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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茶坊听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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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禾瞅了一眼外头如蚕丝般倾斜而下的绵绵细雨,下意识紧了紧衣衫,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十月中旬的雨天儿还摇扇子,就不觉着冷吗?
其他几位掌柜见昭来楼的东家公子回来了不好意思再多待,起身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文掌柜麻溜的给半年不见的东家倒了一杯热茶 ,殷勤的说:“尹州山高路远,东家一路颠簸回来吃了不少苦头吧?我这就让伙计跑一趟别院,知会下人把屋子给您好好拾掇出来。再让楼里的厨子张罗出一桌好菜,晚上给您接风洗尘。 ”
华服公子合上手中的折扇,细细品了一口茶,眼睛看着苏妤禾,问的却是文掌柜:“她是谁?新买的小丫鬟?”
苏妤禾强扯出来的几分笑僵在了脸上。
文掌柜解释说:“东家误会了,这位小娘子是过来做生意的。”
华服公子平时不太在意永州这边的生意,点头“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苏妤禾辞别了文掌柜,撑着借来的油纸伞寻了家茶坊听书。付了一两银子后,伙计麻利的端上来两盘瓜子花生和一壶茶水。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醒木一拍,正襟危坐缓缓道来:“话说临德年间,西北之地有座渠缘山,山中有一座榆子庙,庙里住了个晨时念经午时礼佛黄昏敲木鱼的小和尚,庙外栽了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是夜狂风大作,小和尚从山下化缘归来,在梧桐树底下拾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翠鸟。带回庙中敷上药草精心照料了数月,于秋末冬初伤势大好,随后飞回山林。”
“小和尚不知,翠鸟其实是天庭上的仙子,受玉帝之命下界降妖。因心善着了千年黑蛟的道,这才负伤落到了渠缘山。为了报恩,翠鸟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女子,每日挽着竹篮沿着青石长阶到榆子庙上香,有时候也会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听小和尚敲木鱼 。”
“自主持师父圆寂,小和尚就没见过上山拜佛的香客,小翠姑娘是唯一一个。小和尚会给小翠讲解经文,采野果,做斋饭。小翠会帮小和尚清扫梧桐落叶陪小和尚说话解闷儿。”
“日子久了,小和尚变成了老和尚,生死弥留之际,小翠违背天道浅入太上老君的府邸偷灵药。哪知无意识间惊动了炼丹炉上的法印,叫天兵天将押解到了玉帝跟前,苦苦哀求未果,被玉帝打下凡间压在了渠缘山。”
“小和尚死在庙里,小翠困在梧桐中。天上须臾半载,人间已过千年,两个人近在咫尺,却百世轮转不得相见。”
语罢,醒木声再次响起,周遭微弱的抽泣声被淹没在一片掌声中,说书人饮了口茶隔着描有山水翠竹的屏风行了个拱手礼,语气稍显歉意的说道:“今日家中还有要事,就不多说旁的故事了,明日一定给诸位补上,见谅。”
窗外的雨势眼眼瞧着比先前更大了些,邻桌的几位娘子意犹未尽的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语气稍显抱怨的说道:“往日都要说上三回,今日不过说了一回便草草了事。我们这些来茶坊听书的本就是觉得待在家中无趣,这才出来听个乐子。眼下你自己倒先走了,外头雨又下的那么大 ,干饮茶总归让人乏闷扫兴。”
另一位娘子接话说:“我也是你们茶坊好几年的老熟客了,银子向来给的只多不少,如此说走就走我是不依的。你也知道在永州地界儿最看重规矩二字,我也不为难你,人可以走 ,书必须得有人来说,三回就是三回。”
茶坊老板听到二楼的动静匆匆赶过来,说书人正为难的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苏妤禾先前做成一桩大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眼下来了兴致,嘴角扯着一抹笑三两步跑到屏风前主动请缨说:“老先生方才说的故事我正好知晓后文,而且我只为解围,茶客打赏分文不取,不如让我试试?”
