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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元宁 ...

  •   我有一个秘密。
      我憎恶整个世界,却深爱着元夕,我的阿姐。
      我生来双目有疾,身体不佳,这在武将世家的元氏一族里天生就被嫌弃忽视。
      我自小就孤身一人,父母不爱,亲族不怜,同龄不喜,没人在乎我,我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铺天盖地的嘲弄与叹息。
      我无法识字,更练不了武,活的悲哀又绝望,直到那声“阿宁”的呼唤,我的世界里才多了一点色彩。
      那时,我警惕的问她:“你是谁?”
      她嬉笑着回我:“我叫元夕,你可以唤我阿姐。”
      听着是很嚣张的语气,可我竟神奇地不觉得厌恶,还听话的叫了她“阿姐”。
      我是听过元夕这个名字的,自我有记忆以来,族中长辈的口中总是挂着这么一位天之骄子。
      他们说,只可惜她是个女孩,不然便能继任她父亲—柱国大将军的位子。
      族中其他孩子,男的被教育不如她武功高强,女的被比较不如她文采斐然。
      孩子的嫉妒心来的简单又直接,于是便一起默契的疏远她。
      我还听过他们在背地里骂她来着,虽说都是些儿戏话,可那时同为孩童的我听得十分认真。
      我不讨厌她,因为她即使再优秀,也要跟我一样被疏远,被孤立。
      我黑暗的世界里迫切的需要拉人入伙,于是我回应她,准备接近她,想大发慈悲一次让她拥有我这个朋友。
      我以为,她跟我是同类。
      可她下一刻就告诉我,她与我截然不同。
      “我就说吧,他看起来就很乖。”
      这话明显不是对我说的。
      而紧接着便是另一个男声的响起。
      “行,愿赌服输,这次要我跑腿做什么?”那个男生说话没有半点不情愿,语气里还带着些宠溺的口吻。
      “那今天就买三支糖串吧。”
      过了片刻,元夕将一只糖串塞我手里,跟我说:“很甜的,尝尝?”
      我并不喜欢甜食,跟她说过以后,她又告诉我:“吃甜食心情会变好,我以前也不喜欢甜食,糖串老板就这么告诉我的,我尝了之后确实如此,你也试试?”
      那是他要做生意才这么跟你说的。
      我心里腹诽,周围瞬间安静了起来,连空气都凝滞了,我突然意识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气氛很是尴尬,我却并未道歉,只将手中糖串往嘴里送,入口酸甜,吃到第二口时,我听到她放松的笑了一下。
      我想,那糖串老板说的也不无道理,吃了心情确实会变好。
      ——
      后来,我的身边多了两个人,我的世界多了一种色彩。
      元夕形容过,红色是鲜艳夺目的,比如糖串,又如鲜血,我觉着鲜艳夺目这词应当更适合形容她,红色像她。
      我常常央着她给我读书,教我习武,给我买糖串,她一一应下,从无辩驳。
      我从她的口中去了解这世界,可我始终觉得,就算整个世界加起来都及不上她半分美好。
      她对我百依百顺,宠溺非常,旁人调笑她将我养的越发娇蛮,她却说我这样很好。
      我越来越依赖她,也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她对我的好,却不敢去想她终究会离开我。
      十三岁那年,元夕陪她父亲回京,自此居于京城,再没回来。
      我不甘心的日日在怀城城门口等她,却连一封信都没能等来。
      十四岁那年,有位神医游历到怀城治好了我的眼睛,得见光明的我瞒着所有人独身去了京城。
      与元夕相隔一年的重逢让我感到欣喜万分,她从前的跟屁虫,那个叫习瑞的小孩也已经离开,我以为我终于可以独自拥有元夕的所有关爱与在乎。
      可是,她身边又多了一个要照顾的人,那人比我的童年要悲惨许多,也比我要愚笨数倍,我本应该以胜者自居给予他同情,可是,胜者从来都不是我。
      那个住在冷宫里的废物,那个不受宠的三皇子,那个在我与阿姐分别一年的时间里独占着她所有目光的人,更像是个胜者。
      我讨厌他。
      我讨厌所有跟我抢阿姐的人。
      习瑞也好,肖仪景也罢,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得阿姐侧目?
