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22、庆功

　　夜晚的黑森林，伸手不见五指，松脂火把仅能照亮方寸之间，路崎岖难走，马蹄又打滑，行进速度缓慢。半夜还平地起了一场强风，小树咻地吹倒在地，大树前仰后合，这风把火把悉数吹熄，还卷起地上无数腐叶迷人眼睛。本来夜里视线不好，火把熄了，风吹得睁不开眼，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只得马紧挨着马，人紧挨着人，大家摸索着逆风前进！亏得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不然定被吹下马去。火凤凰作为头马，在狂风中泰然自若，一步一步地带领大军往前。
　　好不容易走出怪风，天上忽然又砸下拳头大的冰雹，敲在盔甲上，被砸疼倒是其次，主要是冷，寒气从盔甲往里渗，众人内里只穿了个单衣，慢慢地感到透骨其寒，只得咬牙坚持。
　　若无火凤凰，这群人还真走不出黑森林。
　　众人还没从冻僵中苏醒，火凤凰停了下来。
　　他们已走出黑森林，到了顾睿砍石的地方。
　　顾睿问阿离：“冷吗？”
　　阿离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顾睿扶她下马，拉过她的手，用力搓搓热后柔声说：“阿离，你就在这里生个小火，边烤火，边等我。我回来后，我们一起去西京。”说完，发出旗语，大军直奔南燕大营。
　　陈凉心下诧异：她只是跟到这里？他看了她一眼，她眼里只有顾睿，没有发现还有人盯着自己看。
　　众人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一到平地，这些马就能跑开。
　　随着温度逐渐回升，随着南燕大营的逼近，众人的热血开始沸腾：他们真的走出了黑森林！南燕大营就在眼前！
　　阿离没有生火，她抖抖脚，问火凤凰道：“火凤凰，打仗是什么样子的？你见过吗？”
　　火凤凰歪着头看着她。
　　“顾睿说不好看。不让我看。”她看着顾睿远去的方向看。“他自己可以去，却不准我去，是什么道理？”
　　鸣镝箭呜呜尖叫着飞上天，夜袭正式开始。
　　当诱饵的孟珙本来且战且退，听见信号，提着大刀掉转马头朝三隘口攻去。郭登峰带领的中军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信号。
　　一时间，火光弥漫，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
　　阿离问火凤凰：火凤凰，你想不想看看？
　　火凤凰一副‘你想去哪里，我都能去’的表情。
　　“我们就走近一点点，就看看。你别走太近了。”阿离对火凤凰说。“上次他们半夜三更攻打冀州城，打得我胆战心惊，我们这就去看看顾睿怎么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走！”
　　南燕大营在地势高的地方，大营周围一圈营垒，顾睿他们已攻破这道防线，直奔大账而去，陈凉带人去烧了他们的粮仓，这才火光冲天。
　　起初阿离是和火凤凰远远地看着，当她看到顾睿的旗帜被敌人团团围住的时候，不由得担心道：“火凤凰，顾睿他能不能打赢啊。别人这么多人，他却只有这么一点。他要是输了，怎么办？他不会死在这里吧？”
　　火凤凰长嘶一声表示不同意。
　　这一叫，暴露了她的位置。
　　杀红眼了的南燕人看见还有一个身穿冀州军铠甲的人落了单，马上冲过去招呼她。
　　阿离是人在马上坐，箭从天上来！
　　阿离大叫：“火凤凰，快跑！”
　　火凤凰会错意，以为她要去顾睿那里，这天地下没有它去不了的地方。于是驮着她往敌军中部去！阿离再次大叫：“火凤凰，方向错了，去黑森林！”
　　这战阵易进难出，阿离调转马头，可周围闹穰穰如蝇争血，把她裹挟着进了战团。
　　阿离哪里见过这阵仗？她是会武功，却没有应战经验，也没有带盾牌！她用剑挥走剑，再反手挡住右侧的大刀，可左边露了大大的空档给别人。她急了，叫道：“火凤凰，去找顾睿！快！”
　　左边长枪刺来的时候，火凤凰一跃而出，让她躲过一枪。
