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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一架摄影机摆在那里,屏幕被转过来。海渥曛看着屏幕里的自己,视线移上角落里的时间经过。在这不知日夜的密室里,它是唯一显示时间的物品。
      那一面小屏幕像个镜子,照着他的样子,海渥曛很是不适,但没有别的东西可看,只能呆呆地望着屏幕中的自己。
      干渴感愈发强烈,他急需吸血的快慰来抚平。但莫许没有再出现。楼梯尽头的门,无论他怎么踢打,冲撞,都纹丝不动。
      脖子上的金属环已经被解下,他掐着喉咙,来来回回踱步,发出两声无意义的大叫。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也丝毫没有反应。
      他开始迫切地期待莫许的到来。祈祷,恳求,咒骂,呜咽,全都用上。
      他举起角落里的驱蚊灯,把它当作别的东西,连连嘶吼,砸成拼也拼不起来的碎片。室内的光线只剩下摄影机屏幕的一点光,和一个红点,他怀疑所有举动,都被实时监控着。
      但那又怎么样?让他听话,又没说不能砸东西,要是能把莫许引来送血,正和他心意。
      深沉的黑暗里,海渥曛反而感到里一丝宁静,坐在墙边,意识昏沉时,喉咙中的灼烧也没有那么明显。他算是找到对抗干渴折磨的方法,在墙下歪倒,蜷起身体,有了第一次,全新的睡眠体验。他并非因为疲惫而睡去,而是一脚踏入深水中,要不要没入水看他的意愿,他的意识链接着清醒与沉眠,开关是随心所欲。
      再次醒来时,屏幕上的时间经过了六个小时。
      他扣住脖子,灼烧成倍反扑,将他瞬间烧成了一个火球。继续睡觉成了唯一的选择。
      断断续续的睡眠持续下去。
      红晕里,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睡得好吗?”
      海渥曛双眼聚焦,就着蜷缩在地的姿势,瞪着莫许全身僵硬。
      这层红光侵扰了他的黑暗,源头是头顶悬挂,微微摇晃的红灯笼,可能刚放上去。
      他只能通过莫许来的次数来推测日期,假设那些个血族轶闻有可信度,他们讨厌太阳,喜欢在夜间活动,那现在可能是第二第三天。
      莫许盘腿坐在三脚架后,白衬衫外面罩着深色围兜,装得乖巧,她以为自己是年轻无害的书店店员吗?
      “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海渥曛吞咽了下,掩去恳求之外的情绪,抬起头,“求求你了,给我血,再没有血,我就要饿死了。”
      莫许歪头看了看他,“你是不是饿得更快了?”
      他以为听话示弱就能得到想要的,察觉出她没有满足的意图后,濒临极限的情绪控制就脚一滑,摔下悬崖。
      他冲挺身体,失去自控呲出獠牙,“你想我死吗?!”
      莫许不为所动,海渥曛却感到威胁,身体的本能告诉他,比他巨大得多的黑影藏在少女壳里。他缩回了墙边。
      莫许比起一根手指,“第一,永远不要冒犯长辈。发生很多次了,不要再发生。第二,海渥曛,你想成嗜血者吗?”
      海渥曛不懂那三个音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受惊的兔子般摇头。
      “对血族来说,放纵欲望意味着失去理智,血是生命,亦是毒药。”莫许掏了下口袋,拇指一按,一簇火苗亮起。
      海渥曛双脚连连摩擦地面,但是背后是墙,无处可逃,只能眼看着火苗越靠越近。莫许明明看见了他乞求的眼神,还是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将打火机摁上他裸露的胳膊。
      他转开脸闭上眼,一头冷汗地忍痛,听到呲的一声。
      烫感离开,他眼一睁,手臂上一团小小的黑斑在他眼下飞快复原。
      “你感觉干渴,但身体并不缺血。新生儿第一次吸血后,都容易失去控制。所以,作为一个负责的长者,我会监测你的摄入周期,等到你能出去,你必须已经将周期稳定在一周。”
      莫许拍了拍摄影机,皮笑肉不笑,“何皋最讨厌嗜血者,他们总扰乱他的秩序。”
      “我要在这里……一周……?不可能的……”
      莫许直起腿,拍了拍围兜,“幼崽都有断奶期,少撒娇。我会定时来看你。受不了就睡觉,有什么想要的吗?”
