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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想不到你来得这样早。”
      我对早一步来到公园大门的胡世新这样说。
      “彼此彼此。”
      自从胡世新答应与我作朋友,他在我心中的存在感便一天强似一天。需要上学的日子里我与他形影不离,连周末都希望能见到他。于是乎,更进一步,邀请他同去公园玩,为我的干瘪假日增添一些意义。
      想着自己作为事主还是早些去好,却没考虑到胡世新向来都是宁愿早些,这样好些。
      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我与胡世新便公园门口碰面,相视而笑。
      “那不一样,我邀请你来的,本来应该早到。还想早点来先做准备的,现在只能当着你的面准备了。”我往街边店面走去,为胡世新买零食与饮料。
      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
      暮春时节,杨柳在风中招摇,柳絮一阵接一阵洒落如细雪。胡世新与我围绕着湖岸环道缓行,一不注意便掉进那白茫阵中。
      胡世新话不多言,自然多靠我开口。
      正要与胡世新攀谈,好巧不巧,一阵风来,柳絮飘飘而下,直吹进我嘴巴里。
      细小绒毛似有若无地刮擦着口腔内壁带来的不适感,伴随着体外异物侵入口腔对精神的袭扰。我想将柳絮一口吐出,不想柳絮却紧紧粘粘口腔之上。只听见我喉头不断抽动的咳嗽声,始终不见柳絮被吐出来。
      胡世新一边拍落身上的柳絮,一边看着我努力从嘴里吐出柳絮的狼狈样子偷笑。
      我原本还想同胡世新开个玩笑,还不等说出,便吃进一口柳絮。搞得现在兴致全无,只想努力把柳絮吐出。
      听见胡世新在一旁笑着自己,我感到些许尴尬,却又暗暗激动,因自己的行为惹胡世新发笑而激动。搅动舌头,嘴里仍有尚未吐干净的绒毛刮擦舌尖软肉的触感,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开,背对胡世新用伸手,忍下欲呕感,将已被团成小团的柳絮取出来。
      胡世新见我走开,赶忙跟上来。嘴上宽慰我,手也没停下动作,仔细摘下附着在我头发上的絮状物。
      “没事,没有人预想到的状况。换我的话,也一样狼狈。”
      我的舌头仍在嘴里搅动,没有余暇与胡世新搭话。
      以为我仍在意这事,胡世新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却冲他摆手,又沉默一会儿,终于把嘴里最后一份柳絮吐出。
      胡世新见状,原本收敛的嘴角又要咧开。受我瞪视一眼后,这才老实闭嘴。
      鉴于柳树下游览的后果实在糟糕,我提议改为在湖岸边凭栏。
      看远近山光水色,水面清圆,岸生青草。柔软的枝条轻轻触及湖面,微波将湖面上的柳絮如浮萍荡开。
      看山水底山更佳,一堆苍烟收不起。
      景物倒映在湖面上,湖水的碧绿,前山的深青,高天的亮蓝,柔白的云,彩舫游船在水面滑过、鲜红、灿黄,巨幅画屏于面前展开。
      鱼翔浅底,似乎弯腰就能捞起。
      看着湖面自由飘荡的彩虹色游船,我突发奇想,强拉着胡世新租船去。
      “我不会游泳。我怕。”
      胡世新脸上的畏惧分明地告诉我他说得并不是假话,可他的小表情只引起我继续逗弄他的兴趣。
      “那又怎样,没关系,我会。你要是真掉下去我救你。”
      我又不着边际想了一下,这是一个在胡世新面前逞威风的机会,好好洗刷刚刚吃进柳絮的尴尬。
      “我小时候连坐摇摇车都怕晃。”
      为了拒绝我的提议,胡世新连童年糗事都搬出来说明。
      “别开玩笑了。”我朝码头所在的方向努努嘴:“来啦。”
      拗不过我的强烈要求,胡世新勉为其难答应我上船。
      小船系在码头,胡世新一走上去,船便左右摇晃起来。
      胡世新心中害怕,转身要逃,不料退路被后上来我挡住。
      见胡世新一脸紧张望着我,我坏笑起来。
      “你在那乖乖坐好,动得越厉害,晃得越厉害。”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我主动晃了晃船只:“你看,就像这样。”
      “好了,好了。之江你别晃了,我好好坐好就是了。”
      胡世新因害怕,立刻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努力压低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让船继续晃动。
      看着胡世新在船上因为畏惧而显得有些丧气,我越发觉得自己特意选一艘大一些的电动船,而非人力船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码头边摆弄一会儿,轻松上手,扭动开关,我便带着胡世新驶入朗朗春光之中。
      看着船头开辟出的水波向外散开,湖面飘荡的枯树枝逼退到远处。除了船尾引擎的振动外,航行平稳,周围也不见其余游船,视野开阔,氛围很是平静。
      “湖上的风景也挺好的。哈哈。”
      胡世新恢复了镇静,舒展起之前蜷缩的身体,为自己刚才的惊惶失措而不好意思。
      “我现在相信你是一个坐摇摇车都会怕的人了。”一手搭在方向舵上,我扭头对胡世新说。
      “不好意思,让你大开眼界了。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跟当年的我说,不要怕只是摇摇车而已。”放松下来后,胡世新也跟着自嘲起来。
      “那你现在也可以说,不要怕,只是坐小船而已。”
      “不,还有另一句话要对那时候的自己说。别害怕摇摇车,你以后害怕的事情还有许多,就别害怕摇摇车了。就比如说,游泳。”
      “游泳?”
