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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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迪亚跟杰拉尔德交接完十二橡树，并把霍妮、韦德以及韦德的妈咪送来安置妥当后，便去梅肯的亲戚家了。在这段日子，她对待斯佳丽如同过去一样若即若离、谦恭有礼，丝毫看不出她是否仍因为斯佳丽把斯图兰特从她身边夺走而怀恨在心，因为你永远也猜不透一个威尔克斯家人在想什么＊。不过经历上辈子的事情，斯佳丽很清楚，既然上辈子斯图兰特在她婚后跟英迪亚订婚了，之后英迪亚还把她视为眼中钉，那这辈子更是毫无置疑的。
斯佳丽只负责安排了一个房间给他们，其他事情都不需要她来管。现在霍妮由母亲和妈咪看护，韦德则很喜欢静静地跟着卡洛琳身边，让卡洛琳替他讲童话故事。
再见到这个孩子，让斯佳丽一阵恍惚。他长着跟他父亲一样的棕色的头发，以及如小鹿般地眼睛，他的相貌几乎和上辈子她的儿子一模一样，没有遗传到霍妮的分毫。斯佳丽心想幸好没有，霍妮是一根睫毛都没有的，样子怪得象兔子。可他们的相象仅仅指的是相貌，他没有她儿子那苍白的脸色，也没有在受惊吓后，只会把眼睛张得大大的，吓得跟呆子一般的神情。
斯佳丽以为这仅仅因为他是霍妮和查尔斯的孩子，而不是如上辈子那样是她和查尔斯的孩子。她无法获知或者有能力分析，因为上辈子的韦德在亚特拉大战役打响前，也是如他父亲一样生活在贝蒂和梅兰妮那个温软得跟一个鸟巢般的家庭里；在战役打响后，他一睁开眼，忽地看见满天都是红光，满耳都是轰响，这已经使得他的小灵魂吃不消。又从那天晚上起，他常常要挨母亲的打骂。所以他只知道那种安逸的生活已随那个晚上就消失了，在逃亡的路上，他害怕北佬在后面追他，直到安全回到塔拉，他还提心吊胆生怕北佬会把他捉住。任何出乎意料的响动或者大声跟他说话都会让他发抖，因为在他脑子里，响声和生硬的语气是和北佬分不开的。所以斯佳丽每次骂了他，他就要把以前几次恐怖记起来混在一起，因此他害怕北佬的心理就不由得变作害怕母亲了*。
她也不知道，贝蒂姑妈和梅兰妮在去年圣诞节见到韦德后，便认定韦德的性子就跟他的祖父一模一样。他遗传了他祖父那种严厉、无畏、热烈的军人气质，并生活在代表男性的白兰地、烟草和望加锡油①等等气味中，在威尔克斯老先生和英迪亚的教养下，成为跟他父亲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如果查尔斯曾经也承袭了他父亲那样的军人气质，那是他做孩子的时候因生长在一种闺阁的氛围里面而被抹杀了。他小时候所最爱的两个人，都没有给他丝毫使他强韧的影响，因而他也被熏陶得一丝儿没有男儿气*。
若是斯佳丽多放些心思留意一下这个韦德，她会发现韦德不仅如小大人那样举止有板有眼，在霍妮神经兮兮找他时，他还会有耐心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父亲过往的事迹，等母亲说累了，再让由妈咪抱走。绝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当斯佳丽想弥补过去的不足，试着要跟他说话时，他就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转动着双脚想要离开。
斯佳丽太累了，自从和大萨姆离开那天起，她被无法阻止的命运所惊吓——以前重复的命运是塔尔顿家、卡尔佛特家、方丹家、米德家，塔拉比上辈子要顺利得多，她曾经想着，如果再努力一点，那么是否塔拉就不需要重复上辈子的命运了？然后命运之轮的阴影现在终于笼罩着塔拉，也深入到她每个夜晚。近来她几乎每个晚上都做同一个梦，梦到她一睁开眼便会接触到无数个黑的白的尽是饥饿的面孔，无助地盯着她：
“斯佳丽小姐，俺要是再吃不饱，这两个孩子俺是奶不了的了。”*
“斯佳丽小姐，俺肚子里要是装不满，俺是劈不动柴的。”*
“斯佳丽小姐，这种东西俺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孩子，难道咱们一直都吃山薯吗？”*
一开始她是想安抚他们，让他们安静下来让她想想办法。可他们置若罔闻，仍旧自顾自说，大有越演越烈之势。所有的话不断涌入她的耳朵，然而即使在那么烦杂的环境中，她仍听到到自己空空无物的肚子发出的抗议声。这一切交织起来，大大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然后她便抛弃掉爱伦从小灌输给她的礼节和温文尔雅的气质，以尖锐讽刺的语调大声呵斥那些抱怨的人，但无论如何呵斥，他们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抱怨声还是绵绵不绝，慢慢汇集成一个大合唱“我饿，我饿，我们都在挨饿，什么时候可以吃饱，什么时候可以吃好？这个重担如何是头？”
这样的梦缠绕着她，使得她每每被那些声音弄得不堪其扰，不得不挣扎着咒骂出声，最后被自己的声音吵醒，才得以脱身。即使是醒来后，她躺在床上还得陷入短暂的失神状态，直到闻到厨房飘来的烤面包卷的香味，才慢慢回转过来。
‘还没有，还没到那时候。不会了，我发誓再也不会挨饿。我会挺过这一关，等这一切过去我就再也不会挨饿。即使我不得不去偷，去杀人——我再也不会饥饿，也不会让我家人饥饿了！*’
