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21、借道黑森林

　　顾睿让人把易青带下去，好生照看，然后坐在公堂上，想着那些往事，不堪回首。他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有人来报：东墨在外候着，要见小将军。
　　顾睿让他进来，问来为何事。
　　东墨来了好一会了，见顾睿忙着，便在一旁候着。他见了顾睿道：“阿离姑娘想见少爷。”
　　“阿离？她怎么了？”昨夜宴饮后，顾睿又是月上中庭方归，没见到阿离。
　　“她没说。她只说有话要对少爷讲。”
　　这还是头一次她遣人找自己，难道她要启程去西京了？顾睿说：“好。我随你去一趟。”
　　回到清心小筑，阿离已在案前等候。
　　顾睿看她周围，没有行囊，倒是换了一身藕荷的衣服，是冀州城时下的式样。他问道：“阿离今天穿新衣服了，可喜欢？”
　　香迎一听，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小少爷，阿离姑娘这身衣服都穿几回了，自然是喜欢的。”
　　阿离点头，除了那身紫衣，她最喜欢这一身。
　　“阿离穿什么都好看。”顾睿自是没留意她身上穿的什么，讪笑着。
　　阿离没接这一茬，她说：“我有话与你说。”
　　顾睿让香迎退下。
　　阿离把门窗关了。
　　顾睿心下诧异：这是要和我说什么？
　　阿离开口了：“你可有想到什么别的法子拔南燕大营？”
　　顾睿摇头道：“还没有。”
　　“借道黑森林还是最快的法子？”
　　顾睿点头。
　　阿离听完后，默然不语。
　　“你找我回来，就问这个？”顾睿问道。
　　阿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点点头。然后她说：“我估计你是找不着七彩灵芝的了。你找来的是假的，叫草灵芝，虽然模样长的像，我吃了，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
　　轮到顾睿点头说：“是的。它不是七彩灵芝。觉着你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才让人拿给你的。”
　　“是不是从黑森林穿过去，你就能和我去西京？”
　　一会儿黑森林，一会草灵芝，顾睿没跟上她，他按他的理解回答说：“借道黑森林，胜算很大，毕竟从来没有人从那里穿过去。对方会不设防，我们就可以攻其不备。如果把南燕的大营拔了，我一定陪你去西京。”
　　“你要带多少人从黑森林里过？”
　　“至少五千精锐。最好有一万人。”
　　“这么多？”阿离惊道。“我以为你带个几百人就可以了。”
　　顾睿摇头说：“对方人太多，虽说是两相夹击，但人太少，起不到相应的效果。”
　　阿离又沉默了一会，问道：“上次我用了两根紫草做的紫云膏，我觉得效果很好。你觉得呢？”
　　这一下又跳到紫云膏，顾睿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双目相接，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透亮，漂亮迷人，他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他移开视线道：“我也觉得效果挺好的。阿离，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我用一小撮紫草又做了很多紫云膏。就这么一小撮。”阿离比划着。
　　顾睿耐心地听着。
　　阿离拖过来一个漆木盒子，打开给顾睿看，里面码着一摞摞药膏。“做出来的紫云膏有这么多。”
　　“是挺多的。”顾睿点点头，他等这个姑娘自己掀开谜底。
　　“紫草在四方神山遍地都是。莽牯朱蛤却极为难得，很多年都难找到一只。这紫草效果都这么好，那莽牯朱蛤岂不是更了不得。”她又拿出一个白净瓷瓶，将瓷瓶里的东西倒在桌上。
