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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 ...

  •   我承认,初来许都的时候,我对它的期待实在有些过高。我想天子新迁许都,连年战乱过后,朝政败落,此时百废待兴,可以预见,几年内各地能人奇士,必定都往这边来寻求机会。结果等我来了,我才发现,事情并不像我预想的那样发展。能人奇士固然多,但目不识丁的百姓更多,我无人引荐,虽然和天子都在一个城市里,但实际上我离他有十万八千里之远。就是退而求其次,当个乡野文人吧,周围的人,一来不认识字,二来没有替人喜替人悲的闲情逸致,在这地方,白天见鬼的几率都比把书卖出去的几率高。

      我带着我最得意的作品来,来了之后就开始写志怪奇谈,写着写着改写艳情秘史。后来一想,写这玩意,写者费心思,读者费眼。想来中山靖王刘胜,家中私藏秘戏图,民间寻常人,一生难得一见。花那么多功夫编故事,还不如干脆画出来得了,反正这些人把书买回去,也只找云翻雨覆鱼水交欢的描写看,我何必费那心思。

      因着表达直接用途明确以及价格低廉的特点,这东西甚至比我预料的还要好卖。但因为这始终是件见不得光的行当,我总在黄昏时候才出来摆摊。第一次见到郭嘉,就是在这日头将落未落的时候。他大概住在附近,每天都从这里经过。他属于很显眼的那一类人,至少和身旁形形色色的路人都不太一样——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行动很有些猫的情态。听到什么异动,目光往动静来源瞥一眼,看完就收回,一刻也不多停留。他只在我第一次出来摆摊的时候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在他那里,我这个每天都在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位置的摊子,就和环境成了一体。

      要不是某天,旁边摊子的人不小心把他卖的陶盘陶碗打翻了,这一辈子,我和郭嘉都只会停留在每天擦肩而过的关系上。那时候我这边哐当一声脆响,引得经过的猫本能地往我这里瞥了一眼。正好前一天晚上,本画师突发奇想,大笔一挥,画了张人物特大的春宫图,我还特意把它放在整叠画的最上面,招徕客人。我分明望见猫的目光往我这边一扫,之后他终于发现了我摆在最上面的特大春画,他的目光破天荒地在画上停留了片刻,之后他看向我。说实话,我在这里摆了半个月的摊,这张老脸早就不要了,见他看我,我还把画拿起来,热情地招呼他过来看看。

      自此之后他每天经过,都会过来翻一翻。一般人买的时候都有些鬼鬼祟祟的,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一张,付过钱,把画揣进怀里就走,明明周围没有人,也像是怕人看见一般。他倒是十分坦荡。他总是来到摊子前面,蹲下,一张一张翻,在一叠画里挑出最喜欢的一张买走。他自己不知道,其实后面常有经过的人,用古怪的目光看他。但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态,总让我觉得,就算现在光天白日,就算周围人来人往,他来到这里,依然会像现在这样,旁若无人地一张张挑。

      时间久了,我和他算是互相认识。我们偶尔会聊两句,他会将他挑好的画摊开放在我面前,和我说,哪里不太合理,哪里怎么怎么画更好看。我心高气傲,对于别人的意见总是爱听不听,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有见地的人。有时候我听了,回去想起来,按着他说的改一改,似乎真有改进。

      从前画春图这事于我,单纯是谋生的手段,随便画画,能卖就行。但自从他来了,我不自觉地就想多用些心。我会把我最满意的一张藏在最底下——因为只有他会一张张翻到最后;渐渐也会有些不怎么像春图的春图——花树下的石头,石头下交叠的手,手旁边散落的花瓣。某天我心血来潮,画了一个女刺客和她所听命的年轻君王。她跪坐在他身上,青丝挽起,衣裙委地,画面里只看见她光裸的后背,她修长的手,和指尖下君王半敞的胸膛。整幅画里最出彩的地方是刺客背上的刺青——那是一只凤鸟,凤冠倚在颈上,双翼半展,凤尾上长长的翎羽顺着背脊向下,直至腰间半褪的衣裙中,隐没不见。我花了好几个夜晚,就着昏暗的烛光,一根根描绘她背上凤鸟的羽毛。完成的时候天已大亮,我把笔一扔,瘫在地上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连忙收拾东西出去。