      “我学了三年没有学会游泳,教练都说木头比我会漂。”
      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但胡世新却以一种讲述趣事的事情和盘托出。我淡淡笑了一声,胡世新见状也讨好似的笑了笑,算是对我的回应。
      “呵,真有你的。不过老师的话也没错。木头是更会漂。”
      我不喜欢讨好人,更不喜欢成为丑角,用自己的笨拙讨好人。带着小小教训胡世新一下的目的,我腾出一只手将手伸到船边,凑近对胡世新说道:“诶,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克服。”
      “什么办法?”
      我把手伸进湖水中,鞠水一抔,朝胡世新因好奇而凑近的脸上洒去:“这样,亲密接触。好好感受一下水的亲和力。”
      意料之外,胡世新被凉水一个激灵,慌忙躲避,连带着船晃动起来。
      受不了晃动,胡世新又连忙坐下,扒住支撑船篷的栏杆,要我住手。
      我哪里肯听,五指插入水中,伸到胡世新面前,弹指把水滴淋在他的头上、脸上。
      “好了,好了,你起来逃到船尾就可以了。”
      我把船停下,耐心等胡世新动作。
      胡世新勉力站起来,摇晃着走至船尾,紧抓扶手,回头看我反应。
      先不理他,我重新启动引擎,开始加快船速在水面七弯八绕:“坐好哦,老船长要开船喽。”
      船尾的运动幅度大于船头,胡世新在后面嚎叫:“之江你别拿我开心。我真不行。”
      掌握方向的我在驾驶座好整以暇:“你说的对,那就快点上来吧。”
      我静静等待胡世新走到船前,没想到胡世新在惊慌之余,还有心思报复我。
      以彼之道,反施彼身,船尾的胡世新咬牙躬身往湖里汲水。嘴上故意喊叫向我求饶,同时却脚步轻悄向船头走来,趁我不备,将手牢牢贴上裸露出的脖颈。
      我正吹着小风自鸣得意,不想被胡世新报复。大惊之下蓦然回首,险些撞上面前的驶来的游船。
      好在对面的人机敏避过我们,两船错身而过时,扭过头来大骂:“你们瞎了眼吗?还是想不开要撞过来。”
      虽被一顿教训,但两人兴致不减,冲对方抱歉笑笑。
      “不好意思。”
      “实在对不起。”
      见对方带着气愤慢慢驶离,我这才再次回头,半是笑埋怨胡世新道:“好小子,你看你干的好事。让我白白挨了骂。”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直到刚刚,我一直是受害者的角色。”
      “你自己也承认,刚才干坏事的是你了吧。”我故意曲解胡世新话语,并为此嬉笑。
      胡世新作势要和我理论,被我用只手挡住,按回副驾座位:“好啦,我们还是快往湖心去吧,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哦。”
      船在琉璃般湖面滑行,涟漪将水面拨开,船桨激起的零星泡沫在船尾勾勒出航行的痕迹。
      行至湖心开阔处,我怂恿胡世新起与自己交换开船。
      胡世新刚经历一番船上打闹,胡世新兴致正浓,一时间忘记恐惧。也不多推辞,欣然接受,替下我的位置。
      “是该让我好好休息一下,享受风景了。”
      我大摇大摆走到船后,舒服躺下,脑袋歪到一旁看着山水景色,舒服得哼起歌来。抬头往前看一眼,只见胡世新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在那里驾驶。尝试着喊一声,让他回头。却得到胡世新的否定答复,说自己正在驾驶不能分心。与我的驾驶风格大异其趣。
      船行平稳,明明是小游船却被胡世新开出专车的感受。我比他还要乐在其中,双臂枕于脑后,悠闲看起青蓝色高天来。
      白云在视域里移动,搞不清究竟是云在动,还是自己在动。晃荡,晃荡,口中的歌声逐渐停止,意识逐渐模糊。