　　有四颗透明的药丸从瓷瓶滚到桌上。
　　顾睿没见过这么奇特的药丸，好奇拈起来看看。乍一看这药丸无色透明，阳光下，却变成透明的朱红色，和阿离的紫衣一样会变色。闻一下，混合着油脂和草香味。“这是什么？”他问道。
　　阿离说：“你手上的药丸是我用七彩灵芝和莽牯朱蛤做的朱芝丸。虽然只有四颗，但如果化开兑水……”说到这里，阿离又停了下来，少见地似在斟酌用词。“可以试着看能不能同样对黑森林的瘴气有效。”
　　话到这里，顾睿明白了，他喜上眉梢道：“阿离，太好了！你是要把这药丸给我吗？”
　　“只是，不知道兑多少水才能有效，而且，你那么多人……”阿离犹豫地说道：“万一没效，那是全都要留在黑森林了。而我，只有四颗。要不明天我试着兑水，再去黑森林看看……”
　　顾睿看着手里的朱芝丸，盘算着怎样用最好。他说：“阿离，我们先用一颗泡一缸水。然后再用一颗泡一桶水。我先吃缸里的，随身再带着桶里的，如果缸里的行，那就太好了！”
　　“泡一缸？！”阿离摇头。“这太水了。”
　　顾睿说：“紫草哪能和莽牯朱蛤相提并论！莽牯朱蛤和七彩灵芝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物，它们的威力比紫草大了哪止百倍？阿离，相信我，我不会乱来的。而且，我还随身带着另一份，如果不舒服，我可以服下另一份。”
　　阿离犹豫。
　　“阿离，你把火凤凰借我……”
　　阿离打断他说：“不行。火凤凰不能借你！”
　　顾睿没想到她肯给朱芝丸，却断然拒绝借火凤凰。说：“火凤凰是你的马，我用完就还给你。我以性命起誓，全须全尾地将火凤凰还给你。不然，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我不要你的命。总之，火凤凰不借。你无须多说。”阿离斩钉截铁。
　　顾睿无奈道：“阿离，你给了我过黑森林的朱芝丸，却不肯借火凤凰。我又如何能领兵穿过黑森林？”
　　阿离说：“我带你们过去。”这个问题她早想好了答案。
　　“你？不行。”轮到顾睿摇头。
　　“为什么不行？”阿离问。
　　“打仗太危险了，我不能带上你。”顾睿说。
　　“你可以，我自然也可以。”
　　顾睿苦笑道：“阿离，打仗不是去郊外踏青。我是打小就被教导如何打仗，所以我可以。”
　　“打仗无非就是杀人，有什么难的。你少瞧不起人。”阿离坚持。
　　顾睿看着她说：“阿离，两军对垒，不是两人厮杀，也不像上次黑森林小范围用迷烟就可以解决。要迷倒成千上万的人，得点多少火头？对方见有烟，也会防备。再说，你那迷烟没有解药，也会误伤自己人。双方交战，人实在太多，而且每个人都有兵器，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袭击。你若陷入阵法，就更糟糕，如果找不到阵眼，就会被对方吞噬。我不能带你去。我不能让你冒险。我明天去黑森林试一下这朱芝丸的效力，顺便探一下路。”
　　“没有火凤凰，你走不出黑森林。”
　　“那是你为何不肯将火凤凰借给我？”
　　“火凤凰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它，我已经死在黑森林了。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不会把火凤凰借给你。你要过黑森林，就得带上我。”
　　“为何没有火凤凰，我就走不出黑森林？”
　　“因为那里的路，没有方向。”
　　“你去过？”
　　阿离点头。
　　黑森林古树参天，不见天日，下面林草繁盛，有些长得比人还高，千百年来层层落叶覆盖地面，分不清下面是坚实的路面，还是噬人的沼泽。还有不可捉摸的气候，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狂风暴雨，三月飞砂，六月暴雪等异象在黑森林是常态。除了这些以外，还有数不清的猛兽，藏匿在不起眼的角落，随时准备猎食。所以，就算解决了瘴气，若不知道路线，还是出不去。
　　“你去那里做什么？”顾睿问。
