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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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下午是斯佳丽有记忆以来最闷热的下午。即是蒂娜拉下百叶窗，想把炙热的阳光和苍蝇挡在外头，也徒劳无功。屋里就像蒸笼一般，仿佛要把三个人体内所有的水分都蒸出来。又懒又肥的苍蝇成群结队地在里面乱窜着，不时落到梅兰妮的脸上，叮得她痒痒的，比起痛楚更摧残人的意志。蒂娜不住地拿一柄大扇子替梅兰妮赶苍蝇。只是无论怎么赶，苍蝇总是围着梅兰妮转，才从脸上赶开又轰集到腿上。
因为太热了，梅兰妮身上的被子早被撤到一边，她穿睡衣的身体就毫无遮掩地曝露在别人面前。因为怀孕和体弱的关系，梅兰妮的脸浮肿得像泡水一般，两只眼窝深深陷下去，四肢都瘦得如柴梗一样，顶着硕大的肚子，不停地翻身，就像被翻转后的大肚蜘蛛，被火烤得不住地翻腾、痉挛。为了让她好受一点，斯佳丽只得不断地往梅兰妮身上洒水，使得梅兰妮身下的褥单都被水和汗浸得湿漉漉的。自从斯佳丽步入这房间开始，她又是洒水又是擦身又是梳头，身上衣服简直没有干过，一块一块地贴到皮肤，已经沾糊到可以拧出水来。
她被满屋的汗臭味熏到脑干都疼了，看到梅兰妮咬着下唇硬挺，便没好气地说：“你逞什么强？附近的人家早就空了，除了我们还有谁听到？要嚷就直嚷吧。”蒂娜摇扇子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摇起来。虽然如此梅兰妮仍强熬住，大有把嘴唇咬破之势。只是到后来，也由不得她逞强，不能不嚷了，有时甚至尖叫＊。即使蒂娜已经往她嘴里塞了毛巾，并在她阵痛的间隙让她把尖叫的力气留着，但梅兰妮只能强熬住一刻，下一秒声音又透过毛巾宣泄出来。
蒂娜急急拿两条长毛巾结在一起，将她两头吊在床脚上，让梅兰妮抓住那个结。梅兰妮把全身的力量都挂到那上面去，仿佛它是一条生命线一般，痛极时就抓得紧些，痛定时就放得松些。这样闹了一个下午，她一直象一头陷入陷阱里濒临死亡的野兽＊。看着她如此痛苦的挣扎，斯佳丽和蒂娜很怕她会在某一刻问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来，就凭她那狭窄的臀部，就知道想快点结束的念头可是很难如愿。可梅兰妮什么都没问，阵痛来时，她扭曲着脸死命抓着毛巾结用力往下扯，脸上从青转红又转青，偶尔好一点，便松开结子，拿掉口里的毛巾，苍白着脸虚弱地望向斯佳丽，低声请求：“亲爱的，跟我说点什么吧。”斯佳丽便胡乱说些什么小孩子要取什么名字，长大后会到哈佛念大学之类的痴话来鼓励她①。很快阵痛又再次袭至，梅兰妮又得抓住毛巾翻腾起来。
原以为有蒂娜事情会顺利点，可她只能推测孩子什么时候来，做一点赶苍蝇之类的活儿，只比当初蹲在角落发抖的普里西要好一点，到最后还是得靠梅兰妮一个人撑下去。斯佳丽上辈子也有好几个孩子，她心里明白这主要得靠梅兰妮，别人能做的真的不多，但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梅兰妮那样痛苦地叫嚷，自己却无能为力，她简直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只能不停在梅兰妮身上撒点水，用冷手巾拍额头，趁她阵痛的缝隙笨拙地说点苍白无力的话。
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梅兰妮把滚烫的手搭在斯佳丽手上：“亲爱的，我会死吗？”
斯佳丽听见这话，一阵恐惧立刻掠过了她。她的爱尔兰血统足以使她相信人的预感，特别是关于死亡的预感，她连忙抓住梅兰妮的手，粗着嗓子说：“别犯傻了，梅兰妮，你不会死的。只要是女人都能熬过这关，你也可以！你不该那么说，快点祷告，快。”