      我这次甚至没舍得把那幅凤鸟图藏在最底下,我把它叠好,藏在自己身上。我就等着他来。
      结果这天不知道怎的,他居然没来。我等了好多天就等这一刻,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我今天非等到他不可。日渐西斜,后来天都黑了,街道旁边宅子门口点起了灯,我看着灯光下自己的影子发呆。毕竟好几天没怎么睡觉,看着看着我就乏了,没多久我就歪在台阶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朦朦胧胧看见灯下有人。他背光站着,只看得个轮廓。我没看清他的脸,但认出了他的声音。

      他说,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大喜过望,我说你来啦!我从地上爬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个位置。我说你快过来。

      他在我旁边坐下。我从怀里摸出那幅画,他接过去,在膝上摊开。这里只有人家府门前的两盏灯笼照明,灯光昏暗,他仔细看了好久。我问他怎样,他说凤鸟画得好,最喜欢这根伸进衣裙里的尾羽。我说是吧是吧,这破鸟我画了一夜,但就这尾羽我画了三夜,你真有眼光。但他想了想,说这画好是好,但有个地方不对。

      我忙问哪里不对。

      他手指移到床边,他说你看,她的面纱和佩剑都在地上。这两样都是刺客最重要的东西,她怎么能把它们随便丢在地上?旁边就画着案几,把它们放在上面,才显得她是个顶尖的刺客。

      我听完,细细思忖,好像确是如此。我看着画里落在地上的面纱和佩剑,不知怎的,目光跑到了他的手上。那分明是属于文士的手,皮肤很白,手指修长,因为常年握笔,远端的指节微微有些变形。

      见我不说话,他侧过脸来问我:“是不是这样?”

      “很对,不枉我等了你大半个晚上。”

      平时我很少这样直接肯定别人的批评意见,有没有道理或是我听没听进去,和我在不在嘴上肯定别人,是两回事。这大抵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心又直接地表示同意,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我也难得见他笑一次。是真难得,总像猫一样,能说一句绝不说两句而且说完就掉头走的人,竟然
      笑了。我望着他的侧脸,不知怎的,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

      被我突然一问,他并不惊讶,只是偏过头来,也看着我。“郭嘉。”他回答。

      “诶诶,好像听过,是那个——”

      “司空军祭酒,郭嘉。”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这里等他。他来的时间不定,或早或晚,他从不说为什么,我也没问过,等就是了。我初时觉得他是个聪明、有眼光,并且讲道理的人,但熟识之后,他就原形毕露了。一开始他给我提意见,说的是“我觉得……,因为……”,后来就变成了“我觉得……”,没有因为。

      我非要他给出个说法。

      他理直气壮,十分野蛮:“因为我喜欢。”

      这天他又给我画的东西挑刺,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轮之后,我总结了一下他的话,问他是不是这样。他说对。我说这样吧,你也别折腾我这幅画了,你想这样,我干脆按你说的,给你画一个好了。他惊喜地说好哇。我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我说指定人物内容,加钱。

      所以后来就变成了他提要求,我给他画。他的想法和他本人一样不着边际天马行空,但被他挑刺挑得多了,不知不觉地,我竟能很轻易地从他长一句短一句深一笔浅一笔的描述里找到他想要的,确切的那幅画面。他说“沙盘”,我知道他想要的是营中寻欢,淋漓香汗、如玉肌肤,和粘在皮肤上的粗粝沙子。他说“鞋”,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一架屏风,屏风后面人影不见,只见得一双玉足伸出屏风之外。欢愉之下,那双脚脚尖绷直,丝履犹在脚上,鞋跟已经悬空,鞋头还挂在脚尖。只不过有些时候,他的要求实在太过离谱,我很难忍住质疑他的冲动。

      “郭奉孝,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觉得这不太对吗?你和我说,这是个女诗人,然后你让她躺在案几上,左边腿伸直脚踩在地上,右边腿举起来架到人肩上,”我几笔勾出个草图,摊开给他看,“绝世舞姬貂蝉,骨头那么软一个人,你把她找来,让她这么摆着,她都做不到。你让一个写诗的这么干,合理吗?”

