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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陈熙 ...

  •   我有一个秘密。
      宣佳是我毒死的。
      元夕跟我说是她害死我父亲这件事,我本来已经相信了,可宣佳的反应告诉我真相并非如此。
      果然第三日宣佳来告知我真相。
      我是一定不会让宣佳活下去的,所以我给她下了天下无解的红日之毒。
      我想,死在自己亲自制作的毒药下,应该会更痛苦吧。
      这是我第一次产生这种恶劣的想法。
      我亲眼看着习瑞的人抓走了宣佳。
      或者应该这么说,被元宁设计留在大梁的习瑞派人抓走了宣佳。
      宣佳落在习瑞手上一定活不了,因为那人恨极了元夕,他一定会毁了元夕的挚爱。
      于是,在天下人看来,大梁皇后之死与我并无关系。
      可是,元夕向来聪慧,她查出红日之毒是我给宣佳下的。
      她恨我,所以她将我派去北边镇守边境,无诏不得归京。
      无论我立过多少战功,除却大量金银送至边境外,她从来不提允我归京一事,亦从不曾给我加官封爵。
      甚至,她将所有关于此类的奏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朝廷百官心中从此多了个心眼。
      皇帝不喜边关守将陈熙,并且厌恶非常。
      于是,再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我。
      ——
      后来,我受她令带兵平定北蛮、攻占黎国,四海皆传我的战绩,我成了天下人口中的陈王。
      可,朝廷并未承认这个称呼。
      她也依旧不愿见我。
      陈王之称的开始,带来了大量流言蜚语。
      皇帝元夕用短短十年的筹谋统一了天下,而守将陈熙坐拥天下半数财富。
      流言愈加肆虐,称陈王在边疆狼子野心,皇帝在朝堂忌惮畏惧,两人互作仇敌。
      可实际是,元夕暗中派人来送求救信请我回京。
      信上说,元宁召集兵马要造反,请我回京平定叛乱,她允诺我会封我为异姓王,与我平分天下。
      没有明确诏书,就预示着皇宫有一场巨大的阴谋在等着我。
      可是,这封信是她亲手写的,哪怕明知这是个圈套,亦或是那万分之一的事实,在得知她需要我时,我也还是决定要做好她所需要的演员。
      ——
      大概流言传的久了,有人就信以为真,来找我做谋反的帮凶。
      是不是那位置真的有魔力,叫人趋之若鹜,争相抢夺?
      元宁来找我,说愿意拥护我为新帝。
      他说,若这世上能有与元夕想抗衡的人,那么这个人便是我。
      他说,若我做了皇帝,便能得偿一切所愿,权势、金钱、地位,应有尽有。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番话确实对我具有诱惑力。
      虽说这话我听了很多年了,不过,如今愿意拥护我的人已经多的可以与元夕相抗衡。
      我领兵包围了皇宫,元宁等一干谋逆者迫不及待就杀到了御书房。
      我进去时,元夕还在镇定的看着手上的奏折。
      那兢兢业业的样子,就是她这些年来的常态。
      元宁将手中刃置于元夕颈项之间,这场景让我恍然想起了十年前元夕从先帝肖仪景手上夺位的情形。
      莫不是她元氏一族天生叛逆,前有元夕夺位,后有元宁争天下。
      元夕批阅完桌上所有奏折后,仿佛才注意到面前一溜儿的谋逆者,脸上肉眼可见的讶异之色显露无遗。
      十年未见,我不得不暗中感叹一句,她如今的演技真是越发精湛。
      她紧张的看着我,生怕我真的成了元宁的同谋,来抢夺她的皇位。
      元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得意洋洋的说了句:“我赢了,堂姐终究是棋差一招。”
      她看向元宁时,神情慌乱了好一阵子,然后装模装样的回了句:“我输了。”
      元宁正要好好嘲讽一番,却突然看到她笑了起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倒戈刺了他一剑,正中心脏。
      他才刚露出震惊的神情,下一刻就睁大了眼睛直直倒在了地上。
      我真是不明白,元宁为何会来找我做同谋。
      是他忘了自己是我的杀父仇人?
      还是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真相?
      亦或者他认为我为了所谓皇位可以去杀害我所爱之人,可以放弃复仇?