      习瑞那个傻子以前还故意让我知道阿姐是个虚伪的人,可他不了解我。
      于我而言,就算阿姐从未付出过真心,就算她对任何人都虚情假意,只要她不抛下我,只要她还是我的阿姐,我就愿意成为她演戏的对手。
      ——
      十五岁那年,我去了边疆,彼时战火不休,我结识了一位名叫朴涛的北蛮人。
      他擅长侍弄花草,且酷爱诗词歌赋,与我很是聊得来。
      我起初不知道朴涛就是当时的北蛮太子,只觉得他在某些方面很像元夕。
      他和元夕有着同一个梦想。
      他们都希望世界和平,人间皆安。
      他很像绿色,随和简单,宽容大度,却有些平庸。
      他说他的愿望是世上再无战乱,然而他的才能并不出众,他的武力也并不强大,他没有改变这世界的能力。
      这一点元夕跟他完全相反。
      我的阿姐是有着改变世界的能力的,并且她也在努力去做到。
      我骄傲的跟他提起阿姐,他告诉我他的胞弟也是一位文武双全,天下无二的人。
      于是,我因他结识朴滔,也得知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本来我与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北蛮犯我大梁,元夕正与他们作战,我不该同他们有过多接触。
      可是,他们隐瞒身份和元夕有了来往。
      我担心他们图谋不轨,便留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
      经我观察多时,发现他们并没有要害阿姐的意思,这才收了戒备。
      阿姐待他们极好,给他们庆贺生辰,教他们种植月季,喝酒聊天,他们俨然朋友一般。
      ——
      十六岁那年,我回京考取状元,得到朝廷重用,人人赞我少年英才,嫉我博学多识,就连当朝丞相也十分赏识我。
      得益于阿姐举荐,我拜丞相门下,入朝为官,手握权势。
      我处事圆滑,八面玲珑,在所有人面前装的乖巧懂事,我发誓绝不让自己再被孤立。
      十七岁那年,我在京都听闻朴涛被杀,动手的人是元夕。
      我以为阿姐当他们是朋友,朴滔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我的阿姐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前一日可以对你笑脸相对,转天就能用手中兵刃夺你性命。
      我从来都知道阿姐心狠,只是我没想到,她连朋友都能轻易杀害。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在阿姐眼里啊,谁都可以利用,谁都可以杀害。
      所以阿姐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的梦想,她必须要做到!
      我如今身居高位,我已经可以帮她,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可世事无常,总叫我不能如愿。
      她凯旋还朝,欢宴上,我看着她跪在先帝面前,听着她违心的说想要嫁给三皇子肖仪景。
      那一刻我知道,她再也不能做那个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少女元夕,她会变成千万个后宅院里眼界狭窄、心机深沉的女人之一。
      可她明明豪言壮志,说她要天下一统,说她要家国长安,说她要女子为官。
      她有那么多要做的事,却再也不能触碰。
      可惜她坚持了十八年的梦想,却因被困囚笼,落了一地赤羽。
      ——
      那个和阿姐一直有书信往来的人根本就不重要,也就习瑞和肖仪景这两个笨蛋会在这种事情上多加留意。
      那个人和阿姐不曾向对方表明身份,也不曾去探知对方行事踪迹,显然她们没想相遇。
      只要真正的“X”永远不出现,阿姐的“X”可以是任何人,贩夫走卒,囚犯死尸,全无所谓。
      只要我算计得当,那人永远也不会出现在阿姐面前。
      可人算终究抵不过天算,肖仪景那个蠢货,居然将那个人带到了阿姐身边。
      因为紫芙的出现,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治好我眼睛的神医就是宣佳,她也是阿姐书信往来十多年的“X”。
      真正的“X”善良温柔,睿智大方,蓝色像极了她。
      我不得不承认,无论身形相貌,地位性格,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配得上阿姐。
      所以阿姐爱上她,我并不意外。
      可阿姐不该被困。
      身体被困,我可以解救,可心若是被困,就算真正的神明出现,也没法子帮她。
      所以,她们必须分开。
      ——
      宣佳以为她给的假情报是误拿错的真情报,她以为她给陈安下的毒被误投入河水之中,所以才引发了怀城全城疫病缠身。
      她不会知道,其实是我调换成了真正的军事机密,更是我故意将她的毒下在全城的供应水内。
      这些事除了我,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更遑论后来探知这段过往真相的人呢。
      元夕是那么爱着大梁,我就不信,叛国加投毒,这样的宣佳,她还会喜欢。
      果然,她们吵架了。
      她们吵得好生厉害,元夕就连宣佳的侍女也赶走了,近半个月她们再无往来。
      可这却是一场演给我看的戏码。
      就为在我得意洋洋、放松警惕时救回丞相夫人。
      她们之间多么默契啊。
      一直都是这样的。
      在当年元氏覆灭时,在所有人都刻意欺瞒她时,只有宣佳不远千里去告诉她真相,给她支持和爱护。
      宣佳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元夕,就像凡是有宣佳在的地方,元夕便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她们不该生于这个世间的,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苦命鸳鸯,相互依偎着在囚笼中梳理彼此的羽毛。
      让人心生羡慕,又让人嫉恨发疯!