      “是你说的,‘指定人物内容,加钱’,我加了,你画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不是,你得讲讲道理……”

      他打断我的话:“不讲。”

      最后肯定是我屈服了。我说我是个守信用的人,你加钱了你说什么我都照着画。但我画了,不代表我认同了你的话。刚刚我说的话,我是不会收回的。你哪天拉个写诗的过来,让她摆摆试试,她要做得到,你过来找我。他还笑!

      尽管我跟他老是因为这些细节辩个天昏地暗,尽管我老是拿“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怼他,否定他的专业水平并且让他赶紧给我闭嘴,但在我心里,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我早就把他当成了我难得的一个知音。慢慢地我会拿我写的东西给他看,艳情秘史、志怪奇谈、任侠刺客……种种种种。后来连一些我很喜欢,但心里清楚绝对卖不出去的,隐晦诡秘的文字,也拿出来给他。他并不常认同我的看法,我也经常毫不留情地反驳他,但我心里清楚,我把他当成知音,我之于他,也是如此。他能从我的文字里找出我埋藏在字里行间的深意,我也能从他没完没了的挑刺里听出他对我的认可。他很烦是真的,但跟他相处起来很快乐,也是真的。

      我自问是个坦荡、平正、从不耽于私情的人,尽管郭嘉是个强词夺理、粗鲁野蛮、恃才傲物的家伙,我还是得由衷地说一句,他是个聪明的人,我很欣赏他。给他看我写的故事,故事提到他熟悉的领域时,他会耐心地给我讲解。当今天下十三州,地图刻在他心里。随便找片沙地,他就能把完整的地图画出来,精细到每一处重要的山川湖泊。至于我们所在的许都,乃至北方诸州,他连哪里有关隘,哪里有特殊的城防工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说荆州乃兵书所说通衢之地,所以争夺荆州,是争夺天下的首要一步。他说江东关口在于合淝,扼住合淝,江东人就不能北上。他还说汉中是益州的门户,占住汉中,益州养兵再多,都不敢轻易北伐。他还学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机巧、算学、辩术……他说他除了行军战略,学得最好的就是辩术。他说他家里藏着他手抄的《公孙龙子》,还问我看不看。我说哦,公孙龙,我知道,就是非得说白马非马那个人是吗?难怪你胡说八道的本事这么高,原来都是从他身上学的。我和他的辩论发展到后期,已经到了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地步。听我这么说,他说你骂公孙龙,我就骂庄周了。我说你爱骂骂,庄子言:“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我不跟你这种诡辩之人吵。

      某天夜里,我和他又坐在路边聊天。我似乎感觉天上有什么光亮闪过,于是我抬头看。一枚白色的星子在黑色的天上划过,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我拉他袖子:“快看,星陨!”他循着我指的方向看,看完他说:“是星孛,星陨哪有这么慢的?过两个时辰你抬头再看它,它还在呢。”我说,长庚著天寓意兵起,荧惑守心则有大凶,那夜见星孛寓意什么?他说他不知道,并且让我大声点喊,问问天上的星孛。我说我认真问你呢。他说好吧,那得看它从哪里起,沿哪里走,往哪里去。

      然后他认真地给我讲了好久的天象。我听完之后说,不得了,郭奉孝,你连观星都会。他说懂一些吧。见我这次好像真在夸他,他眼里现出些小孩子似的洋洋得意。

      “我还会卜筮呢,”他看我,“怎样,你要不要起一卦?”