      同样躺着看天,却是在平整草地上,感觉得到一阵阵凉风吹过自己的身体,摆动的碧草抚弄双腿带来刺痒。我想要起来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疑惑中,听见有人唱起歌来,仔细曲调,正是刚才自己哼出的那一首。
      记不清内容,只有那哀婉的曲调,如泣如诉,这是母亲教会我的歌。努力想要想起内容,却怎么也做不到,甚至连刚才熟悉的曲调也一并有些忘记。想要记起,却如指间沙,愈是激动,愈快失去。
      最后一点意识也跟着消退,整个人沉入梦境中。
      梦见年龄还小的自己,放学后急忙跑回家。母亲见自己高兴得一路蹦跳,也笑呵呵问自己在学校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就不告诉你。”冲母亲撇嘴吐舌,同时却挥动手中拿着的卷子,乐不可支。
      拿起家里的电话便要拨打父亲的号码,母亲到边上要看,我机敏地将考卷紧紧贴在自己胸前,脑袋往旁边一歪,抬起肩膀夹住电话,斜眼看妈妈:“不给你看,我要让爸爸除我之外第一个知道。”
      母亲闻言也不恼,乐意点头,朝后面退一步,向我说道:“好,好,我不看卷子,看你好吧。你安心打电话。”
      见母亲如此配合我很是欣喜,在嘟声里等待着电话接通。
      “怎么了,这时候打电话来有事吗?”父亲问话声传来,压低声音,说得比以往急了些。
      无感这些,我仍是喜滋滋道了声:“爸爸,是我。”
      听见我的喊话声,父亲语气放缓,声音依旧很低。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说来让爸爸听听。”
      “我……”故意停顿下来想要留给父亲悬念。
      父亲也很是配合的以一种好奇的语气向我询问:“好了,乖孩子,就不要卖关子了,快点告诉爸爸吧。”
      “好,”我将电话在肩上夹好,将怀里的卷子展开,预备一字一句念出来。
      哪知道翻开一看原本满是文字的纸张竟变成白纸,没有半点内容,惊讶之下,一时语塞:“……”
      “怎么啦,还不告诉爸爸?”听见父亲轻笑一声,似乎还在为孩子调皮而幸福地无奈着。
      想要凭借记忆向父亲汇报,再来搞清楚原因,却不想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依旧记不起任何具体的内容。只记得有件事情要跟爸爸说,拿了张空白卷子开不了口。
      父亲在电话里不停的呼唤自己,想要回头寻求母亲的帮助,回头却发现母亲不见。
      夕阳将白墙染得金黄,赶回家的路上一阵奔跑踢起枯叶的颜色。
      回过神来,电话里早已没了声音。月光射进屋里,影子投射在一旁的墙上,纵然被拉长却依旧脱不开身体的形状,深黑色边线还是勾勒着属于我的轮廓。
      一种被细沙掩埋的恐惧从胸腔涌出,我挣扎着却不能动弹,知道是梦却无法醒来。突然间,感受到大地在振动了一下,意识如卸去束缚,我挣扎着从船尾坐起来。
      “怎么,你怎么把船停下来了?”我向胡世新发问,感激他把我从梦魇中救出。
      “之江,不是我把船停下来,是它自己想停下来的。”
      胡世新回头,有些无奈冲我苦笑。
      “你什么意思?”没明白胡世新的话,但看他苍白的脸色,定然是件麻烦事。扶着栏杆站起,走过去查看:“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抱歉啊。船可能坏了,我们被困在湖心了。” 胡世新一脸为难道。
      恰在这时,一艘高大游船劈波斩浪过来,失去动力的小船随着渐强否认波浪晃动起来。我连忙上前,在因摇晃让他慌张起来的胡世新身旁,一一摆弄起驾驶台上的按钮,一次次转动开关。
      “你快点坐下,换我试一试。”
      始终不见小船动静,我有些激动,抓着胡世新衣服要他到副驾驶座上坐好。可胡世新整个人似乎僵住,双腿动也不动。最后连拖带拽才让胡世新到一边去。
      “之江,我们该怎么办,不会有事吧?”
