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番外十 ...
-
自从那天的大胆尝试后，季伯裘便成为了顾家的早报专属负责人。
佣人和大少爷汇报了这事，不着声色给大少爷上眼药，勤大少爷在他这买报。顾大少爷觉得这报童挺机灵的，便当作做善事，帮衬一下他的工作，大手笔的直接给一毛钱算了。
季伯裘便投桃报李的只收一半钱，盛下的给佣人。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每天早上季伯裘骑自行车来公馆处送报的情况。
这让他多了机会和顾家小姐见面。
在近一个星期的相处后，季伯裘才知道少女的名字。
顾嫚。
那天他如往常般在心里描摹少女的容貌，好好藏在心中。这是他每天最高兴的时刻，从市中一直到城郊的路，虽然短暂，却是他每天最幸福的时刻，是少女的笑容给他每天奋斗的意义。
尽管再喜欢少女，可少年却从不主动和她说话，像这样美好的姑娘，决不是他可以指染的，人家的一家房间已经比他的小破房大上两三倍。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只个一分钱的卖报小哥，而她却是千金小姐。一如他们俩人的差距，他是地下挣扎求生的凡人，她却是高在云端的无忧无虑的小仙女。那白墙、那阳台，无形地诉说了他们间的距离和阶级。
如天上的明月般，能被她的光芒照耀到，他已经很满足了。
季伯裘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已经足够了，今天也能看到她。
正推着车走时，阳台上的少女叫停了他︰“喂！小哥！”
少年忍不住回头，少女眉眼弯弯的笑道︰“我叫顾嫚，你呢？”
季伯裘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询问，心里炸开了花，整个人像傻子一样的站着，愣愣的看向顾嫚，少女对他笑，眼里藏了星星。
顾嫚。
天上的顾嫚。
季伯裘忍住心中的期待。
他告诉自己。她在只是好奇，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里酸酸涩涩的。
“小哥呀？该你告诉我了。”少女歪歪头。
少年狼狈地别开眼，看向一旁的土路，抓紧自行车把手，闷声道︰“季伯裘。”
女少笑道，“噢！季伯裘，很好听的名字噢！”
我很喜欢。
季伯裘猛地抬头，刚好看到顾嫚对他那弯起的小月牙儿，比以前还要好看，真诚又真摰，还带着点得到回应后的满足。
酸涩悄咪咪地变得有点甜了。
“那、季小哥，明天见噢！我等你啦！”
“…嗯。”少年红着耳朵骑车离开。
心脏跳得要飞走了，身体暖烘烘的，全身发热。
许是骑车有点太快了。
少年如是想。
.
除了第一天的早报外，之后每天的，顾嫚都有给他钱。
早上他等顾嫚醒来，把早报抛上去，再听她分享些琐碎小事。等下午顾嫚在女子学堂时，他趁有空便跑到外面等她放学，她再把早报的钱交给他。
那学堂建得庄严华丽，是当时市内最好的女子学校之一，听说是所有城内的富家千金上学读书的地方，每一个千金大小姐的父母的名字都是在早报上出现的大人物。
季伯裘自然不敢进去，不说他能不能进去，就是他能，他也不会进去，像他这种人，被人看到和顾嫚在一起是会败坏对方的名声的。
他只能站在学校后门旁的围墙等。
在女子学校放学前，有一小节的运动课，只半个小时，之后就下课，每当少年站在围墙后等待时，总能听到不同女生的嬉笑声。
季伯裘背靠着墙，垂下眼帘看向自己洗得发白的布鞋。
上面沾了些土，他每天在城内来回的跑，早上擦得再干净的鞋也会脏，他看了一会，试图去分辨那些尘土的来源。
有早上的被水濺到的，有中午在茶馆沾到的，更多的是在泥路上蹭到的。
他盯着看了一会，还是擦了。
然后他直起身子。
围墙后开始有少女们的嬉笑声，都是嬉笑玩耍的声音。
季伯裘眼睛盯向自己的鞋，耳朵却是仔细聆听，努力去分辨哪一道声音是顾嫚的。
在一堆吱吱喳喳吵吵闹闹如小鸟歌唱大会的少女堆中，他总能听出哪个是顾嫚。
她的声音最好听。
她常常笑，是所有女生中最活泼可爱的一个。
“顾嫚！你的球又掉了！你要向左边走呀！左边不是右边！顾嫚！你太慢了，都挥空了！你会不会打球？”一道声音愤怒道。
好粗鲁。
“哎呀？我还以为我挥到了呢！”少女娇憨的回答。
声音中没有一点不耐，还是那样的活泼。是他每天习惯的声音，很好听。
“你每次都这样说，却每次挥空了！顾嫚！你是不是故意的？哪有像你这样打球的，左右东西正跑的相反！这球我不打了！”女声娇蛮的有点尖锐。
