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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你这样不会得到任何人喜欢。”
      只听到第一句,我便将手机放到一旁,拿起保姆做好的饭菜吃起来。既然我爸这么想说,那就尽情说个够吧。反正天高皇帝远,我听或不听他都不知道。我对他的尊重到此为止。
      刚回到家,我还来不及坐下休息,口袋里的手机便振动起来。看到号码备注着父亲的名字,我拿着手机多等了十秒,才缓缓接起电话。
      果不其然,没有好话。
      冷冷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班主任倒真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向我爸通报消息。
      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六点刚过一刻。看来自己的行动妨碍了父亲下班休息,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哼笑一声。
      将父亲的电话放下不管,只埋头吃饭,以父亲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我并不想得到什么人喜欢,反正我又不喜欢他们。”
      我想放着电话不管,却又忍不住扭脸看看手机荧幕,看着秒数一点点增加,怀疑电话在某一刻突然挂断的可能性。
      伸出手,手指在半空屈伸停顿,犹豫了一下,我最终还是选择按下免提键。
      “宋之江你有没有在听?”
      “什么?刚才信号不好没听见。”
      确认父亲未挂断电话之后,我放下心来继续摆谱,一边咀嚼恰到火候的清炒虾仁一边回答父亲。
      “我是说,你就不能让我稍微省省心。非要搞出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干什么,要引起我的注意吗?怪爸爸没关心你。”
      立时间后悔为何要自作多情按下免提。我的父亲并非是一个感情敏锐的人,他只是因为被老师投诉,出于羞愤而挖苦我,但正是他这样不经意的话触到我的痛处。我扮演着成熟,却得不到承认,在所有人眼中被置于受照顾的弱者地位。我表现的所以不配合,只是因为做想要配合的人不在眼前。我这种小孩般的心气不愿意让第二个人知道,即便对方是我的父亲,是我在心里暗暗推崇的对象。想要开口反驳,却又被嘴里的饭阻碍。急于咽下去,险些将自己呛到。
      “咳咳。你别自作多情。我在老师面前说的话,给你的评价,刚好而已。”
      虽然出轨并落跑的行动很是新潮,但父亲总体而言是个观念保守的人。父父子子,在他看来天经地义。因而对我言语上的挑衅父亲一直反感,现在越发冷硬起来:“哪有跟自己爸爸这样说话的。没有多大本事,倒把尾巴翘到天上。假硬气。”
      住着父亲租下的房子,用着父亲供给的花销,我的一切都依赖他的允许,包括现在对他的敌意。想要反抗父亲却没有能力,希望逃离家庭却缺乏基础,这便是我的命门所在。我讨厌他指出这一点。揭露出其实我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孩,而他则是个带着负罪感的父亲在陪我做戏。我依然嘴硬,却不敢抗拒更多,不想继续激怒他。
      “爸爸倒还想着是爸爸。”
      强忍喉咙不适,我憋出这句话才远离手机咳嗽起来,好在我饮食清淡。菜里没放辣椒,免去鼻涕眼泪齐出的下场。
      克制着自己咳嗽的音量,我可不想被父亲察觉任何动静。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配做你爸爸吗?”
      我忙着咳嗽没功夫继续搭理父亲,几粒米饭被从气管中咳出。以退为进,我反过来拿捏父亲的情绪。
      我不知道这时候父亲的情绪天平上,气愤与悲哀何者的分量更重。但无论哪种情绪,刚才的话都足以榨干工作一天之后,父亲余留下的任何精力。
      只听见他长叹一声,语调和缓下来,迫切想要卸下重担似的:“算了。我不说,你也不说吧。都是我的错,好吧。”
      “……”
      不慌不忙,我喝一口水,理顺自己的呼吸。
      父亲放弃与我对抗,让我暂时品尝到胜利的雀跃。只不过还没能彻底明白,这雀跃更多来自于父亲的忍让,把我视作叛逆期的孩子来包容这一事实。
      “那我说点别的。你吃饭了没有,学习都还适应吗,生活都还好吧?”