      她又要走了,海渥曛想伸手去拉,又不敢,“我好渴……我想喝咖啡……”
      莫许轻笑一声,“对血族来说,人类的食物不能提供能量,分解它们反而会消耗能量,这样你也要吃喝的话……也不是不行。”
      那道门再度关上之后,海渥曛蜷身倒下,自我安慰:至少这次没挨打。他蒙住眼转身,头抵上墙,一下一下地撞着,乞求黑暗来得更快一点。

      两条长腿伸出去,手放在胸口,他望着头顶的灯笼,红光旋转。
      饥渴没有尽头,海渥曛逐渐陷入幻觉。他对着镜头做出各种荒唐的神情动作,屏幕上的时间数字不停变换着,三小时,十二小时,一小时,七十二小时……无穷无尽,天荒地老。
      他记得,一共换了三次电池和内存卡。
      “下次再自残,就给你带口球。”
      莫许站在摄影机后调试,转过屏幕背对他,绕过来坐在他面前。
      “今天,我们来做一点练习。做得好,就有奖励。”
      海渥曛纠集神智去看她。
      莫许还是那身具有欺骗性的书店员服,垂目看向他时几缕卷发散落在双颊,花季少女,纯洁无害,直到她张开嘴。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秘密,你要学会对我坦白。”
      海渥曛嘴角微微抽搐,恐慌地摇头。
      “你还没习惯我是你血族父母的事实,只要我想,我就拥有你的一切。首先……”
      海渥曛再次看到自己的手机,莫许的手指在上面滑动,定格在一幕上,翻过来对上他的眼睛。
      “还记得他是谁吗?”
      演讲台上男生的侧写,微微探身想要去征服听众,自信站在光辉前途的起点。他一眼就认出,是三年多前,毕业前夕,学生活动群发的照片。
      “……一千多个同学,怎么可能记得。”
      “是吗,你盗窃他眼识别程序的时候,和人可热络了。”
      海渥曛喉咙一干,挺起身体,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
      “我选你做后代,自然是要将你角角落落都了解清楚,你以为你在我面前真的有秘密?你只需要对我坦白。”
      海渥曛挣扎,“……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重要的。”他心虚,且怕,手指又不自觉地抠进地面。
      但莫许却没有采取一贯的强硬,睫毛半垂遮去一半目光,“别害怕。”她嘴唇微翕,海渥曛被露出的两枚尖牙吸引注意,它们凑上她纤弱的手腕,刺破血管,一道血线蜿蜒而下,“你不难受吗?”
      海渥曛深深吸气,双眼简直无法挪开。
      “告诉我……你和那人的事。”
      “我试图和他沟通过的……他一开始也同意了,是他反悔不好!……他那人很天真……竟然幻想能靠自己做出事业——就算他拿着,最后也是被收购的命运!”
      在他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叙述里,莫许伸舌舔去手臂上的血迹,听到了秘密,却一脸无趣。
      等他逐渐无话可说,莫许放下手臂,“把加工过的版本卖给G集团后,证据藏在哪?”
      少女面无表情,但海渥曛硬是能看出轻蔑,他总是说服,安慰自己没有真正的错处,大家都是机会主义,那么汹涌和河,谁能争到上流还不是个凭本事?!汹涌的血气与灼烧的欲望下,他却混乱了,刻意忘却的秘密还没有完去剥开,他就赤身裸体受到了折磨。
      他埋下头,“没有了,硬盘被清空,我不想留尾巴。”
      莫许一哂,“我比你年长五十岁,忽悠我?”
      他不觉惊讶,而且一个谎已经撒下,这时不能怂。海渥曛左右摇头两下,以示坚定,“我真的没有,我……”
      一记头槌撞上额头,海渥曛脑门发蒙,莫许紧贴着他,双眼叼住他四散的焦点,沉而缓慢地说:
      “你怕什么?你已经不是人了,一天一根雪茄也不会得口腔癌肺癌,怕什么?我不是来评判你的对错,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没有意义,也没有危险。但我不喜欢我的后代不仅有所保留,还不会听话。”
      声音由于嗓音青稚而发腻,但她却是在威胁,他在断裂感中混乱。
      “在哪里?”她逼问。
      海渥曛被近在咫尺的瞳孔蛊惑,“在Lima……硬盘在我房间保险柜里,密码是……”
      “我知道。”莫许后退回原位,“是你母亲的生日。”
      “不可能!我从来没告诉过别……”
      莫许瞥他一眼,“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类,能察觉我的存在?”
      那过去的一年里,她还知道了我的什么秘密?海渥曛掐着脖颈,“我回答过了……!我的……我的……”他耻于说出奖励二字,像伏在地上求她。
      “如果下一个,你也能这样好好回答。”莫许打开手掌,划开屏幕。
      这张他加的密码。
      “很眼熟吧?毕竟是揍过一次的人。”
      即使此时此刻,海渥曛还是忍不住偏开视线,内心深处恶心阵阵。
      “为什么揍他?”
      “我……”海渥曛已经知道这个恶魔不会罢休,但他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忽然想,凡人总是有秘密的,仿佛想要正常地生存下去,就必须生出一些无法示人的羞耻,再将其隐藏。一旦全部失去,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海渥曛,你面朝我。”
      海渥曛战战兢兢地抬头。
      莫许改了坐姿,由盘腿改为屈腿,海渥曛注意到她腿侧一块血渍。
      “爱你的母亲吗?”