“哎呀~阿媃别气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别气嘛，只有阿媃会和我打球了，来嘛。原谅阿嫚嘛，阿嫚会好好打球的。”少女娇娇滴滴的哀求。
那声音婉转清脆，像是季伯裘听过的山上的小百灵一样。
少年红了耳朵，放在口袋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磨擦在一走。
阿嫚…
甜的腻。
“……那你给我好好接球。”女声有气无力道。
“好耶！”少女高兴的跳了起来，软软腻腻的声音像小百灵啼叫。
好耶。
墙外少年也跟着弯起嘴角，盛夏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照得这个穷困的卖报少年闪闪发光，终于有一次，他笑容能像抺了被蜜浸了一样令人高兴。
“阿媃最好了，谢谢阿媃。”少女悦愉地笑道，声音脆生生的。
季伯裘觉得比小百灵要更好听，不，应该是世上再也没有一只小鸟儿的歌声能要比顾嫚的软语更好听。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耻，却又停不了。
双脚像是有自己想法般的，每天风雨不行跑到围墙外。顾公馆的墙，学堂的墙，他似乎永远都只能隔着墙看她，听着她的话。
那围墙内外，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世界。
终有一天，顾嫚会到一道新的墙内。
从此，他就再也没法跑到墙后去看她了。
少年心里沉甸甸的。
一分钱。
季伯裘悄悄在心里提醒自己，他只是来取一分钱的。
他对顾嫚而言，只是一分钱的关系。
他和街上随时便一个报童没分别。这不由得令他有点沮丧。
算了。能和顾嫚这样的大小姐有点交流已经足够了。不能再想。
少年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把心事放下，他走到一旁的小门。学堂后有一道小门，是给学堂内打扫清洁的工人出入的，他不便在前门见顾嫚。
太多人了，风险有点大。顾嫚于是便告诉他到后等着，从小门给他的钱。
那小门已经打了一道缝。从门后探出了一个黑亮的脑袋，小猫儿一样的。
季伯裘忍住向上的嘴角，步伐加快。
“来了。”
“呀？季小哥！你到了啦！”少女转过身子，惊喜看向眼前人。
少年看向对面的女生，眼中一抺温柔飞速闪过︰“嗯。”
“那个，这是今天的一分钱啦！”少女笑盈盈地从口袋中掏出块精细刺绣的
手帕，上面绣着花卉的图案。橙色的，很好看。
小小的一分钱硬币被手帕包着，少女把手帕打开，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打开个什么珍宝一样。事实却是，光她那块手工刺绣的手帕就值了好张票子了，用来包着一分钱的硬币，有点奢侈了。
“给你，季小哥。”少女向他伸出手。
少年首先看到的是顾嫚手腕上的紫翡翠，温润且晶莹，把她那截皓腕衬得像更加的白晢细腻了。在下午的日光照射下，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手腕和手镯哪个更好看，像是艺术品一样的。
季伯裘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手镯，早上还没有的。
少年默默接过躺在帕子上的钱。他感觉那硬币是香的，被手帕包办得都沾染上顾嫚的香味。
心脏跳快了几分。
“谢谢。”少年紧紧抓住手中的硬币。
“嗯，是说，季小哥今天也要先走吗？”少女头问道。
他已经花了半个小时在外面的等待了，早点离开他才能回去茶馆帮忙。早多一分一秒，他都赚到更多，这对他而言很重要。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大脑如是说。
她的期待我无法拒绝。心脏如是说。
尽管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顾嫚在一起，他对少女的感情也只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美梦，终有一天会醒过来。可季伯裘还是忍不住的陷了下去，明明早点离开会更好，但他做不到。
他就是这样的讨厌，在顾嫚看不到的地方迷恋她、想念她，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痴心妄想的人。