　　火凤凰在刀光剑影中穿梭，阿离右手握紧剑，提防着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兵器！火凤凰速度太快，眼看就跟一流星锤迎面相撞，她赶紧勒转马头，又遇上一柄长刀，她挥剑抵挡！对方力度太大，眼见就要砍到她胸口，此时，另一柄长刀将对方连手带兵器砍落，血溅了她一身。耳边传来顾睿的声音：“阿离，你怎么来了！”
　　“顾睿！”阿离叫道。
　　顾睿无暇骂她，他纵身跳上火凤凰说：“别怕！有我！”话虽如此，他纵英勇，左手提剑，右手大刀，却因多了个累赘，顾此失彼。
　　他得护着阿离，又得应对专门刺马的长枪，空门大开，背部被砍了一刀！
　　陈凉见他捉襟见肘，被人伤了，赶紧打马前来相助。攻打大营时，他和顾睿兵分两路，顾睿去打主帐，他去放火烧粮仓，这次引得火光冲天。放完火后，赶紧去和顾睿汇合。
　　他离顾睿有一段距离，远水救不了近火，眼看顾睿要再次中剑的时候，他怀里伸出了第三柄剑，一剑将对方斩落。
　　是阿离！
　　阿离克服了最初的害怕，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不杀掉他，他就要杀掉顾睿。顾睿，我说过不会拖累你，就是不会！
　　当不用护着阿离的时候，这两人一骑便威力无穷。火凤凰速度无马能敌，阿离防守前面，顾睿大刀断后，这组合所向披靡，他们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
　　南燕的阿信见势不妙，护着二王子想撤退。
　　上一次让你跑了，这次还往哪里跑！顾睿对火凤凰道：“火凤凰，前面那个黑色蟠龙旗，快！”又对怀里的阿离说：“阿离，你护着火凤凰，我拿箭射他！”
　　阿离说：“好！”
　　距离有点远，障碍物多，护着他的人也多，他没射中。
　　阿离说：“顾睿，让我来。”
　　顾睿惊道：“你会射箭？”
　　阿离说：“不！我想练一练。”
　　“练一练？练什么？”顾睿不解问。
　　阿离对顾睿说：“你接着我！”又对火凤凰说：“火凤凰，快！再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靠近阿信后，阿离立在火凤凰上面，脚尖一垫，借势跃身而出，手中的剑化作满天剑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知道哪一剑是真，哪一剑是假。剑招虽好，杀着凌厉，但内劲不足，加上距离又远，虽刺中阿信眉心，却不足以致命。阿信中剑后，双眼圆睁，怒视阿离，手中长剑迎面刺向她。阿离心中一惊，身影一滞，说时迟，那时快，就要中剑时候，顾睿从后面赶上，一把捞起她，放在火凤凰身上。火凤凰信马由缰，他才可以左手捞起阿离，然后右手一刀将阿信首级砍掉，一气呵成！
　　阿离看见阿信的人头在自己眼前滚落，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心下大骇，不由得抱紧火凤凰。
　　对方主帅一死，树倒猴孙散，众人哪里还敢恋战，赶紧护着二王子仓皇而逃。
　　火凤凰脚程虽快，终究没有翅膀能飞出重围，加上阿离被阿信吓到，战斗力大打折扣，等顾睿扫清障碍时，二王子已跑没影了。
　　漏了条大鱼！
　　郭登峰从外面杀入，等和顾睿汇合时，已到尾声，他何尝不是想追二王子？这二王子也是个怂包，脚底抹油速度如此之快！他对顾睿说：“睿儿，算了，跑了就跑了。你先去主账，我让医官给你缝一下你背上的伤口。”
　　听到郭登峰说顾睿受伤，阿离从恐惧中回过神来问道：“顾睿，你受伤了？”
　　郭登峰这才发现顾睿带的这个朋友是个女的，方才那神勇劲，看不出来啊！“哟，还是一女侠！郭某眼拙，未请教姑娘高姓大名？”
　　顾睿帮阿离回答道：“郭叔叔，她就是我跟你提起过，救过我的阿离。我先去主账，这里就拜托叔叔了。”
　　“得咧，你们去吧。”郭登峰大手一挥。
　　郭登峰看着阿离手里的那柄剑，很是眼熟，好像在哪见过。转念一想，她都住在清心小筑，许是顾家藏品，自己见过也不奇怪。
　　一到南燕主账，阿离跳下马，让顾睿也赶紧下来。
　　顾睿下马。
　　她要顾睿转过身去，她要看看伤到哪里，伤得厉害吗？
　　顾睿不肯。他拉着她的手，她的手虎口被震裂，手心起了水泡，又被剑柄磨破，浅浅地流出血来。他问她：“疼不疼？”