      我当然说要。临时起卦,手上什么都没有。他伸手把自己发髻上的头巾解了下来,在地上铺开。他用手掌将地上的头巾展平,而我看着他。夜里总是有风,他把头巾扯了,几缕乱发垂在额前,风来了动一动,风走了又停住。我就看着他这几缕头发,看他的额头,看他的眉眼。我忽然想,这人真有意思,满腹经纶,一嘴胡话。我看得入神,他忽然抬头,我惊得心都跳出来,只能仓皇应对他的目光。

      “你还没说呢,”他看我,“你要算什么?”

      我那一刻什么都想不到。除了他,我什么都想不到。任何人在这个时刻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他的名字。

      但我当然是把这荒唐的答案憋住了。“算算我自己吧,近来倒霉得很,算算之后会不会好一些。”我说。

      他从怀里摸出一串小钱,往地上摊着的头巾上一撒。我看着这散落的铜钱,等待着他的答案。但他忽然说:“我不能给你算。”

      “为什么?”

      他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因为你说谎了。”

      因有他的存在,我翻出了好多年前我未完成的书稿。那是我最钟爱的一部书稿,讲的是先秦诸子群星闪耀,一看就是卖不出去的题材。我将它翻出来,将故事从头到尾重新捋了一遍,之后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写,终于将它完成。我将书稿交到他手里时,很有些不同于平时的郑重。之后每天夜里我都在老地方等他——只是那段时间他好像很忙,总在很晚很晚,我离开之后才回来。大抵过了半个月,我才终于等到他经过。他分明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像只病恹恹毛色暗淡瘦骨嶙峋的猫,心不在焉地经过。

      我赶紧喊住他。

      “你来啦!”我爬起来,迎上去,见他懒懒地看我,我问:“你这半个月都做什么去了,怎么成这样了?”

      “还不得问你,”他说,“这些日子事务繁忙,回去还得看你的道墨法大战孔老头及其门生,乏得很。”

      我听他提到我那篇书稿,连说话声音都跟着心绪扬起来:“你看了?看到哪里了?”

      “看完了。”

      “怎样?”

      尽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对旁人的评价报以太高的期望。但我实在忍不住。至少对他,我忍不住。这么久以来的辛劳,乃至这半个月漫长的等待,将我对他接下来的话的期待,垒到了不周山那么高。我殷切地看着他,而他“嗯”了一声,开始思索。想了一会儿,他看向我。

      “一般吧,”他说,“还是那些鬼鬼怪怪的比较好。”

      那一刻我觉得脚下的地面被撤走了,霎时落空,落空,所有的盼望和期待都落了空。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绞在心上,它收紧,那细微的刺痛顺着经脉一丝丝地爬满全身。我从未这么失落过,之前怀着许多梦想刚来许都,最后沦落到支个摊子卖些不入流的秘戏图,躲躲藏藏,总活在夜晚,只能看日头西沉天色渐暗,连那时候,我都不曾这般失落过。我觉着我整个人都垮塌下去,虽然人还站着,可连骨头都散了。我竟在他面前就哭起来,越哭越凶,最后竟至于止不住的地步。

      他也没想到我会这样,他忙拉着我:“骗你的,骗你的!”

      我还哭。

      “你怎么就信了,要是写得那么坏,我怎么会看?睡觉不好么?”

      我抬头看他一眼。

      “谁要跟你开这种玩笑,”我说,“你说实话!”

      “好,我说实话。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不骗人?”

      “不骗人。”

      “真的?”