　　阿离眼神倏然变得黯淡，这是她不愿回想的往事。她的手不知所措地握成一团，肩怂了下去，窝在椅子上。好久才说：“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当时我想去黑森林采那高岭之花，我不想再提。你莫要问了。”
　　“阿离，对不起。我会想办法的。”顾睿看她神情黯淡，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你能给我朱芝丸，我已十分高兴。阿离，谢谢你。别的交给我吧。”
　　“我只是带你过黑森林，又不是跟你去拔南燕大营，你何必担心我拖累你？而且，我会武功，不会拖累你的。”阿离说。
　　都说关心则乱！顾睿豁然贯通，是啊，她只要带大军穿过黑森林就可以，不一定要上战场！她就是上天送过来护佑冀州城的！他站起来，向阿离行了个大礼说道：“阿离，此恩没齿难忘。有我顾睿一天，你就能吃好，也不会有人能欺负到你。”
　　阿离淡然道：“不要跪我。你起来。你只要带我去西京就好。”
　　“一定！”
　　阿离笑着把朱芝丸放回瓶中，然后递给他说：“早日拔了南燕大营，我们一起去西京。”
　　“好。”
　　顾睿回到府衙，把众人集合起来，让大家准备借道黑森林攻打南燕大营。
　　顾睿说：“我领五千精锐从黑森林过，陈凉你当诱饵去迷惑那南燕前哨，郭叔叔带领中军等我信号。”
　　陈凉出列道：“属下愿追随将军，一道从黑森林去突袭南燕大营。”
　　顾睿看着他说：“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穿过黑森林。”
　　陈凉道：“将军在哪，属下就在哪。”
　　顾睿不再多言，问道：“谁愿当那诱饵？”
　　髥须公出列道：“属下愿意！”
　　郭登峰虽然疑惑他怎么突然又提起借道黑森林这档子事，上次不是说没有黑森林地图吗？但他当众没提出这个疑问，众人散去后，他才问：“睿儿，此次你有地图了？”
　　顾睿摇头说：“没有。我明天去黑森林看看。若是成功，我们后天开拔，速战速决。郭叔叔，还有一件事，方才我提审了易青。他提到户部尚书常去梁叔叔家关门议事，说是务必得梁静当主帅，否则会暴露手脚。这事可疑……”
　　顾睿还没说完，郭登峰大怒道：“梁黑子真的是人如其名，他真的是从里黑到外！黑手竟敢伸到军里！他奶奶的！还真当老子好欺负了！”
　　“郭叔叔莫急，此事还不知道是否和梁叔叔有关。”
　　“哼，除了他还有谁？”
　　“叔叔莫要冲动，等事情调查清楚再说。我们先把正事给办了”顾睿说。
　　郭登峰怒道：“等老子打趴南燕那群兔崽子就收拾他。去他奶奶的！”说完，急冲冲地去找老曹。
　　老曹听完郭登峰愤怒的描述，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事闻着味就不简单。这任命翻来覆去，西京那边怕是有人按奈不住了。他亦是安抚郭都督让他不要急，别冲动，同时着人好生看管易青，别让人祸害了这个重要人证。
　　难道那个童公公是知道这个消息，才火速赶来冀州城？又会这么巧，梁静一出事他就到了？老曹暗自揣度道。他究竟是哪一边的呢？如果是丽贵妃那边的，那所有他带走的证据就危险了；如果是圣上的人，那么说圣上已经在查？还是另有他人？想不通。他问道：“都督，老将军和那童公公会不会是旧识？你可曾听老将军提起过？”
　　郭登峰摇摇头道：“外臣一向不结交内侍。怎么突然问这个？”
　　老曹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想到就随便问问。”
　　他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久居深宫的童公公专门过来不求名不求利，只为了让顾睿不卷入立储之争，没想到顺手发现了个大瓜，还利用郭登峰将顾睿从这烫手山芋里摘了出来，仅此而已。
　　顾睿在郭登峰走后，写了一封信给西京衙门的表哥，请其派人调查双瑞和莳花馆的影儿，想了想，把梁叔叔的名字也加了上去。
　　远在西京梁静，如何跟金山的阿信联系？