　　“不疼。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她不疼，他心疼。顾睿从头到脚把她又打量了一遍，确保没有别的伤口后，拿起帐中喝剩的酒，对阿离说：“忍一下，会有一点疼。”说完，将酒倒向她手上的伤口。“一会就不疼了。”
　　她吃痛想把手抽回。却被顾睿拉住，只得任他用酒将各处伤口清洗干净。
　　正如他说的，一会就不疼了。
　　他从怀里掏出她做的紫云膏，细细给她涂了起来。
　　涂完，医官也拿着药箱进来了。顾睿找他要了绷带，替阿离将伤口包扎好。
　　陈凉听说顾睿在主账，也跟来了。他进来的时候，看见顾睿半跪着提坐在那里的阿离包扎伤口，浑然不理自己的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袍子。
　　顾睿处理好阿离的伤口，见陈凉进来，关心道：“陈凉，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陈凉的声音有点遥远，他说：“属下没事。听说将军受伤了，过来看一下。”
　　阿离急道：“顾睿，你给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顾睿柔声说：“别看。乖，听话。”
　　你要听话，他就不会受伤。他让你在黑森林边上等着，你却非要来。阿离低下头，垂头丧气，觉得自己真没用。还是连累了他。
　　见阿离不再坚持，顾睿让陈凉挡着阿离，莫教她看见，徒增担心。
　　他背上的伤口长约两寸，不缝线是不行了的。
　　周围的喧闹仿佛都静止了，只听到针穿过肉的声音。
　　阿离闻声暗自忧伤，没有了师父，自己什么都做不成，还连累了顾睿。她一直不言不语，直到鸣金收兵，她也无精打采。
　　顾睿问她：“阿离，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离摇摇头说：“我没事。”说完，归于沉寂。
　　众人在回去的路上，兴高采烈拖着大大小小的战利品，无不兴奋地描述自己的英勇杀敌的那一刻。只有阿离不声不响。
　　他们晚上出发，回到冀州城也是傍晚。
　　早有马前卒将大捷的消息传回，整个冀州城沸腾了！听到大军还有三里地到冀州城的时候，百姓无不扶老携少，万人空巷地出来迎接。
　　他们进城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无数的火把，火把数目之多，火焰之炽热，将路旁的树都烧焦了！还有那热烈的欢呼声，直上云霄，把玉帝都要从龙床上惊醒。
　　阿离久居深山，哪里见过这阵仗，她躲在顾睿身后，远远看着众人高声喊着他的名字，热烈而奔放！
　　众人的视线在顾睿身上，顾睿满心满眼只有阿离。当众人嚷着要去喝庆功酒的时候，他问阿离是否要一道去？
　　阿离摇摇头说：“我想回清心小筑。你去吧。”
　　那些热闹是他的，不是自己的。
　　“好，我先陪你回清心小筑。”顾睿说。
　　众人朝东，他俩朝西，郭登峰遥喊：“睿儿，早点过来，没有你，喝不痛快！”
　　陈凉驻马，看着他俩远去。孟珙在后面看他发呆，拍马上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兄弟，看啥呢？走，咱喝酒去！”
　　孟珙一开始以为他是细作，看他诸多不顺眼，后来知道奸细不是他，又得他在战场上一箭射死自己左上方的敌人，此时看他是各种顺眼，称兄道弟起来了。
　　“好。”陈凉低声道。
　　这些天，清心小筑诸人已接受阿离作为顾家的一分子，虽然古古怪怪，也全盘接受了。听说她也要随军出征，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分外高兴！顾老太爷跟随太祖打江山的时候，顾家的女将亦是带兵出征，巾帼不让须眉。自从顾睿的姑婆故去，姑姑嫁入皇宫后再无女将抗大旗，这次众人又看到了希望。出发前。容嬷嬷领她去小祠堂，用柚子叶洗手后，教她点燃三炷香，向顾家先祖们磕三个头，祈求顾家先祖保佑她和小少爷一起平安归来。阿离说自己不是顾家人。容嬷嬷还笑眯眯地说：好姑娘，是了！
　　此次凯旋归来，更是全部人出门迎接。
　　顾睿送她到家门口。
　　阿离说：“顾睿，你去吧。”