说书人本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到这话眼睛都冒光了,脸上堆着笑,长舒了一口气 恭敬的谢道:“那就有劳了。”
苏妤禾走到屏风后面回礼道:“客气。”
说完,她理了理裙衫坐到了身后的雕花木椅上,像模像样的清了清嗓子,把醒木往桌上重重一敲,屋子里的茶客们立时安静了下来。
“临熙年间,西北之地有座渠缘山,山中有一个琵琶洞,洞里住了一条小黑蛇。小黑蛇日日勤修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道成仙。蛇,百年成蚺,千年变蛟,万年化龙。到临德年间,小黑蛇已然在琵琶洞中修炼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只差一年便可以应雷劫化身成龙,只是这雷劫还没等来,就先等来变故。”
“这日,琵琶洞外聚了重重黑雾,利剑划破长空之声,凄厉哭声,哀嚎声,鬼咤声回荡在整座山中。执剑的年轻道长名唤逢榆,他四处降妖除魔伏怪捉鬼,这一回的怨魂和精怪比以往更加难缠,且还是头一回群起而攻之,不知不觉中便一路打杀到了渠缘山。”
“等逢榆打完架收完铺天盖地的怨气,自己也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只剩半口气了。黑蛟孤寂了数千年本该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奈何人就血淋淋的躺在他的洞府门口,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动了恻隐之心,不惜耗费八百年道行替逢榆护住心脉以地灵之花运功疗伤。”
“逢榆替人间百姓除魔卫道算得上善人,却算不得大善之人,死于他手的恶妖不在少数,从未做过坏事的好妖也是有的。而且他有跟黑蛟一样的执念,那便是得道成仙。这一执念足以让他变得癫狂,让他违背初心。单凭他自己的修炼,这一世怕是永无飞仙之时,于是他利用黑蛟的善意演了足足半年的戏,骗取了黑蛟的信任,骗取了黑蛟五千年道行,还让黑蛟傻傻的为他挡了飞升的雷劫,只剩下半条命 。”
“黑蛟被身上钻心刺骨的伤疼醒,哪还能见到答应他留下来的逢榆,人家早上天做逍遥自在的神仙去了。说什么日后一同找一处仙山收两个仙童种花品茶下棋舞剑都是假的,拿他做垫脚石才是真的,他这才如梦初醒,好好伤心了一遭,咬牙切齿的恨了一遭。但他依旧抱有幻想,幻想逢榆还会回来,于是他在渠缘山盖起了一座榆子庙,三日一焚香,只为让天上的逢榆记起他,哪怕因为羞愧偷偷回来看他一次也好,毕竟这是他上千年唯一交的朋友。”
“只是没想到,逢榆不仅没有因为羞愧回来看他,还在天上颠倒黑白,让玉帝派人下来收了他。这之后黑蛟便彻底死了心 ,悲愤弃了榆子庙躲到了琵琶洞里,任由云游四方的老和尚和小和尚住了下来。 ”
“后来,老和尚圆寂,榆子庙只剩下一个小和尚,黑蛟的琵琶洞外来了只翠鸟,用天上的珍宝法器把他给逼了出来。本就负了伤,打这么一架自然没捞着半点儿便宜,在快要被法器给降伏时,黑蛟千年来第一回说了谎用了计,带着一身新伤旧伤逃离了渠缘山。又是一万年,直至黑蛟受了三道雷劫化身成龙,都未曾再回去看一眼。至于那个背信弃义的逢榆,在九重天上犯了错,又被打回了凡间。”
苏妤禾在另外一个世界没少看过各种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像这样的桥段简直信手拈来。
故事说完后,整个茶坊的二楼先是一片寂静,随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经久不息的掌声。在座的娘子郎君无不为黑蛟愤慨,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和铜板的手也比往日更加大方爽快。
茶坊的老板起初本还有些担心,怕突然冒出来的苏妤禾说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惹恼了客人,眼下看到伙计手里端着的满满当当打赏钱,心中早已乐开了花,看苏妤禾就跟看财神奶奶一样,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真切了。
茶坊二楼靠窗的西北角那一桌,不知何时已然坐了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他手中握了一把折扇慢悠悠的轻晃着,与窗外的寒风和大雨映出了两个时节,显得与旁人格外不同。
华服公子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从身上摸出十两银子,跑到屏风前面塞到茶坊老板手里,对屏风后的苏妤禾恭敬的说:“我家公子是昭来楼的东家,平日里就爱听听书品品茶,方才娘子说的故事当真称得上是快炙人口,我家公子甚是喜爱,不知娘子可愿出来见上一面,若投缘自可酒肉相待。”
苏妤禾听到昭来楼几个字 ,心道还真是巧,也不扭捏推辞,直接起身走到了西北角那桌找了个合适的座儿坐下。
华服公子收起折扇,盯着苏妤禾毫不避讳的打量了一番,故作疑惑道:“小娘子看着有些眼熟,我们方才是不是见过?”
苏妤禾差点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努力扯出一抹笑说:“见过。”
华服公子思索了一番,说道:“那小娘子是?”
苏妤禾想起之前这位东家在昭来楼说的话,索性道:“你家新买的小丫鬟。”