花园里散步消食。各种哄啊，老夫人才稍微宽怀。见自己的心上人高兴起来，老将军才笑眯眯的。他送老夫人回房后，到厨房捡了几样自己觉得儿子爱吃的，什么肥鸡蒸鸭卤鹅统统带上，再拎上一坛子酒，往小祠堂方向走去。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捏哪边，都疼。
　　老将军拎着酒菜，一进来，就把门关上，招呼自己儿子道：“睿儿，别跪了，过来喝两杯。”
　　不跪了？顾睿不由得看了看门外，再看看自己阿爹。
　　“你阿娘在房里休息，我骗她说去书房看会书。让你别跪了，过来，吃点东西。”
　　“阿娘会信你去书房看书？”顾睿不相信。
　　“比你阿娘还鸡婆，你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吗？”老将军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顾睿前面。“你先吃点东西，空腹喝酒容易醉。”说完，又递给他一个大鸡腿。
　　顾睿也是饿了，他接过鸡腿，盘腿坐在蒲团上，大口吃了起来。
　　老将军自己喝了一小口酒道：“为这事被罚跪一场，真是傻。一点都不像我。你既然是在冀州城认识那姑娘的，直接在那边把她娶了，不就啥事也没有了？”
　　顾睿听闻这话，差点被鸡腿噎住，他一边咳嗽一边问：“阿爹，你不反对？”
　　老将军帮他拍拍背，顺顺气后说：“别着急，没人同你抢。我反对你干什么？是你娶亲，又不是我娶。你喜欢就好。”
　　“那阿娘为什么……”
　　“你阿娘想得多，又想到远。你也是的，没事同你娘怄气做什么？”
　　“她不同意啊！”
　　“所以我说你傻呀！你既知你阿娘会反对，就更应该早点生米煮成熟饭。”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我还是想你们能同意。”顾睿辩解道。
　　“你觉得你阿娘会同意么？如果是这样，你何必上瞒下骗？要不是今天老王头去瑞蚨祥清账，你也还没打算说吧？既然知道会反对，那就早早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也想生米煮成熟饭来着，不是嫁衣还没做好吗？”
　　“你真的是读书读傻了！你没衣服穿，还是那姑娘没衣服穿？你挑个好日子，天地一拜不就啥事也没有了？木已成舟，你阿娘就算气，也只得默认。你现在倒好，落得跪这儿，饭也没得吃……真不像我。你阿爹我当年是怎么追的你阿娘，比你辛苦多了。你阿娘嫌我没文化，老子就读书啊，学啊，比打仗吃力多了！费了老牛鼻子劲了。”
　　“那是，现在郭叔叔都还提当年被阿爹逼着一起跟老学究念书，也说比打仗吃力多了！”
　　“可不是。为了追你阿娘，我连相国寺的老主持都买通了。”
　　“相国寺的老主持还能卖通？”顾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惊奇。这老和尚是得道高僧，化外之人，竟会作假？
　　“我对那老和尚说，你要是敢说我和其芳的八字不配，我马上出家，就在这相国寺不走了，什么南燕大军，什么冀州城，老子统统不管了。不让我娶她，那就四大皆空，皈依佛门算了。死缠烂打，才让那老和尚按我的意思来写。你瞧瞧你，人家姑娘也喜欢你，都跟到西京了，你还跟这跪着。”
　　“那我与和庆公主的批文也是假的？”
　　老将军摆摆手道：“那个是真的。当时他一见你们的八字，就说是少见的天作之合，早早批了。不过，他也说怕情深不寿，你阿娘当时还担心应在你身上，哪知是应在和庆公主身上。你呀，当年差点把你阿娘吓死了。和庆公主薨的那年，你一直哭，不吃又不喝，一下就脱了相，瘦没了形，只剩一把骷髅，勉强有点活气像个人而已。你阿娘赶紧又去问，那老和尚说你尘缘未了，只是一时伤心，你阿娘才放心。后来我打赢了，就让你阿娘把你接到冀州城，干了一段时间粗活，你才又慢慢开始长肉。阿爹还担心你不会再喜欢别的姑娘。现在好了，放心了。”老将军小酒一喝，就打开了话匣子。“你何必与你阿娘硬扛？你阿娘也没说不同意你娶她。你要成亲，她高兴都来不及。你就先把人家娶了，正室侧室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若阿娘给阿爹做侧室，你也不愿意。”
　　“傻孩子。你以后不娶正室不就好了？”
　　还可以这样操作？“万一阿娘硬要我娶呢？”
　　“你乍不会转弯呢？你想想，你阿娘喜欢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可也不是她喜欢，人家就愿意嫁给你啊？你把自己的形象抹抹黑，宠妾灭妻的风声多传传，让人家不敢把掌上明珠嫁给你，你阿娘也莫奈何！”
　　好像也有道理，顾睿来劲了，他问道：“万一，她又要我娶嫣然妹妹怎么办？”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你阿娘被她们家骗了，心里正气着呢。退一万步说，你就是不娶，你阿娘能把你怎么样？你阿娘啊，可心疼你了。当年怀你，半年就见红，后面一直卧床安胎，临盘又碰上难产，当时都问我要大的还是要小的，我说要大的，你阿娘坚持要小的。她是拼命都要保着你，你知不知道啊？生完你后，那是大病一场啊。她疼你那劲，我都吃醋！所以说，你怕什么？再说，你要是和那姑娘生了娃，你阿娘早就开心得跟那笑口枣一样了，那还得空跟你计较？正室侧室有这么关键吗？关键是得给姑娘一个名分，不清不楚住那南门内街算个什么事？”