从那以后，斯佳丽把一个无形的牛轭套在自己的颈上，像被一个巨大的命运滚轮驱使着，她的绿眼睛时不时就露出锋利的目光，紧盯着沼泽地附近小仓库的工程和在河床新开垦种植的蔬菜②。
当斯佳丽果断地发号施令，面对突然增加的工作，田里的黑人其实略有微词。但当爱伦那柔软模糊的腔调说出这个新的工作时，他们便马上服从。
疲于奔命的杰拉尔德也曾就此向爱伦埋怨过：“奥哈拉太太，斯佳丽这阵子到底怎么啦？前阵子才刚刚修了沼泽地的猪圈，现在又要在那附近建一个小仓库，还要在河床种蔬菜——天晓得在那儿建仓库该花多少功夫，而河床远到不行，难道我们吃个菜还得让黑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摘吗？自从大萨姆被征集走后，我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现在还要看着十二橡树，跟本没精力弄这些有的没的。何况我们的仓库本来就够大，菜园子也不小，不短吃不短喝的，她折腾个什么劲啊？”
“若斯佳丽是想学一下如何管理种植园，我觉得这也未尝不可，到底她前一两年都在管账，对种植园的工作没有涉入太多——可我担心不仅仅于此，奥哈拉先生。”
“啊？出啥事了？”杰拉尔德瞪大眼睛，他只从妈咪“自言自语”③中知道女儿最近对黑人的态度并没有遵守爱伦的教导，常常问问题非常唐突，命令又下得非常之决断。
爱伦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才慢慢开口：“塔尔顿家、方丹家、卡尔佛特家近来也在山林中建仓库和猪圈，似乎是斯佳丽在串门时跟她们提起的。”
“那是什么意思？她折腾到别人家里去了？”杰拉尔德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可能担心北佬会打到郡里来——”
爱伦还没说完，就被杰拉尔德的土腔打断了：“真是乱弹琴！斯佳丽搞什么鬼？现在几乎所有成年男人都上战场了，全郡能动的男人就剩下韦德和方丹家的奶孩子——以及我。”
说到这，杰拉尔德静默了几秒，那可是他心中的痛：“如今在家的都是那些太太和不经事的小姐们，她那样做简直是妖言惑众。女眷没有男人在家，自己持家已经很难熬了，一些风吹草动就吓到不行——怪不得上次的召集后不久，芒罗家的女人就跑到梅肯和费耶特维尔投奔亲戚去了④。奇怪，卡尔佛特家的那个没见识到北佬夫人也就罢了，塔尔顿太太和方丹家的老太太凑什么热闹啊？要知道老太太经历过克里克部落的叛乱⑤，还为老方丹先生参军而自豪不已，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太太，难道真是老糊涂了吗？”
“现在哪有什么危险？老乔将军是李将军手下最出色的将领，有他守着可是万无一失啊。他曾经说过，他绝对会永远守住亚特拉大的！兰德尔队长上次也说了，肯尼萨山的防线是牢不可破的！而且新的援军已经补充过去了——”然后他就忘记这次谈话的起因，开始对战事激昂澎湃评点起来。
爱伦按照妻子的礼节，耐着性子听杰拉尔德的长篇大论，等他气急败坏的脾气留下渐渐平息的时间后才说明：
“我担心，斯佳丽的病看似好了，其实还没。很可能她上次去亚特拉大，被那里的战事惊扰了，又——现在连威尔克斯先生也不得不上战场了，大概她怕北佬会最终到这儿来，如同惊弓之鸟那样惊慌失措。”
“啧，不会吧？这事已经过了两年多啊。”
“奥哈拉先生可能没发现，最近斯佳丽房间里总是传来一些声音，她大概是被噩梦缠绕，可怜的孩子，一直在说胡话呢。”
“啊？那怎么办？”评点战事，杰拉尔德可是说起来头头是道，一到这些问题，他可束手无策。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妻子，他知道他妻子一定会有办法的，就如往常一样⑥。
“这阵子就由她去吧，越不让她按她想法干，可能越坏事。反正建仓库开新田也不是不好。我已吩咐了妈咪，让她给斯佳丽的房里换上安神的香囊，我也准备这阵子到她房间里陪她，免得她又做噩梦。等日子久了，她知道北佬打不过来，就会慢慢放下了。战争结束后，应该就会好的。”爱伦叹口气，“现在最让我烦恼的是她的婚事，因为战争一下子耽搁了好几年了，可郡里的小伙子——”
“可惜塔尔顿那两兄弟——其实凯德•卡尔佛特也不错，他们家都是好人，尽管老头子娶了一个北佬为继妻。如果他是斯佳丽所钟情的，当我过世后，就把塔拉留给她和凯德⑦。”
“他当然是很好的小伙子。”爱伦想起上次他到塔拉做客时那病恹恹的样子，还有朝不保夕的战争，她不由得忧心忡忡，只得安慰自己，“等战争结束他回来郡里再谈吧。”
杰拉尔德对这方面倒很有信心，众所周知他的大女儿是几个郡里的大美人，从琼斯博罗、费耶特维尔和洛夫乔伊来的小伙子都倾心于她。杰拉尔德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姑娘的追求者比她更多的。若如爱伦所言只要战争一结束，女儿的病好了，这一切都不成问题。而且英迪亚•威尔克斯快二十二了⑧，威尔克斯老先生也不着急，更何况是他呢？
在爱伦的示意下，斯佳丽的工作都得以顺利进行。她急吼吼地紧盯工作的进程，心里不断地催促着‘快点，再快点！’
她知道，留给她时间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