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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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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感觉怎么样?简直好极了。
在这所私立学校,多拉的老师特里波尼安并不信仰基督教,而是信仰罗马诸神。
他在文法课上不止一次谈起希腊众神的事迹,谈起希腊罗马时期的艺术品,哀叹君士坦丁堡在文艺上的堕落。
“我从未见过像圣索菲亚教堂那么丑的壁画。”他愤愤不平说:“所有教堂上的壁画都是失真的,充满了金色的天空和耶稣基督和天使们的群像,完全没有希腊和罗马时期雕塑和绘画的美感。就冲着这么丑的壁画,我也绝不信仰基督。”
他向学生展示了他收集的罗马时期的雕塑品和绘画,果然栩栩如生,充满了力量和生命的感觉。
他十分信仰美和艺术,痴迷于走访多神教时期的神殿,探访那些逝去的年代的诸神。
这种信仰旧神的行为在君士坦丁堡并不是特别合乎时宜了,君士坦丁堡到处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但是特里波尼安并不在乎。
因为他是一个著名的法学家,精通狄奥多西法典,从他这里毕业的高阶学生都能成为极为优秀的律师,他的生源总是源源不绝。
多拉很快成为私校新的孩子王,她勃勃的生命力和野性吸引着年龄在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们。女孩子发育得早,打架力气大,多拉又在大竞技场养成了不怕事的性格,这些都是成为孩子王的先决条件。
多拉后天的勤奋也在此时显露了出来,在私校的沙坪上练习每一个字母练成的功力,落到埃及的莎草纸上,就形成了一个个字体优美的文字。
《荷马史诗》是早已经倒背如流的,对于希腊罗马诸神的事迹也如数家珍。
——十岁以下孩子的基本功她掌握得很快。但是她依然不能读懂希腊悲剧,如普罗米修斯。作为老一辈的提坦神,为什么要背弃自己的父神,投靠宙斯,又为什么瞒着宙斯偷盗火种给人类,受到了宙斯疯狂的惩罚。
她并没有发问于信奉宙斯的老师特里波尼安,而是在图书馆转而咨询指导自己的大孩子彼得卢斯。彼得卢斯思索了一下,从书架上取下了柏拉图的《理想国》、柏拉图与老师苏格拉底的《对话录》递给她作为回答。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希腊悲剧多拉都看不懂,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亚》她便看懂了。
希腊主帅和首领阿伽门农杀女祭神。
他的妻子为了给女儿报仇,伙同情人杀死阿伽门农,并夺取了政权。
他们的儿子俄瑞斯忒亚才十二岁,逃离家乡,发誓为父亲复仇。
等到他成年后归来,杀死母亲和母亲的情人,重夺政权,但是却被复仇女神纠缠得发了疯。
他受阿波罗指引向雅典娜寻求庇护,雅典娜安排了一场投票,指认他杀母有罪和无罪的票数是一样多的。
最后雅典娜投下关键的一票,指认他无罪。
这是一个血亲之间反复复仇的故事,难以判断谁有罪。看得多拉潸然泪下。她想起了阿卡之死。阿卡最后拒绝服药,是为了替这个家省钱,最后自己选择了死亡。托美尼和包括她在内的四个家庭成员是不是有罪,估计投票决定有罪与否也是难以决断的吧。
她哭得时候侧着身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声无息地,眼泪顺着眼睫滚落下来,滴在面颊,滚落在下巴,一滴滴落在衣服上。
彼得卢斯走近,想把找到的亚里士多德和克拉底鲁的著作也递给她,却发现她正在流泪。
她哭起来,非常脆弱,并不像在私校幼童里面称王称霸的孩子王。
深奥的希腊悲剧隐藏着法律的影子,即便众神也免不了投票决定一个人是否有罪,老师特里波尼安作为法学家所叙述的一些民事案例更贴近多拉的生活。
比如特里波尼安说起一个案例:一头牛的判决。
这也是村庄常常面临的审判。两户人家都在争一头牛的归属,都说牛是自己的?如何辩护,如何判决?
