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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过小娘子的脸庞,她昳丽面容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瞧便是发了高热。

      “闻青吟?”

      谢予安站在床畔,唤她一声,见没有任何反应,便抬手去试她的额温。果然滚烫。

      早知欠人恩情迟早要还,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拿帕子投过凉水,轻覆在她的额头。略迟疑后,又去隔壁屋子“借”了两包药——先前路过时,他便闻到一股银翘散的味道。

      待药煎好,他将闻青吟扶靠在引枕上,仔细地将药一勺勺喂给她。她口中呢喃着什么,似在呓语,可当他认真去听,她又什么都不说了。

      他重新换过帕子,正待撤回身子,一双手倏忽攀住了他的脖颈,似一株纤细却坚韧的藤蔓将他牢牢锁住!

      梦里,闻青吟回到了年幼时,她恹恹地躺在小竹床上,有人喂她吃很苦很苦的药。那人说了许多话,可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一抹冰凉覆上额头,她才恍然记起,这是爹爹去边关前来与她告别时的场景,亦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爹爹。

      她不顾一切地伸长胳膊勾住爹爹的脖颈,急切地想要告诉他别去!这场战事就是一个陷阱!

      可她越急,越是说不清楚话……

      谢予安先是惊骇于她的举止,很快又听见她的呜咽,一时不知如何安抚,只得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不哭。”

      说着下意识瞥一眼那空碗,心道药有这么苦?不然她哭什么。

      闻青吟在混沌中挣扎许久,终于发出了声:“爹爹——”

      谢予安:“……”

      这说长就长的辈份让人有些招架不住。他想将她拉开,却听见她涩哑而急促地声音:“不要走、爹爹不要走……爹爹会死在北境,绥绥不想才四岁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这话像小锤轻轻敲在谢予安的心头,他眉心微皱,心底泛起丝丝的疼。

      所以,她是个孤女?

      闻青吟哭了一阵儿,终于趴在他的肩头睡着,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侧颈,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近的感受一名女子。

      见她睡熟了,谢予安便将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动作间,有什么东西自她的袖中掉落。

      捡起,竟是一本札记。

      磨旧的封皮和褪色的字迹,都表明这不是眼前姑娘所写。笔力遒劲,更似男子,想来应是至亲所留,才会被她贴身藏着。

      他从来没有窥人私隐的喜好,但不知为何,想到她先前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心头莫名发堵,像有什么谜题亟待解开。

      鬼使神差的,他翻开了手中札记,很快一个名字撞入他的眼里——岳自明!

      虽则此人被问斩时谢予安尚值年幼,但在大雍这是个连孩童也会记得的名字,辅国大将军岳自明!他用十年时间夺回了锦苍六州,将北境国土彻底收复,是大雍真正的战神!

      可就是这样一位传奇般的人物,十三年前却因着一桩军饷贪墨案被抄家问斩,就连身边亲信也没能幸免。

      而这本札记的主人,正是当初最得他信重的将兵长史闻坚,同时也是他的爱婿。听闻岳将军最疼爱的女儿,也在一夜痛失两位亲人后一病不起,不久后追随他们而去。

      岳自明,闻坚,闻青吟……

      谢予安合上札记,目光缓缓移到业已睡熟的小娘子身上。

      所以,闻坚是她的父亲,岳将军是她的外祖父,病死的妇人是她娘亲。她所有至亲都在那桩案子中死去,她当真是个孤女。

      想到她先前说的那些胡话,谢予安眼底的苍凉如风雨绵延不去。

      此时再想起洞中烤火时她说的那句“因为他是宜春侯世子呀……当然要嫁”,竟有了别样意味。

      那时只当她攀附高门,如今想来,也可能另有所图——老宜春侯,不正是当年主审那桩军饷贪墨案的官员?!

      淡淡的酸涩裹挟着心房,谢予安只觉唏嘘,人人称道的大雍盛世,竟将一个孤女逼至如此——要赌上自己才能问一个真相。

      他失神间,不知何时她已睁开了眼。

      一双水眸轻颤着看向他,不知是梦是醒,只觉像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其实闻青吟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清醒,先前她在梦里又见到了爹爹、阿娘,还有外祖父,可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她而去。

      最难过的那几年,只有阿禛陪着她,后来阿禛也不见了,她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恍惚间,她觉得阿禛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脑中回响着他消失前那句小心翼翼地试探:“绥绥,你我既已定了情,那我现在可以亲你一下么?”

      那时她害羞跑开了,后来每每想到此便后悔,总觉若那晚若她点了头,或许阿禛就不会消失不见了。

      是以当下再见,她未及多想便向他靠近,将唇轻覆在他的唇上,以柔软细细碾磨着他,算作对三年前的回应。

      谢予安双拳紧握,背脊微僵,直到尝到她舌尖的那丝苦涩药味儿才豁然回神,后退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其实在她靠近过来时他就可以躲开,却不知为何那一瞬他的脚底似生了根,就这么默许了她的唐突亲近……

      这是否也算一种趁人之危?

      始作俑者亲完了他就倒头睡去,徒留他的一颗心经历狂涛骇浪。

      谢予安只觉喉头发干发紧,转身去找水喝,却在放下空杯时看到一包奇怪的东西。打开一瞧,竟是松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是吴中松子糖的方子。

      若没记错,先前的札记里似提到过松子糖是她母亲的最爱,而她父亲常会用剥松子的方式献殷勤

      -

      晴光透过窗格,斜斜铺在了床头。闻青吟蹙了蹙眉,睁开眼,竟觉自己比昨晚好了许多。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风吹开的那扇窗上,彼时她想起身关窗,却半点力气也没有。然而此时起身去瞧,屋内所有窗子俱都关得好好的。

      难道只是错觉?