      “真的。”

      灯光昏暗,我眼里满是泪水,他的轮廓在我眼前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唯一确切的是,他站得比平时近。比从前的每一个晚上都要近。

      他的语气分外的温柔,温柔得不像是过往那么多个夜晚里老跟我辩个你死我活的他。

      “真的,我很喜欢。”他说,“我很喜欢你。”

      ……

      到后来,我寻思起这事,才察觉,也许他喜欢我,是很早之前就开始的事。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这一点。从他手里赚钱可不容易,他不仅要定制画面,甚至要选择主角和故事背景。他从好久之前开始,就要我画诗人画师小说家。我说我发现你特别好这口,你这人真奇怪。他说你画就是了,你管我好哪口。我想了想,恍然大悟说,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以前看上了哪个琴棋书画精通的大家闺秀,人家不搭理你,你非得弥补一下这个遗憾不可?他横我一眼,说你真能编。

      后来不知道哪一天,他想起来上次我要他讲道理的事。他说你让我找个诗人试试,你也差不多算诗人了,要不要试试?我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单纯中了他的邪,我竟然同意了。结果是我把右边腿崴了,整整三天腿都伸不直,走路一瘸一拐。而他信口雌黄说我无理取闹跟他发大小姐脾气,非要踹他,结果把自己腿崴了。我还不能辩白!

      再后来,我随着他东征西战,战场实在凶险,而战场上的他,和平日里没句正经话的他,全然是两个人。他在阵外指挥,总嫌太慢,好几次入阵参战。有一次他好久没回来,我每一分每一刻都煎熬着,等了整整一夜,才等到他回来。他肯定又入阵了,因为我看到他脸上颈上都是血,不知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我说你不怕死么!他争辩说入阵也许死,输了必定死,为什么不赌一把?我说你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什么吗?那时我说人活一世,但求肆意,朝闻道,夕死可矣。你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活得好不如活得久。赖在这世上死活不走,才能见到更多的风光。原来你又骗我!他不说话了。

      战事平息,凯旋以后,我和他又谈到生死。我问他,要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样?他想了想,说,大概不怎么样,原来怎么过,之后也怎么过。只是每天夜里会想起,难过一阵。说完他反问我,要是他死了,我会怎么样。我说那我就去尚书台抄一辈子文书。他骂我,说难怪你老是提到荀彧,还总是文若文若地喊他,你一天天的就是觉得他好看!我说你怎么跟祢衡一样,他何止好看?他不理我了。他平时老说我女人就是气度小,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气半天。结果那天,我为我一句玩笑话哄了他一晚上。

      再再后来,我和他难得地寻了一个空闲日子,到许都城外踏青。我和他登上城外那座小土山,我们两个人坐在山上,看山下风光。他带了支竹笛出来,不得不说,他这笛子吹得实在坏,要不是嫁了给他,感情上有容忍的义务,我早就甩袖子走了。听他一曲吹罢,我抚掌喊好。我说,我在你这笛声里听到了风。他惊喜地看我,有些沾沾自喜,说果然我吹得还不错。我说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那笛子吹得方圆十里鸟兽不敢靠近。我知道你吹的是风,纯粹是因为我了解你。他疑惑地问,我跟风怎么了?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就会想到风,好像你的眼里,有像风一样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你和风一样自由,坦荡,和风一样无拘无束,无所掩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觉得天地广阔,岁月很长。先秦诸子里,我最喜欢庄子。《南华经》里,我最喜欢《逍遥游》一篇。从前我想变成庄子笔下的鲲,无穷深海,任我潜游。后来我想,海有什么好,一千里之下的海底,昏暗又沉重。还是鹏好,苍穹之下,任意翱翔,无边无际,无可羁绁。长空飞行之际,还可以听风放声高歌,听风低吟浅唱。他看着我,神情难得地庄重。他伸手覆过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他说,要是早两年认识你就好了,我还能带你看看真正的风。我笑他。

      我说,我们这不就在风里吗?

      我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他也闭上眼。风一直在走,它从身后沙沙微响着的林子里走来,在我们身边走过,缓缓地走进我们前方无尽的深空。四周是风的声音。风在跳跃,风在招展。风在扑腾,风在浮动。我和他宛然成了乘风而行的列子,成了风,轻盈敞亮,自由自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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