      所以我藏下了习瑞,就为了杀害宣佳。
      ——
      宣佳死后不久,肖仪景葬身火海,阿姐将我叫去御书房。
      “肖仪景告诉我,杀害我父亲的那个计策,是你出的。”
      她不是带着疑问说出这些话的,我知道,她得到真相了。
      她要来惩罚我了,我等了那么久,她终于要动手杀我了吗?
      真期待啊,阿姐会用什么方法杀了我呢?
      “肖仪景那个废物,连个秘密都守不住,真没用!”
      我在心里啐了一口,那废物死都死了还守不住秘密,果然一辈子都是废物。
      “真的是你!可是为什么呢?你就,那么恨我吗?连其他族人都不顾!”
      阿姐又开始演了,我得配合她的善良,当个始终如一的恶人。
      元氏覆灭是必然的,阿姐你可知,没有人不想让天神坠落,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你不堪的样子。
      你家破人亡确是我一手策划,朴滔在旁推波助澜,习瑞设计阻你归京,陈熙冷眼旁观,最后由肖仪景亲自下令。
      所以你看啊,宣佳死后这世上除我以外,再没人爱你。
      “为了你也能体会黑暗啊,”我看着阿姐眼中星光好似坠落了些,我笑的可开心了:“这样我拯救你时,你也才会将我当做天神一般看待。”
      就像你对我做的,就像你拯救我,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陪伴我,我也想当你的天神。
      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无情,我不会抛弃你的。
      “就为了你想成为我的救赎,所以你设计让肖仪景他们伤我害我,将我推入深渊?”
      “阿姐果然聪明,说的都是对的。”
      “阿姐?你还当我是你阿姐?”她眼中悲伤那么明晰,像极了对我感到失望。
      是不是她现在也有在乎我,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她是不是也在爱着我呢?
      可我怎么敢奢望呢?
      “阿姐说笑了,要不是有你,我怎么活到十三岁啊,你那时对我那么好,日日关心照顾,呵护备至。”
      我每每想起那时便觉心里发苦,面对她时也不免多了怨念:“却又为什么把给我的分给了那么多人啊?”
      我将心中积攒的恨意妒忌终于发泄给她,她看起来有些惊讶,有些不解,甚至有些讽刺的笑了。
      过了好久,她跟我说:“阿宁,你自诩才智过人,计谋无双,那就用你的才智,我们来做个赌约吧。”
      “你想如何?”
      “你不是想让我彻底堕入黑暗吗?那就试着把我从皇位上拉下来吧。”
      她说着红了眼眶,却又笑得开心,有些疯狂。
      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毛,我很生气。
      “你真以为你这位置能做安稳?你所实行的女子为官的政策已经触怒大部分官员,我随时可以鼓动他们拥立新帝!”
      我朝着她吼去,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可这一次,我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希望。
      “无所谓了,宣佳已死,天下于我而言就只剩责任,你要结党营私也好,还是篡权夺位也罢,十年里,我都不会杀你。”
      我不知道阿姐为何如此,但我知道,阿姐一定会杀我,在十年后。
      ——
      如阿姐所言,我结党营私,揽权自重,她果真没管我,任由我弄权。
      陈熙被她派往边境,朝中只有我与她针锋相对。
      十年间,我出招数次试探,她均给我打了回来。
      只有一事,她不仅没管,还推波助澜了一番,致使陈王意欲造反的消息传遍天下。
      于是,在十年期限到来之前,我去找了陈熙,我鼓动他造反,他答应了。
      半月后,终于到了围困皇宫这一步,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
      这是元夕给我的最后期限,她要出手了。
      出发之前,紫芙来送我,她说她会好好照顾腹中孩儿,她知道我回不来了。
      她满眼爱意,她足够了解我,而我只觉愧对于她。
      如果有下辈子,但愿她不再遇见我。
      我来到御书房,来赶赴一场必死的盛会,这次会死很多人,叛逆者会被一网打尽,我的阿姐将会高枕无忧的在皇位上坐很久。
      可是,我到了很久,元夕只是在批阅奏折,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这很不对劲。
      她批阅完桌上所有奏折,看到我时很震惊,我只觉得她如今的演技不如从前那般好。
      我陪着她演戏,却在下一刻被陈熙夺去了性命。
      这最后一瞬间,我才终于明白,元夕为何会放过我十年。
      原来,她是想让我死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刻啊。
      她果然比我还要狠,真不愧是,我的阿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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