      口中微微泛着苦,她木纳地走到桌前去摸茶水,却摸到昨日买的那一包松子。

      现在已经是松子仁了。

      昨夜有人来过?闻青吟心头微微一跳,检查四下,很快就发现罐子里未倒的药渣,还有盛过药的碗。

      目光回到那包剥完的松子上,她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曾嬷嬷绝不会做,何况昨日曾嬷嬷也病得厉害,又怎会来照顾她?

      可总不能是闹鬼。

      为了查明此事,她梳洗停当便去了隔壁曾嬷嬷的屋子。

      曾嬷嬷尚在睡着,她悄悄看了一圈儿,桌上的杯碗茶壶都不曾动过,榻下的鞋履也未变样,证明曾嬷嬷自她离开后未下过榻。

      再往细处瞧,却发现药橱里的风寒药少了两包……闻青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是他。

      不过是少送一日饭食,这回竟不是托梦吓她了,而是径直闯入她的闺房?

      还有曾嬷嬷的。

      -

      谢予安从青门寺回来时已到了下半夜。

      头顶繁星似锦,脚下一地清霜,他踏月而归,却在洞外的一株柽柳前立定,似有什么事情迟疑不决。

      缓缓抬头,风声拂过耳际,像极了女子低低的呜咽声。仍似她趴在他的肩头……

      站了良久,他唇边溢出一丝无奈的笑,终于做了决定——权当是偿她的救命之恩,何况有些事他也不能逃避一辈子。

      须臾,一缕红烟袅袅升空,在夜幕中显得尤为惊艳。

      这是青屏山常见的柽柳,民间将它称为“雨师”,会在大雨来临时腾起红色的烟雾,有“天之将雨,柽气先起”的说法。

      只是寻常人不知,这种柽柳亦可在燃烧时散出浓烈的红烟,偶被用来传递信号。

      谢予安回到洞中,静坐在榻上阖眼小憩,像是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洞外便有几道黑影晃动,同时有细微的声响传来。谢予安耳廓微动两下,一双凤眸倏然睁开。

      一改平日闲雅气度,此时他的目光犹如出鞘利剑,指向洞口时锋芒展露无遗。

      迫不得已用这个法子传递讯号,很难说招来的是友是敌。

      很快四名黑衣人急趋入洞,借着昏淡的烛火辨认一眼,立即抱拳伏跪于地:“属下救驾来迟,求太子殿下责罚!”

      崔兖暗暗松了口气,所幸招来的是自己人。

      “谢”乃他母族姓氏,“予安”是他的表字,因着鲜少有人知,微服出宫时他便常以此作化名。

      是故,不能算骗人。

      眼前这四人,夏禹、湛泸、赤霄、承影,皆是他东宫的暗卫。暗卫本不应拥有姓名,他却还是以十二名剑为功绩最大的几人赐了名。

      “其它人呢?”他淡声问。

      身为暗卫营首领的夏禹应声抬头,面露几分沉痛:“回殿下,他们都……死了。”

      “咳咳咳——”崔兖剧烈咳了起来,仿佛又回到凌云寺那一晚。半夜推开门,放眼寺中尽是尸体和熊熊烈火!暗卫们浴血奋战,才勉强为他辟出一条生路……

      夏禹见状内心一紧,一时也顾不得尊卑,忙起身上前为主子把脉。身为暗卫受伤那是家常便饭,是以久病成医,自然懂些医理。

      “殿下脉如浮絮,按之空空,应是气血亏损所致……”

      嘴里说着,他开始细查崔兖的身体,这才发现右肩渗出的血迹和腿上绑着的夹板,果真是受了外伤!

      “承影,快给殿下重新裹伤。”夏禹命了句,退开崔兖的身边。

      承影是女子,裹伤最为在行,要比他们这些粗手粗脚的男人强上许多。

      这也是崔兖冒险召他们来的原因之一。

      经过这些时日的将养,他发现闻青吟给他用的药十分不对症。若在往常,这点外伤早该结痂,只消专心养骨头即可。怎会像现在,随便一点动作伤口就要迸裂一回。

      她的药理显然同她的厨艺一样叹为观止。

      夏禹在旁看着,兀自懊悔地攥了攥拳:“都怪属下无能,护不住殿下,竟让殿下不得不乘着木鸢离开……”

      那木鸢本是为北地战事而造,因着前朝所留的图纸不全,只能算个半成品。若非当日死地求生,是决计不会冒险乘之的。

      崔兖自不会怪罪他,“以那日之情形,孤若不乘木鸢离开,定要落入反贼之手,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垂眸看一眼自己的伤处,他竟十分知足:“如今不过中了一箭,摔断一条腿,却是保得了命在。倒是你们,那晚是如何逃脱的?”

      夏禹回道:“那些人的目标本就是殿下,眼见殿下乘木鸢飞走了,便都去追木鸢,留下的几人不再是我等对手。只是待我等逃出之后,找寻殿下多日却始终不见踪迹,直至先前看到那缕红烟,才终于知道殿下的下落。”

      说到这儿,夏禹不由纳罕:“殿下为何不早些放讯号招属下前来?”

      崔兖神情一滞,这正是他所逃避的问题。其实这些天他在等一个答案,一个他既好奇,却又不想太快知道的答案。

      待裹完了伤,静默良久,他才终于问起:“父皇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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