　　顾睿问：“你真的没事？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阿离挤了个笑脸道：“我没事。你快去吧。”她忘了她戴着面具把整个脸遮住了，往常顾睿还能看到一半表情，现在只能靠猜靠听。
　　众人围着阿离，都让顾睿忙去吧，他们会照顾好阿离姑娘的了。
　　容嬷嬷在香迎扶她下马后，前后左右都瞧了个便，脸上的皱纹又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她拉着阿离的手笑道：“好姑娘。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自从小姐嫁入皇宫后，老婆子以为再也见不到顾家有女将征战沙场了！”
　　“小姐？”
　　“是啊。也是你未来的姑姑。”
　　“我未来的姑姑？”
　　“是啊。小少爷的姑姑，不就是阿离姑娘的姑姑吗？”众人会心微笑着。
　　顾睿的姑姑嫁进了皇宫？阿离愣住了。
　　容嬷嬷拉着她的手说：“好姑娘，你莫要怕。你这么骁勇善战，武妃娘娘见着你定然十分欢喜！绝不会阻拦你们的婚事。老婆子早前还担心你出身寒微，如今，是放心啦。来，跟老婆子再去上柱香！”
　　众人洋洋喜气盈腮，簇拥着她去了小祠堂，又众星拱月地送她回竹意轩，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大菜，喷香扑鼻。
　　阿离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说累了想歇息。
　　众人当她真的累了，便撤了酒席，香迎伺候她洗漱更衣后，随众人换个地方，接着喝大酒去了。
　　顾睿被灌了不少酒才被放回来，后面亏得陈凉帮他挡酒，不然得酩酊大醉。经过这一仗，他在军中威信已无人能敌，每个人都想跟他喝一杯。
　　他回到清心小筑时，众人告知他，阿离姑娘已经歇下了。
　　他放心不下，还是到竹意轩看看。
　　火凤凰累了一天一夜，在角落里熟睡着，连他路过都没察觉。他站在阿离卧室外，看着那扇黑灯瞎火的窗户，想来是已经睡了。
　　他在月光下站了一会，听得房内没有动静，打算转身离去。
　　此时，屋内阿离问道：“顾睿，是你吗？”
　　“是。我吵醒你了吗？”
　　阿离一直辗转反侧，哪里有睡去？他一进来，她就听出是他的脚步声。她等着，结果他只站着，后来还转身想走。于是，她起身喊住他。
　　“没有，我睡不着。”
　　“可是今天吓着你了？”顾睿问。
　　阿离不语。
　　“你莫要怕，这一战以后，估计南燕许久都不敢来入侵了。不会再有战争了。我们可以去西京了。明天一早，我去府衙把事情处理好，后天我们就出发。”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没事，有你做的紫云膏，很快就会好的。”
　　“那不着急去西京，我不急。等你伤好了，再说。”
　　顾睿诧异，她拿出朱芝丸，还自告奋勇带自己过黑森林，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早日带她去西京吗？这会又变了？他说：“我以为你着急要去西京呢。”
　　“不，我不急。一点都不急。”
　　“你今天怎么没在黑森林等我？”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是我没用。没有听你的话，也没有听师父的话。平时不用功，只顾着贪玩。还自以为了不起……”我连人都杀不死，怎样帮阿爹阿娘报仇？阿离黯然。
　　“阿离，你不用道歉！听我说，你很了不起，你是全北晉最了不起的姑娘！你要是没用，我就是那黑森林里腐朽的骨头了！”
　　“在你这，我什么都是最厉害的。”
　　“你就是。你是全北晉最了不起的姑娘，医术最好的姑娘，最漂亮的姑娘！”
　　“你骗人。你又没见过，怎知是我全北晉最漂亮的姑娘。我丑得很，才天天用面纱遮盖……”
　　“我的眼睛虽然没看见，但我的心却是见着了的。你就是全北晉最漂亮的姑娘。”
　　阿离不语。
　　两人隔着一黑漆漆的窗户，月亮将顾睿的影子拉长，映在白色的窗纸上。