“我不怕死，可是我怕留下来这个孩子来，如果阿希礼＊——斯佳丽，请你答应我，我死了后替我把孩子带给英迪亚。告诉她，如果是男孩子，请她把孩子养得跟阿希礼一样，如果是女孩子，我愿意她像你＊。”②
“你不要说呆话了，说死是冒犯天意的。再说英迪亚连自己也嫁不出去，怎么能指望她？养出来的孩子多半就她那样！要养得你自己来！而且我知道阿希礼一定还活着，你说什么也得和孩子一起等他回来！”提到阿希礼，梅兰妮眼中又重新点亮了，开始喃喃地念着阿希礼的名字。
斯佳丽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在胸前划了十字，暗暗祈祷着‘上帝，不要怪罪她，请千万不要怪罪她。’
等到她拎起水壶到楼下加水，便见瑞德倚着墙抽雪茄，想到自己满身被汗水沾湿的模样，以及瑞德一贯注意女人衣着的作风，斯佳丽既尴尬又气恼，便想绕过他直接到厨房。而瑞德却把雪茄熄掉，跟着身后：“情况不好吗？”
本以为他是来调侃，斯佳丽正想反唇相讥，便看到瑞德脸上没有一贯嘲弄的表情，没有故作彬彬有礼的模样，甚至是平静得毫无表情的：“我以为你会趁机嘲笑来着。”
“难道你认为男人割到手指可以大吼大叫，女人养孩子反得咬着牙默默忍受③？我以为你是明白人，真让我失望＊。”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瑞德停顿了一下，问道。
“哦，天哪，你——你帮忙？”她吃惊得忘记了羞涩，抬起头叫道。
“我认为这是很正常的，比南方那种对‘不合宜’的事情视而不见的态度要正常得多。”瑞德挑一下眉毛，丝毫没有那种上等人应该有的窘态。
斯佳丽对上他平静的脸，刚才谈到生孩子所引起的羞涩一下子消失了，这倒是真的，瑞德从来就不同于其他男人，他把怀孕的女性当作正常人看待，而不是故意看向别处，却不去看那女子的腰部，然后又偷偷瞟一眼④。
‘大概因为他不是个上等人，所以才会对我提起这种事。’
“那你去生起火来，拿一壶水烧得滚滚的。再帮我提两壶凉水上楼，我会把空瓶子放到房门，你每隔一段时间再拿一壶凉水来，敲敲门后我就出来拿。”
到了黄昏时候，蒂娜点起了一盏灯，梅兰妮已经越来越虚弱了，像梦呓那样不停地叫着阿希礼的名字，但孩子仍旧生不下。虽然斯佳丽明知道上辈子是有惊无险的，但看到这光景，心里也没底。蒂娜偷偷走到斯佳丽那边，神经兮兮地问：“斯佳丽小姐，现在外边不知怎么样了？军队是不是开完了吗？要是北佬已经到了，孩子还没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斯佳丽的神经早被那单调的声音和不依不挠的苍蝇磨得脆弱不堪，她已经刻意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没想到蒂娜竟哪壶不开提哪壶，便觉得怒不可遏，正预备拧她一把。可那边梅兰妮瞪大眼睛，虚弱地向她说话了：“亲爱的——北佬要来了吗？＊”
“不，”斯佳丽决然地说，“别听她胡扯。”
可梅兰妮心里已经很明白，她便将脸埋在枕头里：“哦，我知道的，他们要来了呢，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然后隔了好久后又说：“哦，斯佳丽，你得快点离开这里，蒂娜，你带着她快躲到城外的树林子里去，那样北佬就找不着你们了。快去。”
“胡说八道，你竟糊涂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可以把我送到医院去，那里有很多伤兵，估计北佬就算来了，也不会对没有还手之力的伤兵怎么样。”梅兰妮顾不得羞涩，硬挺着说道。
“你少说傻话吧，你连见米德医生都羞得不行，更别说这幅模样见其他人了。”何况现在没有一个医生有空管产妇。
“我不怕北佬，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斯佳丽无视蒂娜热切期盼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