　　“阿爹说的有道理。我怎么当时没想通呢？”顾睿懊恼。
　　“现在想通也不晚。等过几天，你阿娘气消了，赶紧择个日子，把人家娶进门，这才是正经。来，咱走一个。”老将军举起杯，和顾睿碰了一下，又说道：“阿爹等你这酒，等得是胡子都白了，你还跟这磨磨唧唧。”
　　“阿爹说得对。我明儿就去跟阿离说，我要娶她。”
　　“这才对嘛。好了，我得回去了。”老将军站了起来。
　　顾睿将食盒收拾好，一并递个他，说道：“谢谢阿爹。”
　　“两父子，客气啥。你也别跪着了，为这么点破事，祖宗都烦你。一会我让人送个褥子过来，你将就在这睡一晚。明儿跟你阿娘哭哭，说跪了一夜，想通了。这事就这么了了。”说完，拎着个食盒往外走。
　　门外，老夫人也提着个食盒，听得老将军说得回去了，赶紧转头走。她也是心疼儿子没吃晚饭，偷偷过来送吃的，哪知老将军快了一步。她听完父子俩的对话，想起往事，尤其是和庆公主薨的那一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暗中喟叹。这莽夫倒是比自己儿子先一步了解自己的做法。如果按自己的，先娶做侧室，若这姑娘肯学，大不了自己辛苦点教她怎样操持这偌大的镇国公府，扶正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睿儿要想通。敢情他专门是过来开解的，不愧是夫妻一场。
　　顾睿经老将军这么一点拨，心里是乐开了花，睡哪对他都没所谓。他是美美地睡了一觉。哪知道外面树欲静，而风不止。山雨欲来，风满楼，无从躲避。
　　他是被人叫醒的，说老夫人朝小祠堂来了。
　　他赶紧跪好装个样子，哪知又回话说齐王府来人了，把老夫人喊走了。
　　镇国公府与齐王府素无往来，今日一早竟会派人来？
　　来的是齐王府的管家与冰人李嬷嬷。冰人矮矮胖胖，一脸和气；齐王府管家高高瘦瘦，留着三撇山羊胡子，神色傲慢，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
　　李嬷嬷见到老夫人和老将军，道了万福后，马上又道喜道：“老夫人，大喜啊！”
　　老夫人不明所指，问道：“李嬷嬷，是何喜啊？”
　　李嬷嬷笑道：“老奴是来给御史大人说亲的。归德县主昨儿瞧见御史大人，那是一表人才，芳心暗许。今儿王妃娘娘派管家大人和老奴前来说道说道，看二位是否今儿出了求婚启，老奴好回了，再递个草帖子？不过，昨儿王爷王妃都已经算了，御史大人与归德县主十分般配。其实也可以过文定了。”
　　“你可是说归德县主看上了睿儿？”老夫人慢悠悠地问。
　　“是啊。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啊！”
　　老将军怕老夫人应承，一口回绝道：“我家睿儿已经定亲了。你怕是白跑一趟。”
　　“呀，不知定的是那户人家？”李嬷嬷问。
　　“冀州城的。”老将军道。
　　“小门小户人家，哪陪得上御史大人？老夫人，你说是吧？”李嬷嬷转向老夫人。
　　哪知老夫人与老将军出奇地一致道：“都答应了，不好退了。”
　　“这西京都没人听说……”李嬷嬷话没说完便被齐王府的管家打断了，只见他眼高于顶道：“老将军，老夫人，我们县主可不是一般寻常人家能娶到的。这是几辈子休来的福气。那些什么个野花野草，顺便也清一清的为好，免得县主过来受了闲气。”
　　这话说的老夫人不爱听了，你家的是宝贝，我家就不是？名号虽是归德，实际一点德行都没有，全西京谁没听说过这个刁蛮县主？加上一个蛮横的爹，是谁娶谁倒霉。她宁可要昨天那个，也不要这个。还没轮到她出手，老将军发话了，他怒道：“你谁呀？我还没到口齿不清的年纪，是你耳背，还是你蠢啊？我都说我们家睿儿已经定亲了，这婚退不了了。你们县主另择佳婿吧。”
　　老将军当年杀伐决断的气度还在，李嬷嬷被镇住了，她劝管家道：“他们家大少爷也未婚配，要不他们家大少爷也可以。”
　　管家大人脸色不悦，一甩袖子道：“你们当是街市买菜呢？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回去禀告王爷，请他入宫请旨赐婚去。看你们是否想抗旨不遵。告辞。”说完，气冲冲走了。
　　“不送。”老将军也是吓大的。谁怕谁。
　　“老爷，我方才没听错吧？他们想把归德县主嫁给睿儿？”
　　“你没听错。别跟他们疯，还过文定呢！我们家的求婚书都还没给，睿儿喜欢的又不是这个什么县主，想得美。”
　　“可是老爷，他方才可是说要入宫请旨赐婚？”
　　“管他呢！他们家女儿没人嫁了么？非得摊我们家？”
　　“老爷！”
　　“夫人，别担心。就算赐婚又怎样？”
　　“老爷啊！要是抗旨不遵，是要被砍头的呀！”
　　“我还正想看看，圣上是否恨我到了如此地步，不娶皇亲就要拖到十字路口砍头！”
　　“老爷，要是只砍我的头，就随它去吧。怕就怕株连九族，到时顾家就全完了。你难道忘了福王、豫王、恭王还有他们党羽的下场吗？齐王当时年幼，没卷进去，他是圣上在世的唯一一个弟弟。圣上对他是有求必应，百般疼爱。他若是去求，旨意指不定今天就下来，没准明儿就抄家灭族了。”
　　老将军叹了口气道：“夫人，莫想太多。睿儿是断然不肯娶这什么县主的。”
　　“他难道要全族陪葬么？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