　　“阿离，莫要想太多，今天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如果你不赶着去西京，我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到你就知道了。我也回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阿离躺下去，拥着被子，低低应了一声。
　　次日一早，两人乘着马车，朝冀州城郊西北高坡出发。
　　西北高坡以前是一大片连绵的荒地，土地贫瘠，寸草不生，风一吹，卷起满天黄沙。冬天，西北风刮过，半个冀州城都是风沙。
　　后来，顾老将军带领三军从护城河挖了一条渠，引来了活水，在这西北高坡密密麻麻种满了树苗。又在山脚修了一座大风车，借助风力进行浇灌。在细心呵护下，这西北高坡开始冒出绿色，多年过去，小树苗长成大树，满眼郁郁葱葱。自此，冀州城再无风沙之害。故而，老百姓又称这里为顾公坡、顾公林。
　　马车在风车不远处的忠烈祠停下。
　　四处的忠烈祠长得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里供奉的不是某一位将军，而是启元初年那场大战里所有牺牲的将士。那场大战后，顾老将军向朝廷请命修建忠烈祠，圣上准奏。顾老将军将树种好，祠堂修建好，便辞官归故里，从此不问窗外事。
　　阿离不知道为什么顾睿要带她来这里。
　　顾睿在祠堂内行了跪拜礼后，对阿离说：“你随我来。”他把阿离带到祠堂后面的一排房子里。里面是一个又一个厚重的木柜，顾睿打开其中一个柜子，随手拿出里面的一本册子，后想起阿离不识字，又放了回去，合上柜门。“这里存放着启元初年与南燕那一场大战阵亡的将士名录，六十三万将士在这里安息。你再随我来。”穿过这排房子，有一小门，通往后面顾公林，有楼梯拾级而上。他带着她，从林间蜿蜒而上，快到中间亭子处，顾睿走下台阶，在一株树前停下。树的身上划了个十字。他指着这个十字说：“从这里开始，到那边都是我种的。”
　　阿离跟着他来到这树前。
　　顾睿接着说：“启元初年，我十岁。阿爹打胜仗以后，让阿娘带着我从西京到这冀州城来种树。那时这西北高坡一片荒芜，一眼望不到边。风一吹，一脸沙，一张嘴，一口沙，每天除了种树，还是种树！风沙太大，树苗不容易存活。于是，死了一批，再种一批，直到活下来。我不明所以，还哭闹过要回西京。后来，知道每一颗树苗代表着一个阵亡的战士，这片林，象征他们继续守护着这冀州城。而我，是这里守林人，所以，阿爹把我从西京叫了过来。阿离，昨夜你说你无用。这里的每一颗树都不同意这个说法。”说完，顾睿两跪一揖，向阿离行跪拜大礼。“没有你，今次这场仗不会这么早结束；没有你，会死更多人。”
　　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似附和顾睿的说法。
　　“你起来。”阿离扶起他说：“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想去西京。”
　　“我们现在可以去西京了。随时可以出发。”
　　“我不急。”
　　“我一直以为你急着去西京呢。”
　　“以前是。我现在……怕……”
　　“怕什么？”顾睿问。
　　阿离不语。
　　昨天回来后，这姑娘没有以前活泼，安静了不少。
　　顾睿见她不语，对她说：“莫怕。从今以后，凡事有我呢。”
　　阿离的眼睛浮起一层水雾，她低声说：“我想靠我自己。”
　　“别着急，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可以的。”
　　“我真的可以吗？”
　　“你可以的。”
　　微风吹来，带来一丝凉意，吹散暑热，吹得树枝前后摇摆，树叶纷纷作响，像齐声在说：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谢谢你，顾睿。”
　　“谢谢你，阿离。”顾睿拉着她的手说：“如果你不急着去西京，那我们就一路游山玩水回去。我带你看我们北晉的山河，带你吃不同的好吃的。”
　　“好。”阿离应道。
　　童公公说，战事赢了，就远离朝堂，点个卯就好。既然这样，不如卯都别去点了，和阿离游山玩水岂不更好？顾睿心想。他长这么大，一直为别人活着。这次，他要为自己。
　　他拉着她的手，像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