      爸爸突然话锋一转,询问我的生活近况,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向来不做一厢情愿的事情,因而并不死犟着与父亲争吵,胡搅蛮缠。但要我老老实实把生活细节与告诉他却违背我的意愿。我对父亲的感情第一层是厌恶,再接着是冷淡,即便继续深入核心,也没有与他分享的冲动。
      我可以与父亲温和交谈,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承认自己喜欢他,更不用说把日常与他分享。
      “还好,过得去。就这样。没什么好问的。”
      父亲似乎也懂得,我不愿与他多说自己的事情。接受了我这近乎敷衍的答复。
      “嗯,好。这就好。有事情的话就告诉我,我是你爸爸。我来替你解决。”
      话说得冠冕堂皇。即便如我这般了解父亲,都要被这句话感动。有那么短暂的一瞬,感觉心突然软下来,自责自己刚才为何要那样对父亲说话。
      心怀愧疚的人应该是爸爸,而不是听见这句话后觉得惭愧,觉得做错了事的自己。
      搜肠刮肚,赶快找到一句强硬的话说给爸爸听,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冥顽不灵,并不期待他的任何怜悯。
      “我都好,爸爸才是呢,在厦门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可别累坏了自己。”
      我提及了爸爸新组建的家庭,这是个我两人都不愿主动提及,在我与父亲间意味着尴尬的话题。父亲离婚后在厦门重新建立了家庭,有美丽的妻子,活泼的孩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是个受人羡慕的人。而我则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失去母亲后我在这座小城里孤身一人,执拗地拒绝父亲的好意。
      “你又这么说,他们也是你的家人,是你的亲弟弟,是你弟弟的母亲。你愿意的话可以来厦门生活……”尴尬,愧疚,夹杂着被打断的不悦。但父亲不愿意为了这个老问题破坏现下尚可的交谈气氛。
      我只是将其作为自己逃避父亲关切的手段,绝不会响应父亲的提议。我只将那母子两人视为夺走父亲的敌人蔑视,怎么能与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
      当隐约听见父亲那边传来继母呼唤吃饭的声音,我借机挂断与父亲的电话。
      “好了,没什么好说的。你的现任妻子,正在叫你吃饭呢,可别和我谈话误了饭点。”
      不等父亲答应自行挂断电话,将手机一把扔到沙发上。以免父亲再打电话过来给自己看到,忍不住又要去接。
      父亲也真是可笑,事已至此,还想要把我接过去。想弥补已经太迟,我永远不会到他身边生活,再好我也只能是他不回家的孩子。

      连我也无法清晰说明,为何与父亲的关系会滑向今日这样的糟糕地步。
      当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与爸爸的关系便有些僵硬。由于长久不联系,两人一见面往往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你问一言我答一语,相互试探着熟悉对方。等慢热的我差不多习惯了父亲在身边的感觉,甚至开始生出最初的依恋时候,父亲却不得不离开。即便我攀着胳臂使劲挽留,他依旧去意坚决。
      虽然生意繁忙一直被作为推脱的说辞,但有一晚,我亲耳听见他通电话向我的继母保证,会按时回家见我未曾谋面的弟弟。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自己应该感谢弟弟,年年施舍给我与父亲相处的几天时间里,他额外受了好多委屈。
      后来,我慢慢长大。妈妈再也无法淡化父亲始乱终弃的行为,父亲也再也无法一年中只出现三天便能维护自己的高大形象。也许是受够了班级同学的嘲笑,又或者对父亲一次次言而无信感到失望透顶,我决定毫不顾忌他的感受,直接疏远。偶尔通话,嘴上忍不住地挑剔嫌弃。两人相见时,也难有好脸色。
      母亲去世,我与父亲之间最后的缓冲项也消失,关系更是僵硬到无以复加。
      从母亲住院,到她最终离开我为止,将近半年时间。父亲一共只来过两次,不超过五天时间。母亲离开那天我打电话通知他,从港城到这里,充其量三个小时的路程,用了两天时间才等到他。我一个人强迫着自己镇定办手续,倒是独一份的历练。他一直没告诉我究竟什么原因不能及时赶到。
      除了恶狠狠地怀着怨恨与悲愤盯着他,我连开口申斥他的精力都没有。接下来,我似乎喜欢上闭口不言的感觉,连续几天没同他说过话。他担心我的情况,反复劝和,我却始终坚持着不开口。这期间,父亲一边操持各种事宜,一边还需要盯着我,害怕我做一些冲动的事。
      我并不想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不过倒真乘着父亲疲劳打盹,大半夜跑出去一次。坐在河滨公园的长椅上,吹着夜晚的凉风。看着月亮倒影从河面出现又消失。我不记得自己有想过什么,或许当时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考虑,只是享受这种不会被自己心事打搅的寂静。
      在小城里逛了一圈的我竟然在父亲清醒过来之前,安然无恙回到家里。连在户外待到天亮让父亲紧张一番都做不到。我能做的只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一声懦夫。我到底还是害怕看到他紧张的模样。
      我坐在父亲的床前盯着他看。他的睡相并不舒服,曲折着身体,蹙起的眉头即便在睡眠中也消不掉。从未这么近距离观察父亲,我发现他比自己想得要老许多。我只有两个月没见他,他却好像凭空老了几岁。
      看到父亲眼皮抖动即将睁开,我发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心软。
      不等父亲睁开眼看着我的满眼血丝惊呼出声,我决定开口讲话。