      像他这样贸然的人还敢造元夕的反,简直是不自量力。
      ——
      我的人在瞬息之间控制住了所有谋逆者,而我,单膝向我的皇跪下,等着她演足这场戏后再落下帷幕。
      元夕笑得够了,便又换上一副玩味的表情盯着我。
      她问我,想不想要这天下。
      我突然隐约能猜到,元夕这次故意设计元宁的真正目的了。
      我原以为她诱我入京是想要一举铲除所有谋逆势力,并借此机会杀了我。
      其实不是。
      或者应该说,不完全是。
      我突然想起当年她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宣佳死了,就算会天下大乱,她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害她之人。
      十二年前,肖仪景娶宣佳为德妃,害宣佳从此失去自由。
      十年前,朴滔联合元宁绑走了宣佳的母亲,害宣佳在怀城散下毒药,引发大规模疫病,致使死伤无数。
      习瑞抓走宣佳,我给宣佳下红日之毒,直接害宣佳身亡。
      宣佳死后,肖仪景葬身火海,朴滔亡于战场,习瑞重疾无医,元宁如今也死于谋逆。
      就只剩下我还没死。
      我早该想到的,我这个直接杀害宣佳的人,元夕怎么可能会让我轻易死去。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让我能对于杀害宣佳这件事感到悔恨痛苦。
      而我之一生,从未有所求,唯一求的不过是能与她白首相见。
      那么,她报复我最好的方式,就是与我一死一生。
      ——
      在问出那个问题后,元夕就没打算听我的回复,自顾自拿来了一个圣旨,并展开将上面写满文字的旨意给我看。
      她说,她要把皇位堂堂正正的“送”给我。
      她说,这十年来我没得到的所有晋封都是在等着今日这封圣旨的重见天日。
      她说,今日之困局是她苦心研究了许久,特意为我而设。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这场阴谋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她从十年前就让天下人认为我们不合,这样,我无诏入京在他们十年来的观念里就是陈熙终于忍无可忍要造反。
      没有人会相信我能为一封信来京都,也没人能相信我会替她铲除谋逆者,更没人相信这十年我其实从未恨过她。
      漫天流言,无诏入京,包围皇宫,每一步,她都算计的狠毒。
      于是,我便被完美的架在了造反这条路的中间。
      无论我最后是否选择造反,在这封圣旨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我就已经被扣上了谋逆的帽子。
      只有依着圣旨做了皇帝,我才能保住跟我许久的边疆将士们,才能摘下这顶叛乱帽子。
      而我如果真的要做皇帝,就必须先杀了元夕,因为诏书上写的是,只有她元夕死后,皇位才能传给我。
      所以,她骗我回京,设计元宁带我来皇宫,这些都不只是要坐实天下人眼里我的谋逆之罪,更是在逼我杀她。
      而这封她十年前就写好的让位诏书,如今更是成为了让我杀她的催化剂。
      她处心积虑要我选择坐上皇位,她要我在这位子上孤独终老,她要我余生都悔恨不已。
      ——
      十年了,我原以为她对我的仇恨至少会消下去一些。
      可事实是,随着宣佳尸身的腐坏,她越发恨我,也越发想要我痛苦不堪。
      她恨我,恨到用自己的命出一道选择题来惩罚我。
      她想要让我杀了她,却又“慈悲”的给了我另一个选项。
      她要我在众人和她的命之间做出选择,要么杀了她称帝,要么被她扣上谋逆之名,连带着跟我回京的一众兄弟一起含冤而死。
      让我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真的很了解我,她知道怎么做才会让我真正的感到生不如死。
      于我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亲手杀了心爱之人,或被心爱之人陷害谋逆并累及他人而死更痛苦的了。
      她将这两件事完美的制成了选项,就摆在我面前。
      无论我怎么选,悲痛欲绝、悔恨遗憾的都只有我。
      而元夕,要么如愿死后去地府见她的宣佳,要么就继续她兢兢业业的皇家工作。
      在这道我进退两难的选择题上,她明确表达了她想让我选的,是前者。
      因为她知道,我绝不会选后者。
      我看着眼前的她笑容得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怀中佩剑抽出搁在我惯用的左手上,剑尖抵上她的腹部。
      她是那么想去见她死去的爱人啊,迫不及待,心急如焚,多一刻也再无法忍耐下去。
      可她越是这样,我心底那股逆反之意便越发强烈。
      她有多想死,我就有多想让她活下去。
      她算计我,我就偏不如她意。
      ——
      话说,当年肖仪景居住的怡和宫突然走水,整个宫殿一百零二人全部丧了命,后来那里被栽种了一片槐树林,还被坊间戏称为鬼林。
      据坊间传闻,冷宫有颗槐树是她与肖仪景的定情之树,那片鬼林也不知是不是元夕用来怀念肖仪景所种的。
      如果我也死了,元夕的余生会不会有那么一些时刻是用来怀念我的。
      如果她想起我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是在满朝无一人能述说烦心事时?还是听到大梁越加繁荣的喜庆消息时?亦或是在某个皓月长夜里想起宣佳时,顺带着想起我这个可恶的杀人凶手?