　　他们和这次南燕的突然发难有没有关系？
　　这个事情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
　　把信发出去后，他才处理别的公文。
　　来日一早，他和阿离天不亮就出发去黑森林。他喝的是大缸里的水，阿离喝的是用桶的。以防万一，他只兑了两颗药丸，剩下的两颗依然装在瓷瓶里，带在身上。
　　这么多天，火凤凰都闷在竹意轩，今天一出来，就撒开蹄儿地跑。没一会就把顾睿抛在后头。后面它发现顾睿没跟上来，停下来等他。等顾睿赶上来后，虽然很不屑，但它还是放慢脚步和他的坐骑并肩而行。
　　顾睿赶上来后跟火凤凰说：“谢谢火凤凰。整个冀州城没有比你更快的马啦。好马儿，能带我去上次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吗？你可还记得？”
　　火凤凰轻蔑地看了看他的那匹马，好像是在说：我去得了，你去得了吗？
　　可怜那匹马儿在火凤凰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哪敢正眼看它？
　　也许玉狮子可以。因此，顾睿想借机去看看，也许玉狮子没死呢？
　　他们到了上次那个地方，空无一物，没有玉狮子，也没有追兵，连骨殖都没看到……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林间清冽的风。
　　一切仿佛是梦一场，顾睿有点恍惚，有梦也难寻。
　　问火凤凰是否带错了地方？
　　火凤凰高傲得很，一定不认为自己带错了地方。
　　“顾睿，顾睿……”阿离叫道。“你听见我叫你吗？你没事吧？”
　　顾睿被拉回现实，眼前的阿离真真切切存在的，他应阿离道：“能听见。”
　　“你有没有觉得头晕？”阿离问。
　　顾睿摇头。
　　“那就好。如果你不舒服，记得说。这里的瘴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上次差点就死了。”阿离认真地说。
　　“放心，我没事。”顾睿朝她笑笑。我没什么。只是想看看玉狮子。
　　“那就好。”阿离说。
　　这朱芝丸真是厉害，一粒兑了一大缸水，喝一口居然也安然无恙地让他们从黑森林穿过去。远远看到南燕大营时，顾睿停下来，拔剑，将出口处的一块石头砍下一角，对阿离说：“你到时候就在这里等我回来。你可记着了？”又对火凤凰说：“火凤凰，你也记着了。”
　　阿离点头道：“放心，火凤凰是这世间最厉害的马。”
　　顾睿驱马往前，找了隐僻的地方观察南燕大营，默默记下关键位置后，和阿离往回走。
　　回到清心小筑，工匠送来了阿离的铠甲和面具，还有火凤凰的当卢。
　　阿离试了试，合身。
　　顾睿是让人用她上次做衣服的纸样去赶造的，怎会不合适？
　　三军整备完衣甲器械，准备夜袭南燕大营。誓师时，众人举杯，顾睿麾下五千精锐喝的全是加了料的，阿离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跟在顾睿身边，她和她的马，尤其是她的马格外引人注目。
　　见过火凤凰的无不赞叹，火凤凰依然是那副俾睨天下的调调，眼里只有阿离和顾睿，旁人如同浮云。更别提那些凡马俗马了。
　　顾睿寥寥两句介绍道说：“她是我朋友，此次一道出征。”
　　话虽少，陈凉却看见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看着她那娇小的身影，他猜这个就是最近顾睿常挂在嘴边的阿离姑娘。到冀州城后，他们同进同出，他身边哪一个他不认识？除了黑森林那一段，他从黑森林带回来一个姑娘，这次居然还带着她去攻打南燕大营！
　　她可是南燕人啊！
　　陈凉想找顾睿问个清楚，可找不到机会，他和她并驾齐驱，孟不离焦。进了黑森林，全军禁止喧哗，所有动止进退，自有旗帜金鼓。他唯有紧盯着她，如果她有异动，可以即刻将她斩于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