      气势汹汹只要求父亲答应一件事。
      让我一个人到母亲出生的小城生活。

      月亮初升,夜色从远方天空弥漫。时空条件不同,但今晚的夜空似与数月前的景致相同。
      我来到阳台,轻柔晚风吹拂。凭栏远眺,希望将今日的疲劳放逐。
      视线追逐远处林木间的飞鸟,高低翻飞,由远及近。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落下,枝杈间蹦跳,不久又拍打着翅膀,起飞远去。
      我的视线却在行道树上定格不动,沿着茂密树冠笔挺树干向下,锁定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树冠下站立的胡世新如此渺小,如攀附树干的松鼠一般。
      从我见到胡世新的第一眼起便将他的身形相貌留在心底。无需再三确认,自己看到的必定是他,对此吃惊不小。
      来不及细想,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依仗着满心热情,向远处的模糊人影招呼。
      “嘿,你在哪儿做什么。胡世新。”
      我突兀的一声叫喊,犹如暗夜一道霹雳,霎时间有力极了,但转瞬即逝。除了夏虫不时发出的啾啾声外,别无半点回应。寂静的市郊道路空无人迹,行道树在晚风中轻轻摆动,先时所见胡世新的身影,已经消失,难道一切都是我的心中幻影。
      “喂,你出来啊,我都看见你了。”
      我不愿相信,再次喊了一声。已不似一开始那般目标明确,对着认定胡世新藏身的位置呼喊。只是随便朝向昏暗中的某个角落,声音也因为顾虑小了不少,最后的词尾只有自己听到,自言自语一般。甚至不敢再带上胡世新的姓名。
      正当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搞错情况,悻悻想要起身离开的当口,胡世新从街角的黑暗中闯了出来,抢进路灯下光亮处。
      “之江,我在这里。”
      胡世新一边喘息一边问我,听得出他在努力提高音量以便我听见。
      “你…我…,你刚才真的站在我家楼下。”原已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抱希望,胡世新的突然出现打破我的预想,我努力组织新的语言:“不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刚才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是这样的,我夜跑经过这里,突然听见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就过来看看。”
      “原来你夜跑还要经过我家门口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家在这里。”

      胡世新在骗人,他知道宋之江住在哪,从宋之江转学来的第三天就已经知道。见到宋之江的第一眼起,胡世新便意识到自己被宋之江吸引自己,他望着宋之江,渴望与宋之江交谈,渴望了解之江更多。胡世新从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一样,这份不一样让他想离宋之江靠得近一些。
      胡世新被宋之江的问题搞得有些无所适从,刚才说的谎话已经够多,他不确定是否还要再开口糊弄人。
      下午放学时分与宋之江的短暂遭遇,在电光石火间由偷窥被抓的羞愧内疚,到允诺成为朋友的欢欣鼓舞,情绪变化太快,境界提升太高。直至回家,胡世新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犹如浮在空中,太过轻飘,不确定自己都经历了什么。
      他害怕这一切都出自自己的一厢情愿,是自己这几个月来,在心里对宋之江追求太过,才会生出这种虚幻的臆想来。害怕第二天一切都会被抹去,宋之江与自己依旧毫无关系。于是乎,胡世新决定来带宋之江家附近观望,朝阳台上偷偷看一眼,幻想宋之江在窗户上的剪影,慰藉自己。延长今日份的快乐,哪怕明天会大失所望也不至太过失落。仅此而已。
      没想到刚在宋之江家楼下找地方站定,胡世新便看到宋之江从室内出来在阳台上观望。胡世新于无声处贪婪望着宋之江,以为自己已经够幸运,没想到幸运更进一步。宋之江开口喊叫自己的名字。
      以为被宋之江发现,比起喜悦地跳出来承认,胡世新先是害怕起来。自己该如何解释,为何出现在这里,不想被之江视为跟踪者与偷窥狂,被打上下流标签。宋之江对自己的吸引,是美好的,阳光的,不该在这黑夜里被揭露出来。胡世新决定逃开,日后倘有问起,矢口否认今天的出现。
      跑开一小段,宋之江再次喊了自己一声。声音渐小,胡世新却再也迈不开脚步。自己渴望见到宋之江,不是今天才开始渴望,也不会等到明日再渴望,此时此刻便渴望着。爱意不是什么可以寄存提取的商品,未来交割的期货,它发生于当下,执行于现在。明日尚未到来,为何把一切推给明天。
      转身,宋之江决定以夜跑作为循词,忙不迭回到宋之江眼前。

      “那为什么不叫我,现在我们可是朋友了。” 想不到如此巧合,我雀跃地举高手臂,向胡世新挥手招呼。
      今天一天郁闷极了,我迫切想要寻找发泄的途经,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误认胡世新。胡世新的不期而至,让我与他接近的欲望愈加强烈,固然他不爱说话,但只要安静待在我身边,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便让我感到很舒服。
      “那我现在就邀请你。”
      也不知胡世新是明白了我的暗示,还是在顺遂自己的欲望。总之,他向我递来橄榄枝,邀请我进入新世界。
      “好,算你爽快,等着我下来。”
      我返身回到室内,马不停蹄地准备下楼。
      走出电梯轿厢,新的故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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