      可是,如果我也死了,她的爱恨全部算清,她真的还会继续活下去吗?
      十年前,我离开京都前一晚,元夕为我办送别宴,那场宴会上,只有我与她。
      她不胜酒力,喝了没两杯就醉得找不着北,却硬是搂着我的脖子说要跟我谈心。
      她说,她心爱的人死了,她很想她心爱的人,所以她也很想死。
      她说,统一天下的路太难了,她才刚开始走这条路就觉得很累,所以她想让我帮她。
      她说,人的一生太漫长了,她想要身边一直有个人,所以她想让我留在京都陪她。
      她问我,可不可以变成她爱的那个人,做那个人一辈子的替身。
      她问我,为何她心爱的人不爱她,却还是会为她而死。
      她问我,能不能亲手杀了她,让她从一统天下的梦想中解脱出来。
      她问我,能不能还她自由。
      我不知道她这些话哪句是真,也不知道她醒来是否还记得这些。
      我只知道,那个晚上的元夕是我从未见过的,她脆弱又敏感,疯狂而悲伤。
      那一刻,我真的动过杀了元夕的念头。
      我想让她如愿。
      可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实在太孤独了。
      我想和她一起活着,哪怕余生互作仇敌,我也算能与她共白首。
      元夕,你不知道,边疆十年,靠着你在京都安稳的消息,我才能撑过一次次的战场厮杀。
      我爱的人啊,就让我们继续纠缠下去吧。
      我要我们不止余生,我要和你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
      我挥剑将圣旨挑起,搁在炭炉的火上烧的极快,灰烬随风飘起来一些,散发出浓烈的烟焦味。
      元夕见状瞬间敛了笑意,目光凝重的瞧着那些灰烬,骤然生出的寒意衬得她再次露出的笑容扭曲可怖。
      她愤怒的吼了我一声,咬牙切齿的就要唤人来杀我与我身后的将士们。
      我直直望向她,轻声细语的问她,若是天下再次四分五裂,她是不是才会愿意留下来。
      她震惊的看着我,正疑惑我的话时,有人急匆匆赶来向她告知最新消息。
      不用听就知道,我从边疆带回的半数将士已经抵达京都附近。
      这些年来,她不曾给过我封号,却任由我权力疯长,富可敌国,手下更是兵将无数。
      若我挥指,定然会使天下战火再起。
      她听完消息后第一次不知所措的望向我,再没了运筹帷幄的怡然自得,反而像被戳穿心事后又被夺走珍爱之物的小朋友一样,带着委屈与不甘。
      看到这样的她,我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知道这十年来她有多辛苦,为了统一天下她倾尽心力,未曾停歇过片刻。
      我原本带那些将士回来是打算让她收回兵权,好巩固她的皇位用的,现在,我也只能用他们来威胁她活下来。
      既然统一天下对你那么重要,那么如果我的存在成为你统一的绊脚石,你又不愿意轻易放我死去,就让我肆无忌惮的留下你吧。
      十年前,宣佳服下我给的毒药后跟我说,我是幸运的,因为我能和我爱的人相伴到老。
      其实,她说的并不完全对,我没那么幸运,我与我心爱之人隔着上一辈的愁怨,隔着她的杀妻之恨,如今又隔了她的伟大梦想。
      即使能相伴到老,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终归我要独身一人在堂前远远望她。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终有我望不到她的那天,到那时,她也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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