季伯裘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恶心。
少年眼睫颤了颤，轻道︰“…今天不急。”
顾嫚轻快道︰“噢，那就太好了！”
骗你的。
“季小哥呀，我和你说哦。今天上课可真的累死我了，今天学的法兰西语呀，说得我舌头都打结了。哎呀，都怪大哥了，学了英语还不够，还有那什么法兰西语要学的，好难哦。”少女皱起鼻子，表示不满。
季伯裘安静听着。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却是无比的耐性，眼神专注又认真。他珍惜每一次和她相处的时间。
“还有呐，我今天还打球了~和阿媃呢～”少女的烦恼很快被其他事情冲走了，又欢欢喜喜地说上那么令她感到愉悦的事。
想到刚才听到的对话，季伯裘唇角微微勾起。
他知道。
少年柔声道：“嗯？”
得到回应的顾嫚更是急不及待的分享，她的笑靥给季伯裘送来了春天：“嗯嗯！是的！今天有我喜欢的网球课了呀~我和学堂的女生一起打球了，叫阿媃呢，我打得可差了！她真好，没有嫌弃我~”
少女笑了。少年也跟着笑了。
那是爱情的萌芽的声音。
早春的阳光格外柔和，照到两人身上，替青春年少的两人镀上一层金光。那模样，那气氛，是少年人独有的生机勃勃，朝气洋洋。
小门乖巧又安静，悄悄把高耸洁白的冷酷的围墙打断。
小门内外的少年少女，不经意间在彼此心房里，种下纯洁的爱情种子。
后来的一天。
少女终于勇敢地捉起少年的手，惹得少年红了脸。
他们在阳台上认识了彼此，再带着满腔的思念藏在心中，直到再次在小门间见面，才分享这不能被人所知的感情。
.
每天过来送报的少年都会偷偷跑到围墙外，和顾家唯一的姑娘见面说话。
顾家人一直都没发现。
顾嫚很喜欢那个来送报的小哥，她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
尽管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怎么主动和她说话。可她知道，对方是个很好的人，每次她说话时，小哥都会认真的看向自己，眼神专注又柔和，每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好都觉得自己心跳加快。
她最喜欢季伯裘的眉眼。
少年有一双极好看的眼。他眉毛粗且长，眉骨像山峰一样凌厉，充满英气，是她能想像出的最好看的眉形了，像她听爹爹说的，那些厉害的军官一样，光一双眉眼，就可以看穿人了。不过她觉得季伯裘不会是那些人。
他眼窝深，眼睛大而有神，每次他看向自己，顾嫚都觉得她被那双眼深情的眼给包围了。她好像对他很重要似的。
明明是生来一副英姿勃发，少年得意的矜骄之相，可季伯裘却是一身沉默忧郁的气度。那深情的眼，除了有她，偶尔还有些莫名的悲哀。
她想知道，是什么让他流露出这种眼神。
这样矛盾的，好皮囊和深沉的气质交杂在一起的人。季伯裘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似高雅的文艺青年让人难以理解、又不似富家子弟的自以为是、虽然身在市井，身上却也没有普通人为庸碌的市井气。
好似季伯裘就是没所欲求的一个人，总是悄悄地出现在她身旁。给她送来早报就离开，中午来听她说完话就走。这种独一无二的、神秘的感觉让顾嫚无法拒绝。
“季伯裘…”少女在床上念着少年的名字。心里想得发疼。
床边，刺绣精致的手手帕包裹着一分钱硬币。
少女安然进入梦间。梦里，她和那人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
她知道她喜欢上了那个每天早上都在等他的小哥。少女把喜欢放在心中，鼓起勇气，直接把一分硬币直接放到少年手中，连同那一分钱，还有就是她的手和她的满腔欢喜。
少年红了脸。没犹豫多久，就轻轻地回握。
她知道，她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了，没有鲜花，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有两颗在小门间交流的真心。
这是她的意中人。
不是什么富商、军阀。
只是一个、卖一分钱的早报的少年郎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番外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