      “……她是我的母亲。”
      “讨厌她吗?”
      海渥曛沉默,有哪对亲子不是在无数嫌隙与宽容中生存的?
      “景岫是个厉害的人,稍微打听就能知道她不少事迹。如果没有和你父亲结婚,或许还能走得更远。比起总不在家的父亲,她对你的影响肯定更大吧?”
      莫许骤然压低声音,“要不要告诉她,你成了血族?”
      海渥曛抬起头,不知觉流下两行泪。
      “不要告诉他们……”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莫许伸长手臂碰上来,手掌拂过脸颊。
      “告诉我,为什么恨她?”
      辗转在爱恨之间,心底的硬壳被敲成了碎片,暴露了最柔软的部分,像一只刺猬,惊恐不安地僵死着。他如此弱小不堪!海渥曛陷入自我厌恶。
      “没关系,告诉我。”莫许声音愈发温柔,肯定他,“这是最正常的情感。”
      海渥曛声音中带着祈求,“真的吗?”
      莫许弯起嘴唇,对他绽出笑容。
      他得到少许安慰,自白:“我以为她是我的老师,我的朋友。她和我父亲不一样!我是那么信任她……那么信任她……”他开始咬牙。
      “她有的时候很奇怪……不是一次两次,很容易就查到了,在酒店门口,和那个男人……那个女人明明是海家的夫人……所有的女人都这样吗?男人?建立家庭的都只有这一个结果?”
      “你问她了?”
      “我不敢问。”
      “为什么?”
      “我怕她说出真相。”
      莫许收回手,重复了最初的问题。
      “为什么揍他?”
      海渥曛怔怔盯着她。真相,那是稚拙的反抗,与对未来的恐惧。不过那是属于人类时的烦恼,现在的他有更大的麻烦。
      说完后,海渥曛感到莫名的脱力与放松。
      莫许拿下一张面具似的拿下柔情,“这就能解释,你为什么会做那些事。”
      海渥曛泪痕未干,心态转不过来,迷茫地看着莫许点开一张照片,然后瞳孔在荧光射进眼眶时,缩成一点。
      “这是谁?”
      照片上的年轻女子俯视着镜头,容颜却依旧灼眼,她是那种显眼的美,幸也不幸,理解美也是一种疲于被观看的残缺。追她的人无数,也是第一个让海渥曛感到被动的对象。
      海渥曛以为他会忘记,但时间还是太短了,他目光闪烁,“……前女友。”
      “是吗?但据我所知,两年前十月十六日夜晚,这位女士在醉酒状态下,你未经同意与之发生关系时,她都没有答应过做你的恋人。”
      “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海渥曛蜷起身体,双手抱膝,不明白他都已经坦白到这个程度,莫许的态度还是这么冷淡,冷酷无情。但现在的他已经释然,任何隐瞒在她面前都没有意义。对啊,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人!你这么要看……给你看好了!
      “因为她让我感到自卑!我是一个满是缺陷的人!”
      吼完后,他牙齿打颤。
      他语气飘忽,“她变得丑陋卑微了,我我才觉得,我重新拥有权力,把她扔到脑后,忘掉我们的过去。”
      一站一坐之间,化作一团沉默。
      半晌的不出声后,莫许机械的语调在他头顶响起:“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双手被掰开,露出海渥曛埋在腿间的头,他感到莫许的靠近,不敢也不愿抬头。但鼻尖钻进一丝丝香甜的气味,像迷失在沙漠的人闻见了水汽。渴望那深红液体的欲望占据上风,其他的感官弱化为模糊的背景。
      莫许克制地引导着幼子,按下他贪婪的舌牙,掐住他下颚,一口口缓慢地渡过去。他们之间没有呼吸,嘴唇也凉,边角溢出一点血渍。
      这三口两口点心的量,海渥曛不得满足,脑子长到了嘴里,忙碌地舔舐嘴底齿间,扫荡残余。
      莫许无意再忍耐冒犯,一把推开他,语气有些不稳,但眼神阴沉地压过去,呵斥:“够了。这只是给你解馋,同类的血对你没有好处。”
      海渥曛神色还有些迷茫,但身体自发地怯缩。片刻后,他从血液的支配中回神,犹犹豫豫地望向莫许,他们视线胶着,无形中达成了默契,海渥曛垂下头,伏低身体,靠上她的肩头。
      “你会拿我的秘密做什么?”
      莫许抚上他头顶,目光冰冷虚空,“那都是过去的事,你再也不是那个弱小,满是缺陷的人类。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唯一的直系亲族,我们之间没有威胁,我们会互相扶持着活下去。”
      海渥曛抬起下颚,在她感觉不到的地方咬紧牙,就是这样微弱的不忿,他也只表露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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