这些法学生列出了各种各样的辩护和裁决:
在牛的身上打上印记。
听两个人的辩护牛的特征。
如果不能分辨牛的归属,就将牛判为两个人共有,单日归甲方,双日归乙方。
轮到多拉,多拉是驯兽师的孩子,这个问题她有经验。
她说,牛是有灵性的。
两个人站在两旁,让牛自己选。它一定会走到经常喂养自己的人身边。
她回答完后,特里波尼安深深看了她一眼,举手为她鼓掌。因为她说的虽然不涉及法律,却贡献出了最佳答案。
这是课堂比较初级的法律适用案例,讲给十岁以下的孩子听的。
到了高级课堂,特里波尼安开始说起自雅典以来就有的审判案例。
他说了苏格拉底之死。
尽管哲学家苏格拉底并不认同城邦给自己的定的叛神和违背公序良俗的罪名,但因为审判的程序合乎正义,苏格拉底也认同以法治国,于是他喝毒药慷然赴死。
——法律是用鲜血写成而不是用墨水写成。
——法律是一种契约。
——尊重法律的统治,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
最后,特里波尼安朗诵了《理想国》和《伦理学》的句子作为结尾。
“一个国家的法律若居于次要和软弱地位,它离覆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而在一个法律是官员之主人的国家,我看到了拯救和神及于它的佑护。”——《理想国》
“我们许可的不是人的统治,而是法律的统治。”——亚里士多德《伦理学》
念完之后,多拉敏感地发现彼得卢斯正用手指敲击木桌面,这是他正在思索时的习惯。
多拉到了晚上就去排演,向每个月40个钱币的生活冲刺。哦,现在已经提升到60个钱币了。自从多拉建议把从老师那儿听来的各种审批案例改成喜剧演出,阿塔就慷慨又多给了20个钱币,并且 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学吧,念书使人聪慧。这并不是虚言。”并且给她指了一个同样泼辣大胆的叫安东尼娜的女孩做她的舞台搭档。
多拉很辛苦地挣着每个月60个钱币的时候,科弥托的初夜拍卖已经开始了。
拍卖初夜,是大竞技场内的女孩特有的传统,但是只有声名鹊起的交际花才有被拍卖的资格。
托美尼也为这个筹备了好一段时间。她询问了科弥托所有追求者的信息,并筛选了每一次给科弥托送礼物和赏赐的青年贵族名单,制作了一种甜点,并折下月桂枝编成花环,准备在大竞技场内亲自带着科弥托和多拉一一赠送。
在筹备拍卖夜的前几天,孩子们的继父阿里带回了一个消息,贵族赛奥克在看了科弥托的演出后,想买下科弥托做自己的女奴,许诺会照顾她终身,还许诺了他们夫妇一大笔钱,足够他们养老和衣食无忧。
赛奥克是传承已久的势力雄厚的大贵族,在君士坦丁堡西边的色雷斯拥有大片的土地,他年方三十,也是靠近王位的角逐者之一。帝国内能和他匹敌的贵族并不多。
想要把美貌的交际花变成自己的私有物的贵族并不在少数,但让托美尼忧虑的是:他提出这个交易,不是来和孩子们的母亲托美尼提出的,而是和孩子们的继父阿里提出——以重金循循诱导孩子们的继父,来卖掉继女。这可并不是什么光明的手段。
在拜占庭时代,帝国贵族只能通过战争和债务来吸收奴隶,或者因为犯罪,自由民被拍卖为奴隶。自由民一旦成为奴隶,就变成了个物件和工具,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的了。
托美尼并不是一个懦弱的母亲,但她还是感觉到了压力。
她非常镇定地做好糕点,带着科弥托和多拉去见赛奥克。
赛奥克在大竞技场自己的包厢里观看演出,周围围着好几个侍从。
“谢谢大人的抬爱。”她把糕点奉上,鞠了一个躬:“孩子的父亲去世前曾经嘱托过我,绝不让孩子成为奴隶。我必须遵照先夫的遗嘱行事。”
多拉抬头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赛奥克被拒绝后的不悦。
他笑容满面地看着科弥托,听到拒绝后,然后慢慢地,冰霜一点点冻结了笑容,最后竟是满面寒霜了。他并没有接过糕点,只是冷淡地撇过了头,把托美尼母女晾在那里。
这种压力一点一点侵蚀着托美尼和科弥托,双方僵持在那里。
托美尼托起糕点的手始终都稳稳的。
“托美尼,你没有儿子!”赛奥克终于开了口:“你只有三个女儿。以后驯兽人的职位并没有儿子来接替,你需要养老。与其让科弥托这么被角逐,让我成为她的庇护人不好吗?”
“大人。”托美尼冷静地开口:“科弥托确实不能成为奴隶。科弥托只是驯兽人的女儿,配不上大人这样的抬爱。”
“你以为有谁能在初夜权上开超过我的价钱?”赛奥克冷淡地说。
“那就恭候大人。”
她把糕点放在包厢的茶几上,对赛奥克行了一礼,转身就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拍下你初夜的,不能是赛奥克大人。我们不能在这个方面和他有瓜葛。”托美尼在路上慢慢说道:“一个想以阴私方法要把你变成奴隶的男人,并不是好的选择。
而且,我还听说,他也买下过其他的交际花做奴隶,把她们进献给其他贵族作为礼物。他不是一个风评好的大人。”
“姐姐有喜欢的人吗?”多拉问:“让他来拍下你的初夜,做你的庇护人。”
科弥托听到妹妹的问话,脸都红了。她支支吾吾了一下,却见托美尼也密切地关注着这个问题
的答案,脸更红了。
“能找到一位大人做自己的长期庇护者,是一件求不来的事情,这种运气并不多见。如果你有,倒是可以把初夜拍卖给他。”托美尼慢慢说:“但是现在有赛奥克大人在前面有这种表态,就难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你得罪他。如果你有情人,愿意和奥塞克大人竞价,庇护你,那倒是值得托付。”
科弥托听着脸色就黯然了下来。
她极其小声地说:“他只是一个小贵族。”
“如果他愿意站出来,我同意他做你的庇护人。”托美尼说:“如果你不能嫁给他。他又不能站出来庇护你,那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