      大船驶过带来的摇晃,使得胡世新淡忘的恐惧又重新出现,心里慌乱向我求救。
      好在大船只是从附近经过,我与胡世新失去动力的小船虽然摇晃颠簸,却并未发生更恐怖的事情。
      “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真要掉水里到时候我来救你。”
      反复操作未果,我放弃靠自己动手来解决问题,坐在一旁想办法,并要胡世新安静。
      “我们要不然报警吧。”紧张之下,想不到法子,我从兜里拿出手机。
      “警察也没有用呀,还是要找管理处吧。”这一点胡世新倒是比我想得明白。
      胡世新已经从船尾把救生圈拿过来抱在怀里,另一头往我手里塞。
      “也对,那管理处电话是多少。”抓住救生圈,却不接下来,我还是镇定着寻找解决办法。
      接下来我们两个把船上所有地方找遍,均不见有标识电话。仔细一想,似乎印刷在床的顶棚外,里面的人根本看不见。
      “要是人力船就没有这个问题了。”这下我为自己的主义气恼起来。
      “对不起,之江,都怪我。我弄坏了。”
      “没这回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这艘船的问题。谁开都一样。”
      又一艘大游船开过来,离我俩的距离比上一艘更近,打过来的浪更大,摇晃更加剧烈,不单是胡世新这时候连我都有一种船将会倾覆的恐惧。
      胡世新大叫着将救生圈塞向我怀里,我用胳膊肘夹着游泳圈,手却从泳圈下钻过,将胡世新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握住。
      “你别紧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难以置信,胡世新瞪大双眼看我,尝试从我的牵制下抽回双手没能成功。也就不再反抗,任由我处置。
      两个人一人半边,双手牵在一起,向内蜷缩,救生圈被夹在中心。
      脸都快贴在一起,我能仔细察觉胡世新的脸颊渐渐红起来,即惊慌又焦急的眼睛也不敢直接与我对视,不住转过头看旁边的水面,寻找得救机会一般。
      倘若不是因为这时候的情况有些惊险,我一定觉得万分享受。我在心中多么期待着能与胡世新亲密接触,怀着小心眼希望这种程度的倒霉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有惊无险过去,正在焦虑之时,之前差点我我们撞上的游客驾驶着船再次走过。先在远处观望,见一直停在原处,开船上前问道:“你们怎么不走了?”
      如蒙救星,我立刻向对方求救,无需多作为,只求对方暂时停下让自己好记下船顶雨棚上的电话号码。
      拨号求助,不多时工作人员乘船赶来,打开引擎盖检修起来。
      接下来的航程我只松开一只手操作,有心无意,另一只手仍与胡世新牢牢牵在一起。胡世新要么同样享受这一过程,要么被吓得失魂落魄,全程没有反驳,任由我牵着。直等到我牵着他的手,将他带上岸。
      踏上结实的大地,两人不约而同长舒口气,庆幸起一切有惊无险。在岸边围观人群不自觉流露的诧异眼光中,我这才意识到行为不妥,赶忙松开。
      我与胡世新先后逃出围观人群的目光环绕,来到僻静处,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我终于有余裕同胡世新开起玩笑:“哈哈哈哈,胡世新你看你刚才害怕的样子,把救生圈抱得死紧。”
      “之江,也别光笑我,后来给你的那一半游泳圈,你抓得也挺牢的。” 胡世新不甘落后与我辩驳起来。
      相视一笑,不再继续争论,两人都笑出声来,一同自嘲起刚才在船上的惊慌失措与小题大做。
      手中胡世新皮肤的触感与温度彻底消失,我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不好意思,一直没能松手。”
      “没什么,毕竟情况紧急。”
      “你的手挺小的。”
      “也许只是之江你的手太大了。”
      不约而同,我与胡世新重又伸出双手,掌心相对煞有介事比较大小。果然,与身高一般无二,胡世新的手也比我小了许多,至少一个指节长度。
      胡世新的指尖沿着我的指腹刮擦,有意无意挑逗。暧昧望着我,等待我的回应。
      我一把将胡世新的手扣住,微微用劲按压,胡世新纤细的手部骨架触感分明。
      “再让我握一下,可以吗?”我开口向胡世新请求道。
      “嗯嗯。”
      胡世新答应一声,拉着我翻越护栏,在湖岸边坐下,静静端详面前波平如镜的湖泊。不久之前我们驾船从湖面驶过,而现在水面上只有不时露头的游鱼与成双成对的水鸟。
      成双成对,像现在的我与胡世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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